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第一百零九章

()第一百零九章

齊無傷見他一反常態,心中暗暗憂慮,乾脆放下軍務,帶着他遊玩踏青早出晚歸,兩人兩騎輕裝簡行,射虜關內方圓百里,各處玩了個遍,肚子餓時,若有茶樓酒肆便進去用上一頓,穆子石對北陲風味的羊骨頭頗具興緻,每次都吃得直揉肚子,若是在荒郊野外,齊無傷便射些野兔雉雞之類,就地烤得香噴噴的兩人分而食之。

第一次烤一隻兔子時,穆子石還很懷疑能不能入口,吃了會不會英年早逝,但結果令人異常驚喜,齊無傷烤出來的兔子肉香得可以一邊吃一邊笑眯眯的看着自個兒親爹被砍頭都不會心疼。

待盛夏之際,齊無傷再度出關,一舉擊潰烏德部戰力,還順手將投奔烏德部的莫兒射鵠收歸麾下,從此北疆除卻一些零星散落的小部落負隅頑抗,再無可戰之兵,而青穹部已上表朝廷乞求封號。

齊無傷立下如此功勛,已然賞無可賞,因此齊謹也就不賞了,當即派出得力大臣以及監軍使者常駐雍涼,一邊毫不含糊的滲入軍務,一邊力圖將烽靜王以及西魏王的勢力漸漸攆出政務民事。

齊無傷並無半點憤然不平之色,似成竹在胸,只令軍中上下嚴遵旨意,而王府中有急信送至,虞氏王妃病重,齊無傷乾脆交出兵符,只帶着穆子石與幾個貼身親衛,清早離開射虜關,一路急行回城中西魏王府。

到了府門外,天色已黑,穆子石兀自不肯下車,臉色蒼白著,眼睛卻是晶亮:「你真的上了那樣的密折?」

齊無傷摟着他的腰從車裏抱出,重重頓在地上,不耐煩到了極點:「你一路上問了七八十遍了……」

穆子石揮手令左右退得遠些,悄聲道:「你狗膽包天啊,敢跟皇上談條件?」

齊無傷板着臉,道:「敢。」

穆子石遲疑道:「我知道你無心權勢,可從此稱病不出永不掌兵……你捨得離開軍隊么?為了我……值得么?」

齊無傷淡淡道:「值得。」

穆子石咬着嘴唇,一句話也不說了。

兩人並肩進得府中,默默走了一陣子,園子裏草木扶疏,投下濃密的暗影,涼爽的風裏有荷葉菱實殘留的清香,齊無傷突然用力握住穆子石的手,道:「只盼著皇上能顧念我當年助他奪位,如今平定草原的功勞,答應我所求罷!」

穆子石隨口道:「你們還有叔侄之情……」

齊無傷笑了笑,道:「這還是算了,父子不過如此,談什麼叔侄。」

穆子石思忖片刻,澀聲道:「皇上不答應怎麼辦?拔海部已滅,烏德部也四分五裂,你的兵權本來就要削的……而且皇上雖忌你三分,但你終究反不得,一則無名份,二則天時地利人和一樣沾不上,皇上當真要以鼎鑊待你,你也只能聊充麋鹿。說到底,他若一定要我入京或是作別的用處……你縱然自棄兵權,也是不成的……」

