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繁花盛如錦的夏季，十四歲的九兒住了院。

慕星和慕辰兩兄弟手拉着手下車來看姐姐，一個淚眼汪汪，一個眉頭深深。

九兒一看見他們倆就覺得腦袋疼，伸出爾康手表示不想接受這現實，「你們倆怎麼又來了。」

慕星委屈巴巴地趴在床尾，「姐姐，都是星兒的錯，你才會住到醫院裏來的……」

這一切還要從一場捉迷藏的遊戲說起。

原本九兒忙着準備學期末的升學考試，沒空和這兩個毛頭小子玩耍，但是架不住慕星小奶狗一樣的懇求，最終妥協了。

誰料卻意外被關進了別墅后的變電間裏面，直到一個小時后才被發現，發現時人也已經暈在了裏面。

然後就直接被送進了醫院。

九兒覺得十分頭疼。

她為自己升學考試預設的計劃還有一半沒有完成，距離中考只剩下四個月了，她不想在這個時候再浪費時間。

哭得慘兮兮地對陸橘撒嬌，「媽媽，我想回家，我不想呆在這裏，這裏好可怕……半夜會有鬼來撓我的腳心。」

陸橘心疼女兒，當即便要將人帶回去，只是才出了醫院大門口，九兒忽然又暈倒了，醫生會診了三個小時得出結論，九兒暫時已經不適合生活在都市裏面了，給出的建議是：離開大都市，去一些疏遠曠達的地方養一陣子再回來。

慕傾袂親自為女兒選定了一處小城鎮。

城鎮雖小，卻並不落後，該有的設施樣樣俱全，而且空氣清新無污染，鎮上最高的建築物就是中學學校的六層大樓——其實只能算是五層，六層是多媒體教室，只有一間。

慕星慕辰萬分不舍，尤其是慕星，揮淚送別姐姐，九兒原本還對這期間需要暫停一切課外學習而感到猶豫，考慮自己要不然就乾脆認命住院算了，但是看見慕星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拖着慕辰過來，立馬急吼吼地就上了車。

走！

趕緊走！

麻溜兒地趕快走！

連陸橘的囑咐也聽了個七零八落。

只隱約聽見這所城鎮里的中學師資力量還不錯，其實九兒對這些要求也並不是很高，她只是需要一個適合自己的環境，都已經到了這個時候了，老師能教的東西也基本全都教完了，剩下的就看各人修行，刷題就可以。

正是初三的下半學期，這段時間轉學的人可以說是少之又少，更別提九兒一來就直接空降到了重點班，讓全班同學都對此產生了深深的好奇。

「大家歡迎新同學。」

稀稀拉拉的掌聲過後，九兒跟在老師身後走進教室，為了儘可能低調，她將自己那一頭如瀑的長發綁了雙麻花辮，用粉色的緞帶纏好，乖巧地垂在兩側，隨着步伐微微起伏，卻並不甩動。

她在黑板上寫下自己的名字，而後站在講台上，盡量露出甜甜的微笑，「大家好，我叫慕逸歌。」

來之前她就想好了，在這裏只呆到中考，因此她也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讓大家對接納她產生隔閡或者狂熱，四個月嘛，還是平靜一點過去就好了。

為了竭盡全力接近『平凡』，她身上穿着的也是極其簡單普通的衛衣和黑色長褲，只是即便這樣，也難掩少女姣好的身形和甜美的臉蛋，粉面櫻唇，尤其一雙大眼睛好像黑葡萄般閃亮，微微彎眸笑時又像是鑲嵌了星星。

