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煙羅帷帳，青釉鼎爐，廣室沉沉，宮人肅穆，李璧坐在椅上，端詳手中白玉璧，眼內流出柔光。這玉璧質地雕工一般，不過是一般物件，陶夭贈與自己時自己也未怎麼放在心上，卻不曾想，這竟是他最珍貴的東西。堂堂太傅府幼君，如珠如玉的人物，竟當真如犯人般被囚了十年，誰能想得到呢？

「吾兒！」

正思量間，一衣著錦繡的貌美婦人疾步而來，李璧收起玉璧起身拜見：「母妃。」

嫻妃揮退眾人，拉著李璧在軟榻上坐下：「我兒，可是見到了？」

李璧點了點頭。

嫻妃追問：「如何？」

李璧想了想，道：「溫婉謙和，拘謹守禮。」

「當真？」

李璧又點了點頭。

嫻妃滿臉郁色：「皇兒，你可是不喜歡那孩子？若是瞧不上他，不如就納那貧家的小君做個小侍，待生下兒子抬他做侍君也就是了。娶正妃是大事，絲毫馬虎不得，陶府門第雖配，可也不能為了門親誤了我兒的終身。」

李璧連忙道：「母妃誤會了，陶家小君形容清麗世間難得，怎會有人不喜歡呢？」

嫻妃搖了搖頭，攥住李璧的手：「我兒豈是那見色心喜之人？唉，說到底，雙元就是雙元，同女子不同，要我兒娶一個小君實在是為難我兒了。可你已經不小了，有五個女兒，竟連一個兒子都沒有！你怎能後繼無人？雙元畢竟能生兒子，我兒，你就是再委屈，也等生下長子再說吧。」

李璧寬慰道：「女兒沒什麼不好，孩兒有五個女兒，很是知足了。至於兒子，許是沒有緣分吧……」

嫻妃聞言眉頭緊蹙：「這說的什麼話，沒有兒子如何延續香火！」

「兄弟眾多，太子已有長子，又何須我來延續皇家血脈。」

「那怎麼一樣！果然還是沒相中？」

李璧沉默。陶夭美麗柔弱，讓人心生愛憐，可未免太過局促，嫁與清流名士溫柔小意，配與自己，實在難為正妃。但……

玉璧被李璧握得溫熱，那雙閃耀讓人無法直視的眸又出現在自己眼前。

家國天下。如今繁華盛世，處處笙歌起，夜夜觥籌交，金鳳飛、銀龍舞，就是書生官宦，也少有人向暗處深巷看一眼。

也許，他與面上並不一樣。

回到府中后，陶夭想著李璧說的話，決心讀書求學，韜光養晦。可一來他書少，幼筠怕他煩悶送他的書多為傳奇、遊記，數量有限，他早已烤熟；二來，他老是心不靜，總是忍不住去玩那扇子，還找出銀雲紋赤面軟緞，細細量了，打算做個扇套。正想樣子呢，小樓敲門聲又起。陶夭嚇了一跳，向樓下張望，就見幼筠提著書箱等在樓外。

陶夭將摺扇塞進錦被，快步下樓，將幼筠應了進來，卻見幼筠面有憂慮，不由也蹙起了眉:「大哥，可是，可是祖父知曉了我……我善自……責怪於你？」

幼筠搖了搖頭，將書箱放在桌上，把裡面的書冊一本本拿出來遞給陶夭。陶夭接過來略略翻看，發現這些書已半舊，上面密密麻麻記了批註。

「這？」

幼筠將最後一本遞給陶夭，是本全新《亞聖傳》。

陶夭捧著書開心不已:「我正想託大哥幫我找些書來呢，大哥今日竟給我送來了，真是及時雨！」

幼筠輕嘆一聲，將書箱合上:「你看書內批註，可有些眼熟？」

陶夭疑惑地翻開，細細看了看，一時紅了臉——雖筆鋒稚嫩，但這筆記，與摺扇上到有六分相似。

幼筠連陶夭一臉羞色，心下瞭然，拉了陶夭坐下，正色道:「小夭，昨日那人乃當今二皇子——肅王殿下，這些書是今日朝後他給我的。殿下說，這些書籍雖為他啟蒙所讀，但意深見遠，值得再三品味，上面還有他做的批註，便是無人教授，自己看起來也容易些。」

陶夭又驚又喜。他沒想到那位璧公子身份如此高貴，更未想到他竟然將自己的事記在了心上，一時心甜如蜜，面如含笑。

幼筠繼續說道:「當今天子有七子六女，大皇子三歲早夭，肅王殿下也算得上眾皇子長兄了，言行有度，為人恭肅，朝中向有讚譽。今上也很是喜歡，並在肅王成年時親賜了一門親事，只是王妃福薄，生下一位郡主便仙去了。肅王感懷王妃，至今沒有續弦。我細細打聽過了，如今肅王府上只有一位側妃並兩個侍妾，育有五個女兒，未有長子。」

陶夭聽得傷心憂神，連連嘆息:「璧……肅王殿下人那麼好，與王妃一定恩愛有加，王妃去世，他心中不知該如何傷心……」

幼筠啞然:「王妃都去世六年了……你就只想到這些么？」

陶夭孤苦自憐，肅王相貌雖不過人卻也英挺俊朗，對他溫柔解意不說，還胸懷廣闊，自然讓他傾慕。他對肅王心中有意、意中有情，可情中之愛卻也說不上多少，聽幼筠問起只得苦笑兩聲:「如今我身在籠中，哪還能奢望其他？幸得肅王殿下點撥，日後勤勉讀書，只盼得有朝一日可以為自己、為他人盡微薄之力罷了。」

幼筠本還想多說幾句，聽陶夭這麼說感懷欣慰。不論肅王如何，陶夭能不再自怨自艾、能找到些事情將自己從這座小樓中解脫出去就是最好的了:「你能這樣想我便放心了。這些書是肅王心意，你好好收藏，既然你決心學些東西，日後為兄也幫你帶些，有什麼不懂之處找我便是。」

縱然知道幼筠忙於公務並不能時常來看自己，更別提答疑解惑，但他的用心仍讓陶夭感動。陶夭本覺得陶府中的生活壓抑凄苦暗無天日，可如今想來，也非如此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