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夏收
又到了收成的好季節，正值夏收之時。
蘇二五幫著割下稻草，然後幫忙搬運到倉庫，儘管他知道這大多數的稻草都要上交給官府，但人們似乎臉上仍然比平時多了些洋溢的笑意。
只是也有些人笑不出來。
虎頭村家家戶戶都在盼望著歸來的家人，有的見到了成了殘疾的父兄歸來后仍然歡呼不已，而有的則是只得到消息黯然歸家，然後換上了縞素，門外掛著白布。
蘇二五默然觀望著這一切，在幫忙將糧草搬運到倉庫途中時，他甚至能看見張老頭坐在大樹下邊摳著腳邊昂然道：「當今聖上銳意進取，三次北伐，自南征北向來不討好，當今聖上卻將我楚國威望遠播許國，甚至連塞外的索虜都聞風喪膽......」
如果不是知道他是個總是以各種借口不願參加後勤工作的前老兵，人們還以為他是從哪裡退休后隱居下來的大人物呢，但蘇二五卻知道這是個老無賴，生平就愛吹牛。大家也知道張老頭的本性，所以平時也只是邊笑邊聽他吹牛，權當小丑般。
蘇二五今天卻無心看他取樂，心裡忐忑，因為他父親三年前也應徵北伐了，如今也該回來了，只是回的到底是人還是鬼卻是另一回事了。
蘇二五對自己的父親沒什麼印象，三年前父親參軍時他才六歲，他擔心的是自己的母親，這幾天見母親日夜魂不守舍的樣子，他越來越擔憂了，心裡只希望父親趕快歸來。
除了母親之外，蘇二五還有一個五歲的妹妹，叫做蘇初一。顯而易見，他倆的名字源自於出生時的日期，由於在二十五日出生，所以他叫做蘇二五，也因為他妹妹在初一出生，所以叫做蘇初一。
虎頭村是一個軍戶集居地，也就是說，除了女性，這裡的男人都註定要去當兵的，或者已經在當兵了。如果沒有意外，再過六年，十五歲的蘇二五也要應徵入伍了。
日落時分，蘇二五走回家去，卻在門口碰上了兩名士兵，他們身上的戰甲破舊，其中一人甚至是斷臂的。
蘇二五怔了一下，那兩人卻對著他和善一笑，那斷臂士兵俯下身摸了摸他的頭：「是二五啊，好久不見了，又......長高了啊。」
蘇二五不知道他們是誰，但也大概猜得出了，該是三年前出征的人們。
蘇二五悄然回到家中，見到了母親坐在角落低低哭泣，他大概明白了什麼，默然回到房間。
當天，他們一家也換上了縞素，門外掛上了白布。
......
蘇二五的父親名叫蘇百七，朝廷並沒有找到蘇百七的屍體，而是生死未卜，但這樣的情況多是被認定為死亡了，當然，沒有什麼撫恤金。
當知曉丈夫已然犧牲的消息后，儘管王氏悲從中來，但很快就振作起來了，不管如何她現在都是唯一的頂樑柱了，畢竟家中長男如今才十歲不到。
王氏輕輕推開房門，舉著蠟燭看向房內，兄妹二人在床上安然入睡，她微微笑著重新合上了門，心底卻是不住嘆息，再過六年他也該參軍了，或許該找個媳婦先了......
不過還好，至少還有六年時間。
這樣想著，王氏似乎又振作了不少。
便是此時，門外響起了敲門聲，她疑惑來到門口，輕輕開了道門縫，看向外面，兩個黑甲士兵面無表情地站在門外，其中一人舉起一個令牌對著。
王氏見了當即大驚失色。
「你們......我......」
「聽說夫人曾在宮中待過，看來也認識這個東西。」舉著令牌的那人漠然道，「我們是有事來找夫人商量的，但是此刻不便讓其他人知道，不知能不能進去詳談？」
王氏不由忐忑：「你們為何而來......我、我從不參與宮中之事，在離宮后也不曾向外說出過半點宮中之事。」
另一人笑道：「夫人憂心了，我們不是為你而來的，而是為你的兒子而來的......叫做蘇二五是吧？」
......
迷迷糊糊間，蘇二五似乎聽見了些許吵鬧聲，不由得被吵醒了過來，霎時間感到胸口沉悶，再低頭一看，原來是妹妹把雙腿枕在了他的胸口上。
他無奈搖頭，將蘇初一輕輕推開，後者仍然呼嚕大睡，他下地往門口走去，因為他顯然聽見了外面的討論聲。
來到門口后，他聽得更清楚了。
「無論怎麼說，他才、他才九歲啊！為什麼這麼早！不該的啊......」
「夫人，這是朝廷的命令，請你們準備好，我們數天後會來接他的。」
「但他才九歲啊......」
「男兒保家衛國......」
「放屁的保家衛國！連家都沒了，連家都沒了，哪來的國......」
蘇二五還是第一次聽見母親如此失禮的樣子，她似乎是在邊哭邊罵，而被罵的人卻是不敢吭聲，只好任由他發泄。
窺聽了一番后，蘇二五終於聽明白了些什麼：那就是他似乎將要當兵了......
雖然這是他出生后就天然擁有的使命，他自己也早已有所準備，但沒想到事情來的這麼快，他的確有點兒驚愕，卻不至於像母親那樣歇斯底里。
他沉默半響，終是推門而出了：「母親，讓我去吧。」
那正在對話的三人齊齊扭頭，王氏更是呆住了臉。
蘇二五心中不忍，低頭道：「孩兒不孝，但孩兒想儘早建功立業，他日成為將軍凱旋歸來，光耀祖宗。」
這卻不過是假話罷了，蘇二五並不喜歡打打殺殺，就連平時去練武場都是三天打魚兩天晒網，但他也知道朝廷的命令不可違抗，為了讓母親心裡好過一些，他不願擺出猶豫的樣子，以免讓母親他日悔恨不已。
那兩名黑甲士兵似乎也鬆了口氣，看上去比較和善的那名黑甲士兵更是笑道：「不愧是我大楚的好男兒，有其父必有其子，想必你以後也會像你父親一樣勇猛吧。」
可我父已經死了啊......蘇二五不敢將這句話說出口，只好擺出一個勉強的笑容。
事情終於商量完了，王氏將那兩名黑甲士兵送了出門，二人轉過身來，那名和善的士兵抱拳道：「夫人不必太過憂心，或許你兒他日會風光歸來也說不定。」
王氏譏笑道：「高門大族把持官位，寒門子弟焉有出頭之日？」
對方尷尬不已，他差點忘了對方並不是一無所知的普通老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