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在她眼裏成了風流

第199章 在她眼裏成了風流

那日回到殿裏,宋楚便發了一通脾氣。清醒過後,她命宮人連夜趕製了一張人皮面具。

從此,世人便知,十一公主宋楚日日戴着人皮面具和那些面首調笑。

戴上人皮面具的十一公主溫婉可人,像那位住在將軍府的表小姐。

甫一聽到這個消息,慕承便進了宮。待他趕到弦音殿的時候,卻看到這樣一副情景–正殿裏絲竹管弦之樂四起,衣衫凌亂的男子喝着酒。宋楚懶懶散散地坐在最高處,身旁是為她斟酒的顧如淵。她似乎提不起興緻,低垂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麼。

慕承緊攥着手,極力隱藏着眸子中的怒意,而後厲聲道:「滾!」

這一聲着實將殿裏的男子嚇到,宋楚亦是一愣。

慕承又吼了一句:「都滾!」

那些面首不知所措地看着宋楚,宋楚挑了挑眉梢:「都下去吧。」

不過須臾,殿裏便只剩他們二人。

慕承緩緩朝宋楚走去,每一步彷彿都踩在她的心上。她怔怔地看他走來,不知為何,心裏竟有一些緊張。

他來到她面前,輕輕撫上她的臉,而後在她迷離的視線中,猛地扯下她臉上的人皮面具。

他的力道極大,似乎想將她的麵皮從血肉里撕扯下來,她只覺得臉上火辣辣地疼。

而後,慕承一把捏住她的下巴,讓她看着他:「誰准許你如此侮辱婉儀的?」

目光森然,聲音冷厲。

婉儀,那日陪着他的姑娘,他的表妹。

宋楚心中一痛,臉上卻不動聲色。抬眼看着他,她笑得妖嬈而又放肆:「侮辱?我哪裏有侮辱她?慕公子不就喜歡這張臉嗎,不如你就留在弦音殿,我天天讓你瞧著這張臉。」

聞言,慕承的眉宇不禁蹙得更深了,手上的力道也猛然加大,似是想將她的下巴生生捏下來一般。

他冷笑,眸子中有痛楚一閃而過,快得讓人瞧不見。

而後,他一把將她攬在懷中,伸手攬住了她的腰肢,而後緩緩撫上了她的臉。

他的手指溫熱,深邃的眸子裏儘是痛苦,似乎還帶着一絲痴戀,百轉千回。

這樣曖昧的姿勢,這樣纏綿的姿態,她的呼吸突然有些急促。

他痴痴地看着她漆黑的眼睛:「我們自幼相識,而你,無時無刻不想着和我一較高低,我只當你只是在向我證明什麼。」

證明什麼?當然是要證明這世間再也沒有比她更優秀的女子,證明這世間只有我才足以與你相配。她在心中苦澀地想着。

他緩緩撫上她臉上的傷疤,這是和他一起長大的姑娘,縱使她毀去了容貌,他也認為這世間再也沒有比她更好看的女子。雖然她刁蠻驕傲,但她每次看着他的眼睛清澈明亮,那樣乾淨純粹,讓他心生憐意。可轉眼之間,她卻養了一群面首,想到她和那些男子嬉笑的模樣,他心中的怒意驟然而起。

雖然不想承認,但他知道,那是嫉妒。

「宋楚,我以前只知你驕傲蠻橫,卻沒想到,你現在居然變成這副模樣,陌生得讓我有些噁心!」

「……」

「你想怎麼玩鬧都可以,為何要將婉儀牽扯進來?她哪裏得罪你了?」

「……」

「從今以後,不準再戴這張面具!你如此放蕩,臭名昭著,婉儀那樣乾淨的姑娘,豈是你能相提並論的?你永遠都比不上她,更不配提及她!」

簡單的幾句話,卻宛若一把鋒利的刀,一點一點凌遲着她,千瘡百孔的心不過須臾便變得血肉模糊。

慕承說完便離開了,隆冬的風吹進殿裏,蕭索冰涼。

她跌坐在地,捂著心臟,疼得站不起身。

噁心。

放蕩。

她揮手將面前的案幾推倒在地,仰頭大笑。笑着笑着,淚便流了出來。

他以為她想這樣嗎,他以為她想被萬人唾棄嗎,她之所以變成現在這副模樣,還不都是他逼的。她那樣喜歡他,為了他,她讓自己變得優秀,可他為什麼就是不肯喜歡她呢?

