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第一百零五章

()拔海部一七翎戰將衝出本陣,打馬直奔齊無傷,手中卻是一雙勢猛力沉的狼牙棒。

齊無傷以長對短,二馬對沖之際,一挺槍便直取那人咽喉,那人一棒擋開,另一手重重砸向槍桿。

齊無傷待他狼牙棒勁力已發,不能再抽招換式,騰的一抖手,長槍矯若游龍,槍尖抵著狼牙棒刮著滑過,那人手腕登時被泄了勁,身子在馬上一歪,此刻二馬過蹬,齊無傷槍尖垂而後挑,清喝一聲「走!」

槍尖噗的刺入那人的左肋,一壓槍尾,將整個人都挑了起來,半空劃一道弧線,死屍啪的一聲甩到雍涼軍陣前。

齊無傷縱聲大笑,桑七立即上前,提回屍身梟首懸上旗杆。

雍涼騎兵吶喊歡呼聲猶如潮水,幾乎將整個戰場掀翻。

達木虎卻是大怒,道:「額爾別帳篷里的阿媽就是我達木虎的阿媽,你們誰宰了他,用馬蹄踏碎他的骨頭,就賞黃金十斤美酒一缸!」

黃金倒還罷了,美酒的誘惑對草原蠻族而言,簡直就是天神恩賜的瓊漿玉露,當即就有一個魁梧挺拔的勇士催馬上前,他懂幾句寧國話,問道:「寧狗聽著!我是拔海王帳下千夫長奇克圖,英雄的刀下不死無名的鬼,你是什麼人?」

齊無傷提搶一踹鐙,馬就衝上來了:「瞎了你的狗眼!本王齊無傷,雍涼的西魏王!」

他銀槍來得極快,驚鴻閃電般一晃眼就到了胸前,好在奇克圖反應亦少有的敏捷,撥馬便繞了個圈子,從側面斬馬刀一橫,後手變先手,推著刀刃就攔腰斬向齊無傷。

齊無傷尺半槍尖往外一崩,藉助馬的衝力,噹啷一聲將刀給掛了出去,這奇克圖膂力驚人,齊無傷擋了這一刀,虎口隱約發麻,當下馬上一仰身,後腦勺幾乎貼到了馬的三岔骨,二馬交錯時,雙手一轉環,槍桿漩渦般直滾了過去,奇克圖一偏身,搶馬上風位,抽刀一立,想截住槍頭,誰知齊無傷這桿槍鬼神莫測,輕輕巧巧的一撥一挑,貼著奇克圖的大腿就豁下一條肉來。

奇克圖百戰之餘心性最堅,大腿雖傷了,卻一聲不吭,舉著大刀,摟頭蓋臉,狠狠劈向齊無傷。

沙場中活下來的均是能征慣戰之將,絕無半個花哨招式,都是實打實的專註於殺傷,奇克圖這一刀,只待齊無傷橫槍而架,他便可翻腕用刀背磕歪了槍,直剁胸膛。

齊無傷早等著他這一刀,雙腿一夾馬腹,這匹蹄血烏雲神駿無比,馴得也極通人性,當下驟然加速,橫著幾步一竄,齊無傷腰往馬下側著一墜,敏捷的避過這灌滿力氣的大刀,從下往上槍尖毒龍般攛出去,喀嚓一聲,紅光迸現,尺半的三棱尖頭全扎進了奇克圖的腰眼。

死屍噗通墜馬,雍涼軍歡聲雷動。

齊無傷陣前槍挑兩將,均是幾個照面之間,摧枯折腐如鐵破竹,眾人士氣鼓舞激昂如沸如火,便是穆子石城頭遠觀,手心都滿是汗水,眼瞳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齊無傷走馬兜著圈,冷笑指向達木虎:「你來!」

達木虎外表粗豪,卻極為謹慎,喝道:「莫兒射鵠!」

拔海部以莫兒為善射之意,射鵠亦是部落中最精騎射者的尊稱,但這莫兒射鵠在部落中卻鬱郁不得志,憑他的實力早該升任萬夫長,但拔海王一直對他心存忌憚,達木虎亦是頗為嫉妒,此時見齊無傷人擋殺人魔擋斬魔的辣手,乾脆就祭出他來,傷了死了也不心疼。

莫兒射鵠遵令縱馬馳出,一身輕便軟甲,手中一桿長矛,矛尖足有巴掌寬,背負硬弓,頭盔上飾有九支高高翹起的翎羽,臉頰瘦長,頗為年輕英俊,他縱馬到了兩軍陣前,卻回頭沉默的瞥了達木虎一眼,意甚鄙夷。

