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秀

選秀

()我確是受了驚,爬牆爬得很不順溜,綺禮無法,只得將床讓與我睡。又擔心我生病,直守了我一夜。早更天我穿著鶯哥的衣服混進內宅,再回房換衣服領著丫頭去上房請安。八年頭一朝,我請安來遲了。

太太倒沒太難為我,就說了我一句「二格格眼見也要出閣了,等到婆婆跟前再立規矩」也就罷了。

上房出來我便覺頭暈,徐嬤嬤回了太太后,綺禮領醫生進來,開了些靜心安神的葯。

綺禮對我的沒出息報以嘲笑「阿哥跟前的大義凜然哪裡去了?」

我握著胸口后怕「匹夫之勇,匹夫之勇」,轉而想起今後再遇此二人,又該當如何。想至此,再無猶豫,趕緊吩咐金嬤嬤「嬤嬤,你使人買些揚州香袋來,越香越好,幫我把衣服被子都好好熏熏。別人問起來,就說我馬上要選秀了」

「哎」金嬤嬤答應一聲走了。

「這是那出」綺禮問我「你不是不喜歡熏香嗎」

「沒辦法」我哭喪著臉告訴綺禮「我得跟大義凜然畫清界線」

「妹妹」綺禮鄭重地喚我「昨兒三個人,可還能瞧?」

見我沉默不言語,綺禮便笑了「那我可就猜了。」

「年亮工,三人中,只他文武雙全」綺禮看了我一眼「嗯,他是四貝勒門下的包衣」

綺禮搖了搖頭「徐本和張廷玉,我猜你選張廷玉,到底相貌好些」

我抿著嘴不表態,綺禮忽的笑了「原來是徐本,再好不過」

我垂下眼鬆了嘴角,綺禮大笑著立起身「好了,我知道了。這便替你辦免選去」

眼下,鑲黃旗的都統是七貝勒胤佑,一個精明的瘸子。本來照綺禮的意思,直接使錢替我辦免選,且已說服了太太。只是到了老太太這兒,出了變故。

「綺羅,這孩子嘴笨,模樣也平常,可到底是咱們府里的格格」話語間,老太太放下了茶碗「依我的主意,不如勸霞兒替八貝勒收了她才好。你想結婚幾年沒一絲消息,府里也只她一個福晉,未免招人非議。」

「還是老太太慮得周到」太太瞬間倒戈「媳婦明日便過府與大格格商量此事」

雖知此事不成,但參選卻是必定的了。

(康熙三十九年1700年二月)

二月二,龍抬頭,桃樹枝上的花苞不過剛透出些許粉色,我便坐上騾車選秀來了。郭絡羅屬上三旗,從未正眼瞧我的姑姑又是宮裡主位。扯著這根裙帶,我與綺雲的騾車在排車時排在了前位。

日落髮車,入夜進了地安門,到達神武門時已是天光放亮。終於宮門開了,根據太監的口號下車,過順貞門步入御花園,六人一排,綺雲立在第一排中,我則排在第二排左邊第二的位置。

御花園這麼小啊,居然還沒足球場大,想著三千個女人齊聚這裡賞花,我不禁渾身一激靈,無怪後宮爭鬥激烈,實在是生存空間太過狹小了。

中午時分,終於來了一個花衣太監,拿著名冊一個一個,點到名的,就進殿。綺雲是二號,我是第十號。進了殿門,方知此處是個婦科醫院。照何姨娘的囑咐,脫衣前先摘手鐲,我便從兩手腕的十個金鐲中摘下兩個擱在枕邊。低頭解衣扣,衣襟上突然多出一雙手,抬頭時,已不見金鐲,維有嬤嬤菊花般笑臉「格格,奴婢伺候您寬衣」。

婦科檢查出來進了另一間房,首領太監發我了一張紙讓我念。

「關關」我挑眼瞧太監,面無表情,只得繼續「在河之。咳,咳,咳咳女,君子好咳。」

丟下紙,我裝可憐「公公,我念不出來」

「鑲黃旗郭絡羅綺羅,過,下一個」

不會,這樣也能過。

頭一天初選三關,我闖過了。第一關長相,因有宜妃面子,我不可能不過,第二關貞潔,我不敢不過,第三關才學,本是最可能落選的,誰知居然也過了。康熙老爺子真是生冷不濟,雅俗共賞啊。

用了晚飯回到分配的房間睡覺,一個小太監跟進來給我打了一個千「奴才小李子伺候綺羅格格」

小李子,我驚惶的審視來人,白凈無須,真是太監。都說魚躍龍門,要燒尾巴,然後,便成了太監?

不,我的小李子,大仁大義,即便不能化龍,轉世也不會是太監。

「你,你幾歲了」我要確證。

「奴才十五歲」

十五啊,與我一般大。好容易穩住心神,我摘了兩個鐲子遞給他「李公公,有勞了」

「謝格格賞」小李子輕快的又給我打了個千,方接過鐲子。

小李子提水進來,要給我凈臉,我嚇得趕緊接過毛巾,連聲說「我自己來,自己來」又擔心他誤會我看不起他,便只得胡掐「我不習慣別人伺候,平時在家也都是自己」

小李子出去了,我自己洗臉,擦身,換衣,梳頭,擦粉,抹臉。待收拾齊整了,方開門喚小李子進來收拾。

「格格,今兒晚上沒事了,您可以放心睡覺」顯然我這身正裝讓小李子誤會了。

「是嗎?」我糾結的笑了笑「可萬一皇上突然宣召,可有過這樣的情形?」

小李子一聲不吭的走了。

次日無事,再次日依舊無事,一連三日什麼事都沒有,我也便在房內窩了三日。

「格格,您不去御花園走走」小李子試探我

「不去了」我合眼掐佛珠「我擔心我前腳剛走,皇命後腳就到了」

自此小李子不再勸我。

(康熙三十九年1700年二月初九)

