第187章 揭婊（二）（4000字）

隨著一聲「開工」，陳希便拿著刀子走到工作台前，彎下腰準備將剛才已經浸濕的托紙給揭下來。

托紙的邊緣已經有些微微翹起了，陳希正好利用了這個便利，將刀子尖輕輕地插進托紙和畫心的縫隙里，然後仔細地移動著，慢慢地將托紙揭起來了一個小角。

與此同時，他空出來一隻手拿起了一把剛剛浸過水的毛刷，在剛剛裸露出來的畫心背面輕輕地刷了一下。

弄完這一個動作之後，他繼續操縱著手中的刀子，有條不紊地揭開一小部分托紙，然後在用毛刷蘸過水之後繼續刷在剛剛裸露出來的畫心背面。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的時間裡，陳希一直重複著這兩個動作，每重複八次左右，就會用肥皂在刀口上抹一抹，始終保持著刀子的潤滑。

顧順在一旁學習著陳希手法的同時，也充分地完成了一個副手應盡的任務，每當陳希需要毛刷的時候，他都會提前在水盆中浸泡過，然後遞給陳希。

張彥一和陳師傅在一旁屏住呼吸欣賞著陳希的表演，此時他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裡。

揭下托紙的過程就好像在刀尖上起舞，如果用力過猛，就有可能會把下面的畫心給戳破。反之，也有可能造成托紙黏在畫心上，揭不下來。

如果有幸揭過電線杆上的小廣告，就會明白，往往殘留在電線杆上的廣告碎片才是最難清除的，往往需要拿刀子劃掉，但畫心可要比電線杆子脆弱太多了，絕對是不可能採取這個辦法的。