教室里鴉雀無聲。

所有人看着台上彷彿精靈般漂亮的小姑娘。

直到九兒覺得自己的臉笑的有些僵硬，才有一個後排的男生站起身高舉右手，「一哥！來來來您坐這兒！」

慕九兒眉尖抽了抽。

一……哥？

很好，轉學過來的第一天就有人給我起外號了！

下課之後，慕九兒趴在最後一排發信息給甄琉，抱怨的語氣透屏而出。

「誰給你起外號了？」

旁邊一道男聲近在咫尺，九兒嚇得差點沒把手機給扔出去。

後退回頭一氣呵成，便對上了一雙有些迷茫疑惑的眼睛，正是方才喊她『一哥』的那個男生。

九兒震驚得都忘記了回話，在過去的生活環境裏，從來都不會有人會看她發信息的內容！

難道是這裏的民風比較隨和？

對這樣的小事根本不放在心上？

九兒定了定神，收起了手機，扯出一抹微笑，「啊，這位同學，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胡海生！」

男生原本還在等着她的答案，聞言立刻直起身體拍拍胸脯，朗聲回答，立馬就忘記了方才自己問的問題。

「哦……」九兒點點頭，一邊默默地想，這個名字倒是還挺好聽的，一邊笑道，「你好，我叫慕逸歌。」

「我知道，一哥！」胡海生忽然想到了什麼，「哦——你是說我給你起的這個外號對不對？一哥怎麼能算是外號？這是……這是……」

胡海生撓了撓頭，一時半會兒沒有想到合適的名詞。

九兒默默瞅着他，這個人是有點遲鈍，還是很遲鈍？

胡海生忽然福至心靈，嗷地一嗓子，「尊號！」

嚇得九兒小心肝一顫。

又有幾個被他這一嗓子吸引的人圍過來，是原本就蠢蠢欲動的幾個女生，此刻一齊圍着她問東問西，只是九兒眼尖的發現，這幾個女生每問個問題，笑鬧之餘就會看向九兒身後的胡海生。

很有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意味。

九兒懂了，她開始四處觀望。女生里有一個梳着公主切的少女見她看別處，「你在找什麼東西嗎？」

「嗯，」九兒很快發現靠牆最後一排還有空位，立即答，「這裏風水不好，我決定換一個位置坐坐。」

說罷就要拎東西走人。

熟料胡海生卻跟着她一起跳了起來，大驚失色的樣子，「什麼？原來這裏風水不好嗎？難怪我考試次次倒數第一，我也走走走……」

說着，就連桌帶椅，一起搬到了九兒後面。

九兒：「……」

胡海生同學，我覺得你總考第一大概跟風水沒什麼關係。

可惜胡海生同學很明顯沒有看出九兒的愁容，一臉興奮地道，「正好下周一又要月考了，我這一次一定能好好發揮，考個前十名！」

九兒：「……」

放學之後，九兒靠在樓梯拐角發信息：甄琉，遇上傻子應該怎麼處理？

想了想，把『傻子』兩個字給刪掉了，換成了『不太聰明的人』，然後點了發送。

不遠處走來了幾個人，為首的還是那個公主切，九兒回憶了一下，讀檔失敗，她沒記住這個人的名字。

「請你喝奶茶。」

公主切送過來一杯速溶奶茶。

眼底夾着一抹掩飾不全的淡淡試探的戲謔目光。

她們一群女生對這位新轉學生的來歷很好奇，有傳說是從窮鄉僻壤里過來的，也有傳是在原本的學校里犯了什麼事兒被安排過來的，所以她們決定試一試。

這杯速溶奶茶里沒有加什麼料，只是原本應該放一整包的奶茶粉只放了一小小半進去，如果這個九兒嘗不出濃淡，那就代表她連奶茶都沒有喝過，是個土包子，如果嘗出來了，那……就再說！

九兒聞了聞，除了淡淡的奶茶香什麼都沒有。

她喝了一口，眉頭忍不住輕輕一皺。

女生們的心齊齊一提。

九兒忽然又笑了，「真好喝，謝謝你們！」

女生們：果然是個土包子！

九兒借口要趕緊回家迅速逃離了包圍圈，嘴裏那股莫名其妙充斥着各種香精和甜蜜素的味道簡直讓她渾身起雞皮疙瘩。

她從來都沒有喝過這種奶茶，畢竟在家的時候，都有專門的甜點師來煮，選取上好的優質奶源和好幾種茶葉，用嚴格的比例調和在一起才能出一杯好喝的奶茶，這種速溶的，她還是第一次喝，