宋楚在殿裏呆坐了一夜,第二日一早,她便去了將軍府。

慕承不願意見她,她便在將軍府門前等著。

路上時不時有路人經過,大抵是她斷了一條腿,面貌也醜陋得可怕,人們路過她時,忍不住朝她多看了幾眼。

她明明是大陳的公主,但在慕承的面前,她卻像極了小丑。

直到晌午,慕承才臉色陰沉地從府里走了出來。

宋楚看到他后,道:「今日我來,就是想問一問,若是我嫁給了顧如淵,你會難過嗎?」

「難過?」慕承挑眉,「我為何要難過?公主不是喜歡顧如淵嗎,而且微臣看着公主和他也是極為相配。若是公主嫁給顧如淵,微臣非但不會難過,還會祝福公主。」

聞言,宋楚輕輕地笑了笑,極為清淺:「是嗎?那就借慕公子的吉言了。」

說完,她一瘸一拐地轉身離開了。

慕承看着她瘦弱的背影,不知為何,竟從中看出了一絲決絕。

回到弦音殿後,宋楚便將那些面首遣散。她坐在案幾前,伸手撫了撫面前的書冊。那是她受傷之時,慕承念給她聽的詩集。

她到現在還能清楚地記得他念詩的樣子,眉眼含笑,聲音如玉,當真是世間最好的模樣。

他念了那麼多詩,她記得最清楚的一句便是–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當真是嘲諷。

她突然覺得可笑,世間那麼多的男子,獨獨慕承入了她的眼。自此,一意孤行,固執至極。她在他面前驕傲又自卑,最後竟讓自己淪落到那般讓人厭惡的模樣。

原來喜歡一個人這樣艱難,從今往後,她再也不想愛了。

直到宋楚離開后很久,慕承還站在原地,心裏空落落的。

許久之後,他轉身回府。剛走上台階,卻見管家彎腰作揖,求饒道:「少爺恕罪!兩個月前,少爺生辰那日,方才那位姑娘曾經來找過少爺。那時您不在府中,那位姑娘便在府前等了一日。當日下着大雪,到最後那位姑娘的臉色已經凍得泛紫。後來少爺您和表小姐一起回來,那位姑娘看到后,什麼也未說,便一瘸一拐地離開了。她丟了件東西,被奴才撿到了。奴才本想等再見到您時就告訴您,可奴才疏忽,到第二日竟將這事忘記了。直到方才再看到那位姑娘,奴才這才記了起來。」

他一邊說,一邊從袖中拿出香囊,呈到慕承面前。

藍色的香囊上,赫然綉著兩隻鴛鴦。

那是坊間的習俗,姑娘若是遇到喜歡的男子,便要送他一隻香囊以表心意。

慕承從管家手中接過香囊,手指微微顫抖。他想起,似乎就是從他生辰以後,宋楚突然性情大變。

以往的種種都有了原因,他突然不敢再想下去。他有些激動,卻又十分愧疚。

若是真如他所想,那他說出那些殘忍的話,她該有多麼難過。

他又想起方才她決絕的樣子,再也按捺不住,他轉身朝皇宮跑去。

慕承剛走到弦音殿,便被殿前的宮人攔了下來。

他在殿前等了許久,但緊閉的朱門最終沒有開。

從那日起,慕承一有空閑便去找宋楚,可宋楚下定決心般,閉門不見。

三月的時候,邊關突然傳來消息,西北蠻族挑起戰事,在邊陲古城燒殺搶掠。

文德帝知曉后震怒,連夜宣慕承父子進宮。

御書房議事之後,慕承並沒有回府,而是潛進了弦音殿。

已是夜半時分,床榻上的人正在熟睡,白皙的側臉隱沒在暗淡的燭光里,眉目如畫。

慕承看着宋楚難得一見的安靜的樣子,又想起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情景。那時她張揚嬌蠻,竟有些可愛,讓他忍不住想要逗弄她。

他不知道從什麼時候喜歡上她的,那個紅衣紅裙的姑娘,似乎格外吸引着他的注意。

只是他們都太驕傲了,誰都不肯相信各自的喜歡,誰都不肯先說出口。彷彿先說出來的那一個,便是輸了。

她摔斷腿的那次,看着她在他懷中哭,他比她還要難過。

那段日子,他整日進宮去陪她,給她舞劍,逗她開心,看她在陽光下笑得恣意美好。

他常抱着她坐在樹下念詩,故意念那些相思相戀的詩句,然後彎着眼睛看她羞紅了臉,心中柔軟一片。也只有在這時,她才像個溫溫婉婉的姑娘。

其實,他並不想讓她那樣好,他不想她如此好強。他只想她是一個純粹的小姑娘,在十六歲的年紀里,做着這個年紀該做的事。他想她在他懷裏撒嬌,他想她在陽光下笑得美好,他想她把他當成自己的依靠。她不用很好,因為他會為了她變得好,為她撐起一切。