皇太后領著宮裡的主位於第七日方過來。行禮過後,我便立刻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的入定。

不是淡定,而是不得不淡定。十三歲一到,我便跟吃了激素似的嘩嘩往開了長,發育得胸高腰細,臀翹腿長,將旗裝撐得是有稜有角,人群中最是招眼。可惜古代的審美,嗯,官方的審美講究削肩平胸不算,還將這第二性徵視為洪水猛獸,有傷風化。這種狀況下,我除了守拙藏智,便是小心謹慎,以防一個不小心,被欲求不滿的虔婆或者道貌岸然的假道學們當狐狸精給辦了。那我豈非虧大發了。

果然皇太后打頭,各宮主位跟上,笑裡藏刀的眼風迎面刮來,我忍著小腿抽筋的痛苦默念「八風吹不動,穩站花盆台」給自己打氣。終究扛到眼風轉了向,卷到綺雲身上,我方喘了口氣。

刷了不少,可沒成想這群虔婆居然放我通關了。送走哭哭啼啼的同選后,晚上我瞧著鏡子里標準的格格妝認真反省是不是裝正經裝過頭了,這妝是不是得改改,改得,嗯,俏皮一點。

掂量半夜,早上起來,驚喜的發現額頭冒出五個痘痘,想也是,連日帶妝睡覺,不出痘才是異類。故意拿粉遮蓋不住痘子,這臉便越發不能看了。

再看便是做荷包,材料自選,花樣自選。命令一下,秀女們哄的一聲散圍到材料處拿緞子。我沒她們靈巧,便落在了人後,所以只到手一塊秋香色軟緞。

眼風掃了掃,其他人都已在描樣,牡丹,石榴,鴛鴦,噢,還有龍,鳳。得,我的花樣有了,小雞斗蜈蚣。

「這是什麼?」榮妃一臉古怪的瞧著我的繡花棚子「還沒做完嗎?」

「龍鳳呈祥」我掖著帕子擦汗「奴婢頭次綉這個花樣」

「咳,你下去」

「是」

回到位置立好,片刻后便有太監端著盤子過來唱名撂牌子。

「董鄂**,撂牌子」

「董鄂明敏,撂牌子」

「瓜爾佳彩珠,撂牌子」

牌子撂成了山,還是沒我。撂牌子的秀女上前領回自己的荷包,打我身邊過時,我很瞄了幾眼,手藝有好有差,可是,我這個半成品又過了,難不成我當真要與綺霞共事一夫?

(康熙三十九年1700年二月十五)

二月十五,陪太后,后妃佛閣上香。點燃三支香,插入香爐,抬頭瞻仰菩薩聖像,鎏金四面八臂觀音,頭分兩層,上層為一面,髮髻高聳,頭戴五葉寶冠,繒帶飄於耳際,下層為三面,正面一面,左右各一面,以五葉寶冠隔開,耳戴寶璫,面相和諧,長眉細目。頭微微下垂,似俯視眾生,中央雙手一手執凈瓶於胸前,一手執鈴鐺於臍前;左一臂舉經書,左二臂持弓,左三臂執繩;右一臂舉寶劍,右二臂持箭,右三臂持斧,全跏趺坐於蓮台之上,桃形背光上神鷹坐於觀音髮髻之上,左右各鑄龍、馬,以示威力。

「綺格格,您請簽」小李子遞簽筒與我。

《金剛經》有雲「凡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佛說阿難分別經》又雲「為佛弟子。不得卜問請祟符咒厭怪祠祀解奏,亦不得擇良時良日。」

可這兒,大家都抽,獨我不抽不好。隨手抽出一簽,嗯,是四十五簽、上籤戌宮,遞與小李子。沒一刻,小李子送簽文與我,打開

「四五簽、上籤戌宮:

【仁宗遇仙】溫柔自古勝剛強,積善之門大吉昌;若是有人占此卦,宛如正渴湡瓊漿。

詩意:此卦積善溫柔之象。凡事貴人和合也。

解曰:天地有感。應驗非常。佛神護佑。得之莫忘。」

「恭喜綺格格」小李子與我道喜。

呵呵,我摘下一隻鐲子與他,宮裡清苦,太監們變些法子生財,也屬正常。

禮完佛,列隊出門,花衣太監端著托盤過來唱名

「鈕鈷祿榮哥,撂牌子」

「葉赫拉拉萬吉,撂牌子」

……

他奶奶,抽到下籤便撂牌子,我怎麼沒這狗屎運氣?

暢音閣聽戲,《昇平寶筏》,呵呵,就是《西遊記》。至此我方才知道內閣學士、南書房行走的鴻儒們還得與皇上編修戲曲。難怪我見過的幾個阿哥沒事便擺酒唱戲,原來根源還在康熙。

聽戲出來,接茬撂牌子,只是撂來撂去,偏還沒有我。

晚上再塞一個金鐲與小李子,問他「小李子,今兒沒說察看,怎麼就撂人了」

小李子揣好鐲子後方笑說「這有啥,娘娘們都是有尺度的,撂自然有撂的道理」

我一想,也是,能從千人中登上位者,自有她過人之處。先一世,我被人捧著時,也是這般不著邊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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綺羅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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