這就是平民奶茶的味道嗎？好……可憐。

九兒決定以後要對這些同學們好一點。

「對我好一點吧！」

胡海生抱着桌面上整整齊齊兩大摞的各科練習冊和教科書哭成了球，可坐在他前排的九兒卻知道這兩摞書中間的夾縫裏放着各種各樣古怪的小玩意兒，而且還有木梳和鏡子。

一到課餘時間，胡海生就會拿出來對着鏡子用木梳捯飭頭髮。

好像上了一堂課就亂了他的髮型一般。

九兒板板正正地看書，板板正正地寫題，對身後的哀嚎充耳不聞。

她決定一周刷完一本練習冊。

回帝都之後她要考那所高中的，原本的初中里有人曾經開玩笑，說她明明可以靠爹，卻偏偏靠努力。

但是只有九兒才知道，就因為她的爸爸是慕傾袂，是那個一說出去，所有人都知道代表着什麼的名字，她才必須要更加努力，從小學開始，所有的興趣特長加強班都是她自願報的，並且只要一有比賽她就參加，包攬金牌，她可以不在乎別人的眼光，但絕不能給家裏抹黑，為此，她必須竭盡全力，哪能毫不費力？

後背忽然被一支筆戳了戳，按動筆的開關咔噠一聲，九兒無可奈何地回了頭，「又怎麼了？」

「一哥，你能不能救救……哦不，教教我？」胡海生睜著一雙烏黑髮亮的眼睛，可憐巴巴地抱拳看着她。

九兒嘆氣扶額，想說如果你上課稍微認真一些，也不至於現在還要來求我給你講題，這時公主切走過來了，坐在一邊低聲說，「我給你講吧。」

「就是，我們家胡麗可是全班第一，不讓她講讓誰講？」一邊有個女生在幫腔，語氣有些奇奇怪怪，含義不言而喻。

「也行。」胡海生想了想，點頭。

誰講都一樣。

九兒默默轉過了頭，默默在桌膛里發信息：我似乎陷入麻煩裏面了，怎麼辦？

她關掉信息截面，開始默默地翻手機里的照片，翻到一張人物照時停下手指。

金燦燦的陽光下，少年坐在假山流水旁的亭子裏面，手裏執著一卷書，面容一半沐浴在暖融融的日光中，一半沉在陰影里，烏黑長睫低垂，清潤的唇角微啟，似在讀書，只是一張照片，卻令人感到沉靜而美好。