齊無傷微微一笑,聲音低沉卻堅定:「那麼,就讓西魏王病死,你我二人隱姓埋名遍走天下,你怕不怕?」

穆子石靜了靜:「不怕。」

抬頭一笑,明月停輝,此一生有如此一刻,再無所求。

兩人用了飯,穆子石已是疲倦不堪,齊無傷問道:「你想在哪兒安頓住下?」

穆子石揉着眼睛想了想:「還住東花廳,那兒清靜,再說我也不想見虞小姐那張晚娘面孔,成了精的凍柿子一般,好生難看。」

齊無傷苦笑道:「劍關這些年不易……我欠她良多,眼下她身子不好,我得多陪陪她。」

穆子石奇道:「咱們只是借她病重的家信離開射虜關,難道真的病了?」

齊無傷嗯的一聲,卻不多言語。

穆子石若有所思,不知想到了什麼,嘴唇微微翹起,瞭然一笑。

齊無傷送他在東花廳安置下,便徑自回房去見虞劍關。

門開處,只見虞劍關正在燈下低頭作畫,穿着薔薇花樣的寢衣,色調柔和,黑鴉鴉的頭髮未簪珠花,只用緞帶束在腦後。

一旁幾個侍女安安靜靜的垂手而立,清甜的鵝梨香縈繞滿室,令人心境極為舒暢。

齊無傷進屋,侍女們紛紛跪下行禮,虞劍關擱下筆來,笑道:「賀喜王爺大破蠻族……王爺身子可安好?」

齊無傷沒想到兩年不見,虞劍關竟換了個人也似溫柔如水起來,不由得有些招架不住,客客氣氣答道:「我很好,王妃打理府中各事,甚是辛苦。」

虞劍關笑盈盈道:「不辛苦,宅院本就是妾身份內之事。」

齊無傷一時無話,看案上鋪着一幅未完的荷開水殿圖,道:「你會作畫?」

虞劍關柔聲道:「不敢說會,只不過平日無事,學着打發時間罷了。」

齊無傷雖不懂鑒賞書畫,但日常所見都是精品,自然覺得虞劍關所畫頗為稚嫩生澀,幾朵蓮花更是過於柔弱而顯艷氣,迎着她緊張期待的雙眸,卻只得贊道:「嗯,還不錯。」

虞劍關目中柔情無限,脫口道:「真的?我是為了王爺學的!」

「只不過桃花為何開在水裏?」

虞劍關臉僵硬了一瞬:「這是蓮花……」

齊無傷嗯的一聲,轉開話題,笑道:「明天我帶你去集市,咱們隨便逛逛可好?」

此言一出,不光虞劍關驚喜交集,幾個貼身丫鬟也是喜不自勝,暗道王爺可算是開竅了,互相使個眼色,便笑着告退出去。

虞劍關雙頰暈紅如桃瓣,竟不知該說些什麼。

齊無傷突然問道:「這些時日,你身子可有不妥之處?」

虞劍關氣色極好,當即道:「並無不妥,就是心裏牽掛王爺。」

齊無傷看她紅唇鮮妍得有些異樣,伸手過去擦了擦,卻見指腹上並無顏色,心中暗驚,道:「你嘴唇上沒有塗胭脂?」

虞劍關微有得意之色:「妾身晚上從不施脂粉。」

齊無傷默然半晌,道:「劍關,咱們成親十多年了,我對你多有疏忽,竟不知道你喜歡吃些什麼玩些什麼……你慢慢告訴我好不好?」

虞劍關一怔,笑容未展,淚水已滴滴滾落。

第二日齊無傷與虞劍關微服出門,先陪她去挑新的衣料,虞劍關歡喜雀躍,拿着幾幅江南過來的輕軟絲綢在身上比劃,不停的問:「這匹碧水色的好不好看?這個呢?緋色滾銀線……」

齊無傷雖不懂得這些,卻很有耐心,坐着一邊喝水,一邊微笑道:「很好看,都買下罷!」

綢緞鋪子的掌柜一旁奉承道:「公子眼光極好,夫人這等出色的人才,再用上小店的衣料,正是錦上添花啊!」

齊無傷吩咐親隨付錢,讓他把衣料捧上馬車,虞劍關眸光流轉,笑道:「我還想再到別家瞧瞧……」

齊無傷道:「那便瞧罷!」

逛了半日,又跟虞劍關去吃了些細巧精緻的菜肴點心,接着又去首飾鋪子,虞劍關開閘洪水般興緻滔滔,越逛越起勁,齊無傷只覺得自己快死了,策馬殺敵三日三夜也沒這麼勞心勞力的,跟頭死狗一樣拖着腳步苦苦支撐。