所以，最考驗字畫修復工匠手藝的就是看他們能否將托紙一次性並且完整地揭下來。

隨著陳希完整地將這四分之一的托紙從畫上揭下來，並且畫心沒有損傷分毫，所有人懸著的心終於回到了肚子里。

顧順找來了一個托盤，讓陳希將托紙放到裡面。

雖然這張托紙上面已經有很多洞，而且已經破爛得像用了很久的抹布一樣，但畢竟是兩百多年前的紙張，有一定的研究價值，說不定在什麼地方就能發揮至關重要的作用。

「你完成的確實漂亮。」陳師傅鼓著掌走到了陳希的身旁，捫心自問，如果這幅畫由他來揭婊，他是萬萬做不到這種效果的。

真得是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更比一代強啊。

他從剛才就一直在思索陳希能成功揭下托紙的關鍵，思來想去最終還是將這個歸功於陳希的在細節上做的足夠的充分，一是時不時地用毛刷刷一下，二是在刀口上抹上了肥皂。

等下一次揭婊的時候，他也要學習一下陳希的這些新技術，看看效果。

陳希感覺到渾身上下非常的勞累，長時間的保持著機械的動作讓他的胳膊，腰，還有大腿都有些發酸發麻的感覺。

而長時間保持著高度的專註，則使得他的腦袋有些脹痛。

總之，現在的他有些身心俱疲。

「還好吧，剛才差點出了一點失誤。」陳希洗了洗手，回憶了剛才的整個過程，確實有一個地方因為自己的手抖了一下而差點出現失誤，最後好歹是有驚無險。

看來，哪怕掌握了字畫修復技術，也不能有一絲一毫地懈怠。

「陳希啊，辛苦了。」

張彥一看了一下時間，已經11點多了，轉眼就到了中午吃飯的時候了，他索性將手機收起來。

「不辛苦，這都是我的份內之事啊。」陳希笑呵呵地說道。

張彥一拍拍陳希的肩膀，非常欣慰地說道：「將這幅《萬壽圖》交給你處理，我是真的選對人了。但你千萬不要驕傲啊，這就是萬里長征的第一步，後面還有很多挑戰呢？」

陳希鄭重地點點頭，他回首看了一眼躺在工作台上的《萬壽圖》，自己也就剛剛完成了總任務的十分之一不到。

像後面的去霉去污，補蟲洞，描字，到最後的重新裝裱，每一個過程都有很多挑戰等待著自己，決不能有絲毫的馬虎與懈怠。

這其中任何一步出現失誤都會影響到最後的成品，也意味著前期所做的工作都前功盡棄了。

「吃飯去吧。」張彥一擺擺手，示意上午的工作結束了。

顧順長舒了一口氣，雖然今天上午只做了噴水這樣的一件小事，但給陳希做副手也是一件非常折磨人的事情，稍有不慎，就會遺漏下什麼重要的事情。

陳希和顧順三人一同去了故宮的員工餐廳用餐，擱在半年前，他絕對想不到自己還會有機會坐在故宮的某件屋子裡吃飯。

「有了你的幫助，我覺得我們很快就會完成任務的，我到時候就休個假。」嚴莉莉坐在陳希的對面，她日常就是這樣，並不太注意一些穿著上的細節，可能是跟平常的工作太忙有關係。

顧利點點頭，「是該好好休息一下了，自從接到故宮六百周年的通知，我已經一年半沒有休過假了，只有過年的時候回家待過三天。」

這可能是陳希聽到顧利說得第一句話。

嚴莉莉一邊吃著飯，一邊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我打算趁著休假的這段時間把婚紗照給拍了。」

顧順打量了一下嚴莉莉，「不錯，你可以拍一組以故宮為背景的婚紗照，那樣特別有意義。」

「得了吧。」在聽到顧順這個提議之後，嚴莉莉趕忙搖了搖頭，她拿起放在餐桌上的手機，打開了自己的相冊，隨手一劃，「你們看看，我這手機的照片全都是故宮的照片，我的前半生基本上都獻給了故宮了，我得嘗試一下其他的風格了。」