可惜,一切都只是他想。

他們青梅竹馬一起長大,他們曾經那樣好過,在他的想當然里,他以為他們會一直這樣到白頭。

他處處尋找能醫治好她的藥方,常常不在長安,因此進宮陪她的次數也漸漸少了。

而後,他便聽說,她養了一群面首,夜夜笙歌,極盡放縱。

他聽着坊間人們對她的嘲笑,他看着她在別人的懷中歡笑,心如刀割,恨得咬牙切齒。

他的愛戀,還沒有開始,便這樣無疾而終。

每次看到她和顧如淵走在一起,他幾乎控制不住,想要將顧如淵一劍刺死。明明是他先遇到她的,為什麼現在陪在她身邊的人卻是顧如淵?

可他忍住了,他不想讓自己輸得太徹底,他不想讓她知道他喜歡她,所以他只能說出那些殘忍的話,傷害她的自尊,彷彿這樣他心裏才能平衡些。

看到那個香囊后,他那樣開心,卻又那樣愧疚。

原來,她也是喜歡他的。只可惜,他傷她太深。

果然,如他所料,她不想再見他。他日日來弦音殿前守着,他有的是時間,一生這樣長,總有一天她會原諒他。哪怕等到白髮蒼蒼,只要能有一日的時間相守,他也覺得值得。

可是,今日西北突然傳來戰事,他怕自己再也等不到那一天。

慕承在宋楚的床榻前坐了許久,直到天快亮時,他將她輕輕地抱在懷中。

他將一個紅玉手鐲套在她的手腕上,而後輕輕地吻上了她的唇,帶着眷戀,在她耳側輕聲道:「這是慕家祖傳之物,我娘留給慕家未來媳婦的。我只當婉儀是我的妹妹,你真傻,有了誤會,卻不知當面問我。你一定要等我回來,千萬不能先嫁了人。待我在西北打了勝仗,我一定會娶你為妻。」

最後,他又看了她一眼,轉身離去。

宋楚昨晚做了一個夢,夢裏的一切都那樣真實,慕承的心意,慕承的擁抱。待她看到手腕上的鐲子時,她這才知道,一切都是真的。

她恍恍惚惚起了身,而後便聽說了前朝的事–西北發生戰事,將軍府的大公子領兵出征。

沒有多想,她便一瘸一拐地朝宮外跑去。

古來征戰幾人回,刀劍無眼,他不能去,他們昨晚才知道對方的心意,她不能讓他去那樣危險的地方。

可等到她出了宮,前往西北的將士已經出了城。

她站在城牆之上,沿着城牆相送,一遍又一遍地喊著慕承的名字。可是他走得太遠,而她的聲音太小,她眼睜睜地看着那個一身銀色盔甲的少年手握長刀騎在烈馬之上,一路走遠。

最後,她只能緊緊地攥著鐲子,低喃道:「我會等你回來。」

那場仗一打便是三年,不斷有捷報從邊關傳來,她也能收到他的信。

簡簡單單的幾句話,卻讓她萬分開心。

從那些書信中,她知道,他不斷打勝仗,已經成了讓敵寇聞風喪膽的少年將軍。

那些年,他在戰場上帶着視死如歸的決心拚命廝殺,心裏想着的是,他一定要保住大陳,這樣她才能在遙遠的皇城裏一世長安。

那些年,她掰着手指算著日子,從草長鶯飛的暖春到漫天飛雪的寒冬,一日一日期盼着他歸來。

如此過了三年,他歸來的日子指日可待,只等他最後一場戰役得勝,將敵人逼退至玉門關外,便可班師回朝。

她那樣開心,看着綉好的嫁衣,想像著自己嫁給他時的樣子。

可是,五日後,她沒有等到他班師回朝,卻等到他死在戰場的消息。

玉門關一役,慕承他們中了敵寇的圈套。千鈞一髮之際,他拖着敵寇的將軍跳入懸崖,玉石俱焚。

甫一聽到這個消息,她便昏死過去。

醒來后,她抱着慕承的衣物哭得死去活來。

玉門關一役,雖然大陳損失慘重,但是大敗敵軍,使得他們不敢來犯。

舉國上下都在慶祝,他們只看到了勝利,誰又能知道,在那場戰亂中,她失去了自己心愛的少年。

她又記起他們第一次見面時的情景,那個玉冠白袍、眉眼含笑的少年宛若烙印一般印在了她的心裏。

她那樣開心,能在這蒼茫的世間和他相遇。

可她又那樣難過,他們還未來得及相守卻又要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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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本榮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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