眼看虞劍關又要七進七出的殺入一家脂粉店,齊無傷卻見不遠處有一家翰雲軒,正是雍涼最出名的筆墨鋪子,忙斷喝道:「且慢!」

這一喝大有軍中殺伐之風,周圍行人都是為之一驚,紛紛側目疾走,虞劍關也嚇了一跳,嗔道:「幹什麼粗聲惡氣的?」

齊無傷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我想去翰雲軒買些紙筆顏色……你去不去?」

虞劍關心中歡喜,料定他看到自己學畫,便要去買些作畫的應用之物,忙點了點頭,緊跟着去了。

進得店中,齊無傷細細詢問良久,買了各式筆墨,並宣紙棉紙生絹,又包了一大堆硃砂石青赭石花青等顏色,虞劍關那幅荷開水殿圖畫了快三個月才剛畫了一半,自問用到死都用不完這些紙筆,忍不住含羞道:「太多啦……」

齊無傷道:「多些不怕,總比不夠使好。」

掌柜的聽了這等有見識又財大氣粗的話,包子一樣咧著嘴,餡兒都美出來了。

旁邊一個挑着湖筆的少女十分羨慕的瞥了虞劍關一眼又一眼,虞劍關一一笑納。

回到府中,虞劍關正揉着笑酸了的臉蛋,只聽齊無傷吩咐道:「把車裏的東西都給王妃捧屋裏去。」

說罷自己提着一包翰雲軒的紙筆,道:「我去瞧瞧子石。」

虞劍關笑容立僵:「這些……你是買給他的?」

齊無傷眼神說不出的溫柔,道:「是啊,他一向喜歡寫寫畫畫的,東花廳雖有筆墨紙硯,卻未必能入得了他的眼,他這人又是孩子脾氣,沒準兒就賭氣了,少不得給他重新備些。」

黃昏光影中,齊無傷略低着頭,刀砍斧鑿般的稜角都褪去了些許鋒銳凌厲,彷彿一把絕世名刀,卻有了入鞘的安穩靜好。

這樣出色的男子,可惜卻不屬於自己——虞劍關看着,心中忽冷忽熱,嫉妒與失落像是暗處生長的帶刺藤蘿,爬滿了整個身體,而眼神凄楚中,已隱隱有一絲決絕之意。

穆子石所住的屋子窗戶大開着,蒙了一層半透明的碧色透骨紗,屋裏甚是涼爽,東花廳草木繁茂,蚊蟲也多,因此又燃著艾草梔子香,熏得一個蚊子也沒有。

穆子石隨遇而安,卻也懂得享受,一到西魏王府,就放開手命人換了自己喜歡的用具擺設,又放開眼挑侍女來使喚,也不把自己當外人,夥同那死心塌地的幫凶老龐,挑出來貼身伺候的儘是美麗苗條的小姑娘,都穿着薄薄的羅衫,走動間輕盈蹁躚,極為賞心悅目。

累得灰頭土臉的齊無傷一進屋,就看見穆子石半躺着一邊翻書,一邊就著一雙玉手吃剝好的葡萄,大概是剛洗沐完,長發有些濕,一個臉頰有酒窩的侍女正用厚厚的毛巾給他一縷縷擦乾。

此情此景一落入眼,只把齊無傷羨慕得要死,也氣得要瘋,道:「我當牛做馬的奔波了一天,你倒快活!」

穆子石抬起眼皮,懶懶道:「又不是給我當牛做馬去了,我為什麼不能快活?你手裏拎的什麼?」

齊無傷把包裹往書案上一扔,道:「怕你閑着無聊,新買了些紙筆顏色,你瞧瞧合不合心意?」

穆子石起身翻檢著那一大堆,突然笑道:「你不會是當着虞小姐的面買的吧?」

齊無傷見他笑得古怪,不禁奇道:「我今日陪着劍關逛了一天,買些自己的東西難道不對么?」

穆子石看着他,玩味良久,道:「沒什麼不對,我覺得很好。」

把玩著幾支象牙描金的精緻湖筆,越想越是開心,笑眯眯的挽起袖口,道:「送你一幅畫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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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桑知錦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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