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蓮花問心（三）

張子明下床，走到窗邊，看著樓下行人，來來往往，好一片盛世繁華。

璃兒悄悄走到張子明身邊，細聲說道，「公子，你今日不是說還有要事嗎？」

張子明緩緩回過頭來，看著眼前的佳人，神情恍惚。

璃兒見張子明出神，出言又提醒道，「公子？可是忘記了要去見一位名叫來旺的故人？」

張子明原本空白的腦中，被璃兒這句話一激，像是打開了某個開關一樣，斷斷續續的片段不斷在腦海中來回浮現。

張子明只覺得太陽穴一陣腫脹，他伸手輕揉，對著璃兒，猶豫的說道，「璃兒，這場景，為何我感覺如此熟悉呢？感覺一樣的事情，一樣的對話，就是在之前才發生過的一般。」

璃兒捂住嘴唇，最終還是忍不住撲哧一笑，對著張子明說道，「公子，喝碗茶，醒醒神吧。」

說罷，璃兒轉身給張子明倒上了一杯梨花茶。

梨花茶清涼沁肺，入口甘甜，張子明一口飲盡，再深深呼了一口氣，精神為之一振，腦中的空蕩感也隨之一掃而空。

張子明笑著說道，「可能真的是我睡迷糊了吧。」

此時一陣微風吹拂而來，吹散一落梔子花香，窗戶邊上緯紗帳尾擺飄搖，將洛水城中家家戶戶都囊入框中。

張子明看著遠處的一處人家，想到璃兒所說的話，心中感覺自己應該離去了。

「璃兒，我有要事，先走了。」

「...公子，慢行。」

說完，張子明轉身便要離去，但在出門時，張子明心中一激靈，悄悄轉過頭來，向璃兒瞥去。

璃兒聽見張子明要走，靜靜走在半圓桌旁，挑弄著水中的梔子花，暗自出神，並未發現張子明此次在門口的短暫停留。

一股複雜情緒湧上張子明的心頭，張子明心中輕輕一嘆，眼神收回，朝前堅定的邁出一步。

......

蓮花觀中。

桌上茶已過三盞，月到中夜，稀星散布。

一顆銀花樹底下，溪不知從何處搬來一張木床，此刻正愜意的躺在床上。

山風吹來，吹動銀花樹木，朵朵花瓣在夜中閃著白色微光。

「世人都說仙人好，卻不知仙人更羨凡塵事。」

溪嘴裡輕輕嘆道。

......

張子明走到一處住宅之外，看著府上所貼的對聯，以及門前的兩個小石獅子。

這就是來旺所在的地方了吧。

但為何會有一種熟悉的感覺。

似乎這些事情早已經發生過很多遍了一樣。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張子明心中疑惑，似乎丟掉了什麼重要的東西，但是無論自己如何回憶，卻再也想不起來。

自己原本是來找來旺尋仇的，是想來逼問來旺，問出若水等人的線索的。

可是為何，我如今站在這門前，我卻沒有絲毫的怒意。

相反，我的心中卻一片平靜，似乎報仇的這件事情，已經在我的心中漸漸的被磨滅了。

張子明心中糾結萬分，百思不得其解之下，躍身上了牆，翻進院中，潛伏在一處僻靜地方，靜觀其變。

天色漸漸昏暗，來旺手持鐵拐，緩慢的從房屋中走了出來。

他的臉上掛著一絲笑意，似乎頗未享受如今的生活。

張子明看見來旺，心中怒氣上涌，正準備出手之時，心中卻猶如天人感應一般。

似乎自己一直在按照某種指引行事一般。

張子明怔怔的愣住，當意識到這一點時，不由得驚起一身冷汗。

張子明的腦海中又閃過幾個畫面。

畫面中的自己，一直在重複著某些事情。

而這些事情，彷彿已經上演過千百遍一般，而自己每次，無一例外的都是選擇了同樣的方式。

張子明心神皆驚，按捺住心中的怒氣。

這次的張子明，並未選擇出手，而是悄悄潛伏，靜靜的注視著來旺。

來旺走到庭院，一拐一步，腳步一深一淺。

他停在了一棵槐樹底下，看著三人高的槐樹，暗自出神。

只聽，來旺嘴裡喃喃念道，「...兒啊，來世，投個富貴人家吧...

