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第 18 章

趟過時光的書頁是暖黃色的,不知洛倫·弗羅斯特先生是如何保存它們的,這些紙頁不但沒有老書常有的酥脆,反而油潤堅韌。

澤尼婭慢慢翻著書頁,鼻腔里嗅著老舊的紙墨香。上一次這本書被翻開是什麼時候?

澤尼婭漸漸忘了擺在桌面上的銀牌與鐵片,忘了呼吸間的陳舊時光,忘了一下又一下搏動的心跳。她伏在書案上,看紙頁上的字跡秀麗端正,那是一筆一筆清晰撰抄整理過的筆記,方便閱讀者儉省時間。

她一頁一頁地翻過油潤的紙張,在看到最後半頁未來得及完成的空白后,下意識伸手向桌面右上角,想拿起筆將之繼續補完。

澤尼婭抓了個空,這讓她突然眩暈起來。像被捲入紛亂的暗流,既無法放任,也無法掙扎。

她獃獃地坐在那裡,像在海洋里失了舟舵的行船。

時光如海無窮盡,凡人唯被挾卷其中。可她現在在哪一條航線上?最終又要駛入哪一片海洋?

「澤尼婭。」她木然地坐著。

「澤尼婭?」彷彿那只是一個與她無關的名字。

「澤尼婭!」莉婭搖晃著她的肩膀,將澤尼婭猛然拽出那片暗流,使她回到正常的軌道上。

「我……怎麼了?」澤尼婭迷茫地問著。

「我怎麼叫你你都沒反應。」莉婭擔憂地握住了她的手,澤尼婭指尖發涼,手指虛軟地搭在她手上,好像還沒回過神來。

「你看了什麼?」莉婭用另一隻手翻了翻桌面上攤開的書,那只是一本普通的古代筆記,上面畫了許多精細的符文,並詳細標註了各種尺寸。

「我可能是……」澤尼婭緩了緩神,不太確定地說道,「我可能是第一次在早上喝酒,剛剛好像是睡過去了。」她幾乎不記得剛剛都看了什麼,好像只是一直在失神。

「我們出去騎騎馬、晒晒太陽吧。」莉婭拉起她,「你在發冷。」

澤尼婭點了點頭,任由莉婭把她帶到陽光明媚的草地上。那匹已經認識了她的大傢伙溫柔地蹭過來,軀體鮮活溫暖。

澤尼婭撫著它的鬃毛,情不自禁露出笑容來。她看向莉婭,問道:「你今天找到什麼有用的資料了嗎?」

「找到了一些,」莉婭說道,「在十三世紀的卡特蘭王國只有一位大公——世代駐守王國邊境的羅伊斯大公,但在十三世界初期,這位大公就獲罪於國王,羅伊斯之姓也消失在了貴族譜姓中。」

「但城堡里的公爵畫像總不可能是羅伊斯大公的,這座城堡世代傳承於佛里思特家族。」

「那些資料可難讀得很,」莉婭皺了皺鼻子,「我看沒有幾個月是整理不出來多少東西的。」但她們總不能在人家的城堡里賴上好幾個月,雖然莉婭十分渴望能常駐於那間浩瀚的藏書室。

「要是能夠一直留在這裡就好了……」她小聲嘆道。

沁著水汽與草籽氣息的空氣讓她每一塊肌肉都舒展開來,陽光滲入腑臟,暖洋洋地順著血液散進全身。

於是眼睛就不知不覺地閉上了,發昏的頭腦鬆快起來,陽光在眼皮上投下亮紅的影子,耀眼得幾乎要讓人落淚。

要是可以永遠都不回去就好了……

她可以逃離學校,可是又該怎麼逃離家族呢?

「我們可以永遠都不回去。」澤尼婭拉住了莉婭的手,「我們可以有新的、真正的家人。」

莉婭沒有說話,只是悄悄攥緊了澤尼婭的手。

等到樹影遮蔽住她們的眼皮,重新給頭顱帶進陰涼后,莉婭睜開了眼睛:「我想快點學會騎馬,弗羅斯特先生說山林里有不少要騎馬去的好玩地方呢。」

也許有一日她會被找到,被強行帶回那個被稱之為家的地方,但在這之前,她要痛痛快快地生活!

莉婭爬上馬背,試著讓它小跑起來,直到太陽西行至樹頂,暮色給湖水撒上金沙,黑曜石帶著馬兒們回欄,兩個姑娘才回到城堡中。

她們把銀牌上的氧化痕迹與鐵片上的銹痕小心清理乾淨,讓上面精細複雜的紋路清晰地露出來,二者的上面的紋路都有不同程度的磨損,但大部分地方還是能夠看出來的。

「它們之間的紋路更像些,」莉婭說道,「好像是由同一個符文演化出來似的。」

莉婭把自己掛在脖子上的小袋子取下,用上面綉著的聖紋與它們對比。雖然單獨看時,三個不同的符文好像都有相似的地方,但同時放在一起后,立馬就能看出鐵片上的紋路和銀牌上的紋路同出一源。