邱四在後掠陣,一眼看去,生怕齊無傷有失,忙道:「誰去替王爺一陣,得小心這莫兒的弓箭!」

鄺五衛棄等請令欲上,齊無傷斷喝道:「不必!」

眾人不敢違令,當即全神貫注,若齊無傷一旦有失,便群起救之。

邱四叫道:「擂鼓助威!」

戰鼓聲如遠雷冰雹,騰騰的激昂而來,聽到這熟悉的聲音,齊無傷只覺得血像烈酒一樣燒遍全身,帶來微微酥|麻的快意,槍挑兩將,殺熱了身子,體能與戰力已到達巔峰狀態,心緒神智更是自信而平靜,像一面鏡子,纖毫畢現的清晰反射出對手每一個動作,而自身的每一個反應都精準無匹妙到巔毫。

此刻的齊無傷,已是一支射出的狼牙利箭,撕破空氣勢不可擋。

莫兒射鵠被齊無傷的長槍逼得幾乎喘不過氣來,完全落於下風被壓著打,幾個回合一過,肩頭已帶了一道槍傷,血流滿臂。

他騎射在整個草原是名副其實的第一,自有常人不能及的獸樣的敏銳嗅覺,見勢不可為,趁著二馬衝鋒之際,一撥馬頭,四蹄翻盞,已乾脆利落的敗下陣去。

達木虎本以為他要用弓箭敗中求勝,不料莫兒射鵠竟不回本陣,轉而直奔往東,單人獨騎的逃出了戰場!

這位九翎勇將被齊無傷殺得連弓都不曾拉開也就罷了,臨陣脫逃卻使得整個拔海部為之蒙羞,達木虎勃然大怒之餘,頓生懼意,顫聲大喊道:「莫兒射鵠!你膽子小得像只松鼠,祖先的靈魂在天上會為你哭泣!」

拔海部兵將一陣紛亂喧嘩,陣腳已亂。

莫兒射鵠這一逃,比將他立斃槍下更為鼓舞士氣,齊無傷高高舉起銀槍,大喝一聲下令:「殺!」

雍涼鐵騎一片吶喊聲中,戰馬怒濤般掠過陣地,本就慌亂無措的拔海部騎兵一觸即潰,鬥志全無,被餓狼追殺的綿羊般,四散奔逃。

騎兵對決最是倚仗氣勢與速度,齊無傷臨陣斬將佔儘先機奪盡士氣,一場大戰完全成了單方面的屠殺,短短半個時辰,拔海部留下了三千屍體,一地的鮮血殘骸,另有無數馬匹兵器。

鮮血浸透的泥土、折斷的箭矢刀刃、敗兵的斷肢與慘叫,種種景象映入穆子石的眼眸,只浮光掠影般一閃而過,穆子石只專註凝望著亂軍中齊無傷神飛英越一馬當先的身影。

邱鳴西眉飛色舞,遙遙指向一個最末一等的陪戎校尉,笑贊道:「這個南柯山來的左拾飛,聽說雖倨傲不馴了些,倒是個可造之材!」

穆子石淡淡瞥了一眼,見他進退有度,手中長刀凌厲兇猛,正與桑七並肩殺敵,不禁點了點頭,道:「確是個勇將。」

本以為自己還會因南柯山之事厭惡他,但這一眼看去,卻是心如止水別無情緒,原來南柯山種種,在齊無傷的身邊,不知不覺中或許已經悄然放下了。

穆子石嘴角微翹,只覺春日晴暖。

武定二年春,以射虜關一戰為始,雍涼與拔海部全面開戰,青穹王與烏德王正如齊無傷所料,一恍若無事的按兵旁觀,一雖應和拔海王,卻只出兵一萬相助。

齊無傷指揮極為精妙大氣,慎重機變兼而有之,行若雷霆,驅避剽疾,攻則算其無備,變則出其不意,又十分有耐心,不疾不徐,屢屢出征,持續不斷的攻擊,但一旦接戰,則必求全殲,一口一口吃掉拔海部的有生戰力。

拔海部在草原上一處處的定居點被雍涼軍發現,便隨手將牛馬牲畜盡數劫走,帶不走也當場屠宰殆盡,至於人口,青壯殺盡老弱卻留,並非心慈手軟,而是留下這些消耗拖累他們的錢糧實力。此舉極為狠毒,卻是傷其根骨的良策,不得不為之。

他領軍出征,穆子石要求隨軍同行,卻被毫不留情的攆出軍帳,惹得邱四等人好一頓嘻嘻哈哈的笑,穆子石好生憤慨,滿心想剋扣他們糧餉或是瞞報軍功,但再看看這幾位鬍子拉碴的風霜滿征袍,只得含恨忍之。