嘿嘿嘿，不知道何時何人會來取我性命呢？

可是我不想死啊...」

張子明聽了來旺這話，心中好奇，又靜靜潛伏著，繼續偷聽。

來旺緩緩轉身，走到一處涼亭里，坐了下來，看著邊上的魚池，拿起邊上的飼料，大把往下撒去。

不過一會，便有不少魚兒爭相來食。

來旺見著魚兒，似笑非笑的自語道，「百鯉爭食，只為一線。卻不知有多少白骨，又有多少離散。」

來旺說完話，將手中飼料全盤灑出，大笑一聲，「哈哈哈，世人為棋，天數為盤，執掌其間，方得氣運。」

張子明聽了來旺這話，只覺來旺話中有話，一時猜解不透。

莫非，來旺還另外知曉其它隱情不成！

正當張子明想到此處時，只聽來旺大聲說道，「暗處的朋友，請現身吧！」

張子明心中一驚，自己的隱匿之術雖然算不上登峰造極，但也小有成就，此刻竟被來旺識破，張子明心中不得不驚。

來旺轉過身來，看著張子明藏身之處，語氣肯定的說道。

「我並非試探，你也不用再躲藏了。」

張子明見來旺往此間看來，知曉自己的藏匿已經暴露，心下一動，從暗中走出。

來旺看見張子明，眼神中閃過一絲不可置信的目光，他指著張子明，語氣驚訝的說道。

「張子明？是你！你竟然沒有死！」

張子明站立在原地，並未上前劫持來旺，反倒是平靜的點了點頭，回應道。

「僥倖逃脫了而已。」

來旺原本見來者是張子明，神情便有些緊張，若是張子明有一絲異動，便隨時準備高呼守衛。

但片刻過去，來旺見張子明仍然只是站立在原地，似乎並未有奪取自己性命的意思，他內心的緊張情緒慢慢的平緩下來。

來旺將鐵拐橫在身前，試探的問道，「張子明，你如今來找我，是想知道若水等人的背景，順便再殺我報仇吧？」

張子明依舊站在原地，院中的燈火照出張子明的身影，身影斜斜的映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張子明先是點了點頭，來旺見張子明點頭，握住鐵拐的手暗暗捏緊。

接著張子明又搖了搖頭，來旺一愣，不解其意。

只聽張子明開口說道，「我想知道若水等人的消息，但是如今，我並不想取你性命了。

當初，你說是少爺殺了來順。

而當日你又給我下藥，為來順報仇。

正所謂，一命換一命。

我們兩人，互不相欠了。」

來旺聽了張子明這番解釋，原本警惕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一絲緩和。

來旺輕嘆一口氣，說道。

「我若說，我毫不知情，你是否肯信呢？」

來旺說完，雙眼微眯，看著張子明。

張子明對著來旺行禮抱拳，神情嚴肅的說道。

「來管家，平安鎮覆滅，全拜若水等人所賜。我雖不是平安鎮原生子民，但少爺也因此喪命，我心有不甘，我發誓，此生定要尋得若水等人，殺之，以其人頭，以慰少爺在天之靈。」

來旺忽見張子明這一拜，口中又直呼自己為來管家，鼻尖一酸，想起昔日平安鎮往事來。

自己雖然苟延殘喘，但心中卻一直有一個不敢正視的陰暗角落。

而這個角落，便是關於平安鎮。

來旺心中感嘆，自己身為錢府管事，從小便知，三府在，平安存。

他從來沒有懷疑過自己對錢府，對平安鎮的忠心。

但事實上，平安鎮覆滅時，他卻已經遠走。

來旺有時候覺得自己像是一個逃兵，一個叛徒一般。

他不敢去想，不敢去猜，那日平安鎮上的人經歷了怎麼樣的事情。

他只能用眼前的安逸來麻痹自己的神經。

只能每日，一次又一次的催眠自己，努力讓自己再也不要想起平安鎮的事情。

......

來旺偏過頭，再不看張子明，嘴裡說道。

「你想知道的，我幫不了你。我只知若水等人，並非常人，僅此而已。」

來旺說完，心中忐忑，他擔心張子明信不過自己，猛下殺手。

而張子明一聽，微微點頭，對著來旺說道。

「既如此，來管家，多保重。」

說罷，轉身便要離去。

來旺見狀，心中百感而生，恍惚之中，竟開口叫住張子明。

「慢著！」

張子明轉過身來，看著來旺。

「來管家，還有何事嗎？」

只見來旺臉上猶豫片刻，遂即心中一定，開口道，「我雖不知若水等人消息。但我卻知，錢淼少爺身世！」

少爺？

張子明心中疑惑，眉間一皺，眼睛微眯，停住腳步。

來旺見張子明停下，繼續開口說道。

「張子明，你可聽說過王朝皇族？」

張子明一愣，點了點頭，王朝皇族，雖然早已經消失，但在世間卻仍舊有流傳，所以世人皆知。

來旺嘆了一口氣，鄭重的說道。

「錢淼少爺，便是王朝皇族後人！」

恰好，來旺此話說完，池中魚兒便騰出水面，翻身墜落，濺起一地水花。

張子明聽了來旺這話，腦中空白，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反應。

少爺，竟是皇族後人？

來旺從腰間取出一張捲軸，緩緩走到張子明面前。

來旺將捲軸塞入張子明手中，開口說道。

「這捲軸之上，標記這一個地方，你到了那裡，便會明白我的話，是真是假。

但是那個地方兇險萬分，你若無十足把握，不要貿然前去。

...這捲軸我也給過若水他們，不過是張假地址，哈哈哈哈哈，這也算，我為平安鎮做出的唯一一點好事吧...」

來旺之言，恰似輕風拂面，在張子明耳邊喃喃低語。

正當張子明準備開口細問時，只覺眼前天旋地轉，遂即暗黑一片，再無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