她看了一會兒，向左滑動。

下一張照片，少年似乎發現了有人正在拍她，抬頭看向這邊，日光讓他微微闔目，人卻是笑着的，露出尖尖的小虎牙，看起來可愛又帥氣，比方才更多了幾分少年的活潑。

「甄琉……」九兒默默嘆了口氣。

「這是誰啊？」身後一道嗓子冷不丁地響起。

九兒渾身一哆嗦。

好嘛，又是胡海生。

胡麗坐在他身邊直著身體，似乎已經講完了題，此刻也一起望向九兒。

九兒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我朋友。」

「長得不錯啊！」胡海生一副讚歎的口氣，自然而然地將手機接了過去，九兒簡直目瞪口呆，反應過來之後正要將手機拿回來，胡麗忽然倒吸了一口氣。

怎麼了？

九兒疑惑地看過去，才發現胡海生竟然將照片又往前面滑動了，是她家裏那整整四面牆的獎盃和獎狀的全景照片。

她迅速將手機抽了回來。

「我去……一哥，剛才那些獎狀，都是你的嗎？」胡海生獃獃地問。

九兒忽然有種什麼隱藏的秘密被戳穿的感覺，「呃，這個……」

叮鈴鈴——

一陣鈴聲響起，數學老師走進了教室，九兒趁機鬆了一口氣轉了回去。

「各位同學，上課之前我要先宣佈一個消息。」數學老師道。

鎮里幾個中學要選出一名學生去市裏參加數學競賽，他們班級作為重點班，當然分到了一個預選名額，問問誰願意去。

「我。」

「當然是胡麗！」

這兩道聲音同時響起。

九兒一扭頭，就喝胡麗那個小跟班對上視線了。

九兒高舉的手卻不曾放下。

這次數學競賽她原本就準備要參加，省級比賽之後便是全國比賽，只是現在她在這裏，當然就要從這裏參加。

數學老師看了她們一眼，「月考之後，數學成績第一的過去。」

這樣看來，也算是相對公平的一種辦法了。

九兒收回了手，並沒有表示異議。

「什麼嘛！之前都是胡麗參加的！」

「鄉下來的土包子，奶茶都沒喝過，還敢參加競賽？」

九兒一個眼風掃過去，正與那些嚼舌根的小女生對上，微微一眯，冷然的視線如冰柱般穿了出去。

那兩個女生被這樣的眼神瞪得縮了縮脖子，情不自禁地就退卻了，移開目光。

九兒收回視線，她可以容忍她們拿奶茶來試探她，甚至根本就完全不放在眼裏，但絕不接受這樣毫不避諱的挑釁。

是想做什麼？

作死么！

下課之後，胡海生在後面悄悄捅她，「唉，你拿那麼多獎了，還參加啊？」

九兒淡聲回答，「對啊。」

「反正你都那麼多了，為什麼不勻給其他同學一點機會呢？」胡海生吃着薯片，表示十分不解，「以你現在所有的，無論是想去哪所高校都會有人搶著要的，不需要再參加了啊，還浪費時間。」

九兒回頭看了他一眼，「我不覺得浪費時間。」

胡海生『呃』地一聲，沒再說別的了。

只是在這所學校，九兒畢竟是外來者，在這種榮譽面前絕對會遭到這所學校所有人的一致對外，放學之後，九兒就被幾個小女生給堵在了校門口。

「喂，聽說你得了很多獎狀么。」

九兒揚眉，不說話。

「這是我們學校，這時候讓你轉學過來都好不錯的了，你還想和我們搶名額？」有不客氣的，直接就說出了目的。

九兒簡直想要冷笑，「我現在也是這學校的學生了，怎麼能叫搶？」

公主切站在女生之後，皺着眉，一副想勸阻又想開口說些別的的表情，十分無辜。

九兒知道她得過很多獎的事情一定是這個公主切說出去的，放學被堵在這裏，會是誰的授意也十分想當然，於是乾脆地對她道，「胡麗同學，你是覺得你的數學成績會低於我嗎？」

胡麗或許是萬萬沒想到九兒在這樣的情勢下還敢主動問她話，呆了呆之後又囁嚅道，「沒有……我只是覺得，你很優秀，或許不需要……」

「你怎麼知道我不需要？」

九兒打斷她的話，「憑什麼你覺得我不需要我就不需要？我不要你覺得，我確實很需要！況且如果你比不過我，那再去參加市裏的競賽也毫無意義，因為就連我都不確定自己能不能獲勝。」

「你也太過分了吧？你既然那麼厲害，讓一讓我們不行？」

九兒看了那個『仗義執言』的女生一眼，「你弱你有理？」

她又看向公主切，「我告訴你，同意參加月考恰恰是我給了你一次與我公平競爭的機會，否則你連在這兒逼我讓步的資格都沒有！」

一群女生呆了呆，自從九兒過來之後，她們見識到的只有九兒溫和和友善，哪裏見識過她這麼強勢的一面？一時都被震懾住了，好一會兒，那個『仗義執言』的女生才回了一句，「這麼囂張？你知道我爸是誰么，小心讓你在這所學校里混不下去！」

「你爸如果真那麼厲害，就會知道我為什麼會來這所學校，然後告訴你別來惹我，」九兒冷笑一聲，「況且我對你爸爸是誰毫無興趣，你信不信我有能力把你打進醫院，還能不受處分在你床前蹦迪？」

九兒覺得自己平時一直都將自己劣性的那一面隱藏的很好，只是來了這所學校之後，見識到的與以往大相徑庭的地方實在太多，忍無可忍無需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