一邊恨不得想踹齊無傷幾腳,奏摺中卻越寫越是得意:仰皇上之天威偉烈,西魏王兵出射虜關而伐蠻族,深入草原轉戰千餘里,屢破蠻族三部聯軍,大戰三場小戰十餘,斬敵首級萬餘,戰無不勝,攻無不克云云。

邊塞一入秋,寒風便如刀子也似,穆子石身體雖好了許多,卻架不住那等白毛風,不小心吹得一日便頭痛欲裂,渾身作燒。

齊無傷忙請來陸曠兮診治了,令他不必再進軍營,只居于帥府中,若有要事亟待處理,邱鳴西自會安排下屬送入取出。

而雍涼的糧秣餉銀、輜重軍需,邱鳴西已漸次移交了大部分給他處置,至於公文往來奏摺上報更是穆子石一手操辦,一時軍營的議事處隨之搬遷進了帥府,穆子石所住不遠處的花廳中,人來人往,有候著的,有步履急急的,但都屏息靜氣,便是交談也都悄聲細語,儼然雍涼二州的小朝堂。

邱鳴西年老體衰,身子不比當年,見天氣轉寒,也乾脆就在穆子石起居暖閣中的書房裡,與他共坐處理諸般事宜。

這天齊無傷見營中並無大事,再看天上鉛雲密布,已是晚來欲雪,便回府吩咐多做幾個菜送到暖閣中,自己帶了一壺綿甜的桂花釀來找穆子石。

一入燒了地龍的暖閣,齊無傷便有些嫌熱,忙脫了大氅,輕手輕腳走得如獵豹也似,想進書房嚇穆子石一大跳,剛到書房門口,卻聽陸曠兮笑道:「你近來性情變得寬和許多,連前些日子左拾飛來,你待他都並無心結……我雖覺得很好,卻也有些奇怪。」

穆子石懶懶的聲音道:「這有什麼奇怪的?若是過得好,誰也不想刻薄毒辣,整天提防算計。」

陸曠兮道:「可你現在也不清閑,瞧瞧這書案都堆得滿了,又是銀賬又是公文,我都擔心你操勞過甚有虧氣血。」

穆子石輕聲的笑:「不清閑么?可我從未過得這麼開心滿足過,除了在無傷出征時牽挂他的安危,此外再無憂慮。先生說我寬和,其實只不過是因為……我不願意用這樣的大好時光來記恨別人,莫說左拾飛了,便是哥舒夜破,只要他不在我面前出現,我都不會想著報仇。」

齊無傷聽著,卻搖了搖頭,穆子石可能自己都不曾發覺,一提到舒破虜,他有意無意中常稱之為哥舒夜破,他根本就還不曾忘記那段可怕的傷害,怎麼可能不報仇?舒破虜一日不死,他一日不得真正的快活安心。

一念至此,心中殺意大起,稍稍有些分心,再凝神聽時,只聽陸曠兮嗯的一聲,道:「如此對身子也大有好處,你心脈漸穩,我再給你開幾副固本培元的方子,好生調養的話,不出十年,便能與常人體質相差無幾,不至纏綿病榻的過早夭亡。」

聽到此處,齊無傷大喜,再按捺不住,踹門而入,朗聲笑道:「當真么?多謝先生妙手!」

穆子石被砰的一聲驚得手一哆嗦,責道:「你就不能敲門?」

齊無傷道:「我高興嘛……十年之後,邊塞想來也太平,我就能帶著你到處遊玩,不必擔心你是個藥罐子了。」

案幾甚矮,地上又鋪了厚厚的暖氈,齊無傷便脫了靴,席地坐在穆子石身邊,伸手托著他的下巴,仔仔細細的打量氣色。

一見齊無傷,陸曠兮卻撞了鬼一樣急忙站起,找了個鬧肚子的借口匆匆告辭。

當然這絕不是因為西魏王面目可憎語言無味,說實話,若單獨與穆子石或齊無傷中任何一個人相處談天,都是一大享受,但他倆若是擱一起,任何在旁的第三人都會如坐針氈心靈崩潰。

齊無傷是英雄更是人傑,穆子石亦是不遑多讓的人中龍鳳,然而一旦親親密密的坐一起,頓時就成了兩個毫無城府的傻瓜,對答之無聊之無趣,讓人百思不得其解,無解之餘,順便為被打得心力交瘁的拔海王鞠一把同情的辛酸淚,偏偏他們自己還津津有味的沉迷其中,或喜或怒全情投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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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桑知錦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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