陳希能夠理解嚴莉莉的心情，常年累月地面對著同一個環境，總會產生審美疲勞。現在的故宮在她的眼裡，已經不算是什麼博物館和景點了，更像是家一樣的感覺。

「對了，文華殿那邊又要換新展覽了，據說裡面還有現代畫家傅成的作品，你們對他有沒有興趣啊，要不我們吃完飯去看看。」顧順瀏覽著故宮的微信號，看到了上面的展覽信息。

傅成！？

陳希皺了皺眉，手中的筷子也不自覺的停下了夾菜的動作，這個名字好像在哪裡聽說過，但一下子想不起來了。

「好啊，我還是對他的繪畫風格比較感興趣的。」顧利點點頭。

嚴莉莉攤攤手，「我沒意見啊，正好趁著這個時間點去放鬆一下。」

既然都沒有意見，那陳希自然也就沒有任何的意見了，於是吃完飯之後，四個人便由沿著東六宮的甬道來到了前朝，穿過協和門，便來到了文華殿。

現在正是一天當中最熱的時候，遊客們除了在殿內看展覽，就是集中在文華殿外如傘蓋般的大樹下喝水吃飯聊天。

在文華殿的正門兩旁豎立著兩塊巨大的廣告牌，上面詳細地描述了店內展出的作品和畫家的詳細信息，其中便有傅成的照片，直到這時，陳希才忽然想起來傅成是誰。

國慶節期間，他曾在自己的店內買下了一組洪憲瓷器，並且對自己的那一對兒景泰藍還非常的感興趣，年紀輕輕地就能把展覽辦到故宮裡來，傅成的畫技絕對算得上頂尖了。

「謙謙君子，溫潤如玉用來形容傅成確實不為過了。」身旁走過一名高中生打扮的女孩子，說著對傅成的評價。

陳希走進殿內，欣賞展覽的作品，特意地關注了一下傅成的作品，發現這人真得是多才多藝，不止擅長中國傳統的山水畫，花鳥畫，而且連西方的油畫也非常的出彩。

四十歲左右的年紀就能在三個竟然不同的繪畫風格上取得如此的成就，想必既是天賦出眾，也是後天努力的結果。

陳希四個人在文華殿看了大約一個小時的展覽，只看了一小部分，不能耽誤下午的工作，只能意猶未盡地離開。

顧利在書畫方面還有些研究，面對其中的每一幅畫幾乎都能講解一下這幅畫所用的繪畫風格以及創新之處，美感所在，這倒讓陳希學到了不少有用的知識。

回到工作室之後，四人便繼續投入到字畫修復工作當中去，顧利和嚴莉莉繼續修復清代摹本《韓熙載夜宴圖》，陳希和顧順則是繼續做著上午未完成的工作。

因為是重複上午的工作，張彥一併沒有在拿出手機拍攝陳希操作的畫面，而是和顧順一樣主動承擔起了給陳希做副手的工作。

因為有了上午的經歷，顧順下午使用噴壺噴水已經漸入佳境，基本上已經超過了陳希所提出來的最低要求。

如此一來，兩個人的速度就加快了很多。

在陳希忙著揭其中的四分之一托紙的時候，顧順已經拿起噴壺繼續去噴另一份了，這樣一來就省略了等待的時間。

但陳希卻感覺到更加的勞累了。

一直不停地工作到下午五點半，兩個人已經順利揭完了三份托紙了，而這一過程當中並沒有出現任何的一點差錯。

只剩下最後的四分之一了，明天在花一上午的時間就可以徹底完工了。

但是看著畫心的背面，陳希卻微微皺起了眉頭，揭完托紙之後，就要對畫心進行去霉除污，而這個過程勢必會對書畫作品造成損壞，最後的損壞程度還要看霉變的程度。

但這幅《萬壽圖》的霉變程度已經相當的嚴重了，最普通的霉變是發生在作品的表面，而它已經霉變到了內部，在畫心的背面就能看到一塊塊兒的霉跡。

就像一個已經發霉的水果，如果只是表面發霉，那揭掉皮就可以了，如果是內部發霉，恐怕就要挖掉裡面的果肉了。

而這幅萬壽圖現在的情況就像內部發霉的水果一樣。

張彥一非常惋惜地搖搖頭，「這麼好的一幅作品竟然損壞到如此地步，怪不得陳師傅並不同意做揭婊處理呢？」

「我們已經邁出了第一步，就只能往前走了，我們得制定出比較詳細的除霉方案。」陳希雙手撐在工作台的邊緣，眼睛則是一遍又一遍地打量著畫上的霉變，腦海中也不停地過著各種各樣的除霉方法。

「明天我去調度幾個專門負責除霉的師傅過來，讓他們和你一起製造一個合適的方案。」張彥一非常支持陳希的工作，他腦海中經常會出現這幅《萬壽圖》和崇慶皇太后的那張八旬萬壽圖一起展出的畫面。

一幅是母親的八十大壽，另一幅是兒子的八十大壽，如此充滿傳奇的兩幅作品放在一起一定會引起巨大的轟動。

陳希雙手合十向張彥一表達了自己深深的謝意，他不會拒絕任何人對自己提供的真誠幫助。

「今天實在太辛苦了，你也早點回去休息吧，明天繼續工作。」

陳希點點頭，收拾好自己的東西，戀戀不捨地看了一眼《萬壽圖》，便離開了工作室。

等回到小巷子的時候，陳希便看到一輛白色的瑪莎拉蒂停在自己的門口，陳希鬆了一口氣，這次並不是渡邊雄一。

見到陳希回來之後，車的前燈亮起，穿著一身黑白相間連衣裙的藍若瑄從車上下來，笑著跟陳希打招呼，「你這是剛剛從故宮工作回來嗎？」

「是啊。」陳希滿臉熱情地回應道，「你這也是剛剛從M國回來嗎？」

藍若瑄回頭又進了車裡，從副駕駛的位置上拿過一件用黑金色紙袋裝得一件禮物，遞給了陳希，笑道：「這是我從M國給你帶回來的禮物。」

陳希收下禮物，謝過藍若瑄之後，便打開了店門，邀請她進到店裡面。

藍若瑄一進門便瞧見了擺放在古董架上面的那一對兒景泰藍的瓶子，便湊上前去，仔細地瞅了半天，「這是你們前幾天收回來的景泰藍嗎？你的眼光確實非常非常的不錯啊。」

陳希刨了兩個橙子，給藍若瑄鮮榨了一杯橙汁，「另外還有一件事情，你恐怕也會非常的感興趣。」

「什麼事情？」藍若瑄從陳希手中接過橙汁，順手捋了一下自己烏黑的頭髮。

「我得到了一些有關柳門的線索，已經交給謝淼局長去調查了，相信用不了多久就會有進一步的線索。」

「真得，那簡直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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