澤尼婭在本子上勾畫著,她把兩個殘損的符文描摹到本子上,嘗試著不同的連接方式與運筆順序,並不時進行著小小的塗改。

莉婭看出來她是在嘗試補全它們殘損的紋路,於是也不打擾她,興緻勃勃地湊到一旁觀看。

澤尼婭下筆的時候很少猶豫,大概嘗試個兩三次就能找到看上去最和諧的連接方式。她好像本能就知道該怎麼繪畫它們。

在兩個姑娘安靜地研究這兩塊新得到的牌子時,晚餐的時間到了。

送來晚餐的是她們已經見過的羅齊娜,兩位姑娘擺在桌面上研究的銀牌和鐵片還沒來得及收起,就被她一眼看個正著。

兩個姑娘原本有些緊張,她們都還記得羅齊娜對克諾鎮的強烈反應,擔心這出自克諾鎮的東西會激起她不快的聯想。

但羅齊娜只是平淡地笑了笑:「我小時候見過有人挖出過這種東西。」

澤尼婭見她不介意,於是好奇地問道:「它們的紋路都一樣嗎?」

「我記得大概有兩三種。」羅齊娜回憶道,「大部分都是鐵質的,圓形鐵片上的是一種花紋,三角形鐵片上的又是另一種。銀質的我只見過一個。」

她不再多言,接過兩人還回來的披肩后就離開了。

今天的晚餐里有她們早上時嘗過的那種生火腿薄片,並分別配著卷好的蘆筍、抹過醬汁的麵包和乳酪。

澤尼婭忍不住有些臉紅,顯然,洛倫·弗羅斯特先生就算醉了,也注意到了她對火腿的格外偏好。

兩個人在考驗過自己的胃容量后,都懶懶地窩在沙發上不願動彈。

莉婭想起她今天看到的資料,玩笑地跟澤尼婭說道:「我今天還看了弗羅斯特先生推薦的那個十五世紀的吟遊詩人盧努倍爾的作品。」

「他寫得哪裡是歷史,簡直就是奇幻故事。」莉婭笑道,「你猜猜他是怎麼描寫刺鐵邊境的?」

不等澤尼婭疑問,她就主動說起來:

「永夜將臨,」

「王國的敵人已從地下湧出,」

「噬血的惡鬼已從墓穴爬出。」

「那些橫屍荒野的,」

「那些骨肉不掩的,」

「那些墳墓未封的。」

「小心!」

「我已經看見,」

「他們的靈魂未得安寧,」

「要向活人索取血肉使自己溫暖!」

「莫要踏出刺鐵邊境,」

「莫要遠離光明庇護。」

「神聖之鐵,暗紅之血。」

「護我性命,護我靈魂!」

「你瞧他這寫得都是什麼?」莉婭笑起來,「好像他們的敵人是在恐怖故事裡復活了的不死之人。」

「吟遊詩人的故事,不誇張點怎麼吸引觀眾來聽?」澤尼婭一邊在本子上勾畫一邊語氣飄忽地答道。她的精神彷彿已經全部被這些東西吸引了。

莉婭也不在意澤尼婭的走神,她湊上去看澤尼婭的本子,只見她已經補全了兩個符文,又在新的一頁上重新描摹出銀質牌子上補全后的符文。

之後澤尼婭再沒有對照那個鐵片上的符文描畫,而是直接在銀質牌子的符文上勾畫塗改,她將改好的符文重新在下面清晰的描摹了一遍,在拿出鏽蝕的鐵片,上面的符文與澤尼婭剛剛畫好的幾乎一模一樣。

澤尼婭突然打了個寒戰。

「怎麼了?」莉婭敏銳地覺察到澤尼婭的變化。

「這兩個符文之間的變化是有嚴謹的規律的。」澤尼婭說道。所以她才能通過銀牌上的符文直接推算出鐵片上的符文。

莉婭不明所以地看著她。

澤尼婭深吸了一口氣:「人們不會為沒有實用功能的東西廢太多心力。」

「如果只是為了傳播宗教,只要設計一個簡單好記的符號就足夠了,」澤尼婭指向莉婭小袋子上的聖紋,「就算為了表示不同的功用,也只要新設計一個符號就夠了。」

「沒有人會為了一個除了象徵沒有其他實用功能的符文,專門研究出一套嚴謹的變化規律。」

莉婭抓住了澤尼婭的手,感受到她的指尖虛軟冰涼。

「澤尼婭……」

「沒有人會為一個不實用的東西,額外耗費這樣多的心血。」澤尼婭睜著眼睛看向空處,喃喃道。

她又聽見了那個聲音。

「……不錯……」

她想起洛倫·弗羅斯特先生的話:「既然上面原本鑲嵌的寶石已經被取走,它也就不剩幾分功效了。」

原本它應該有什麼功效?

「……用以保護佩戴者不受邪惡的侵害。」

邪惡……又是什麼?

※※※※※※※※※※※※※※※※※※※※

中間的詩歌,部分改自拜倫的《黑暗》,部分改自找不到具體來源的古老吸血鬼相關咒語。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伯爵的城堡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玄幻奇幻 伯爵的城堡
上一章下一章

第 18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