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復仇心切
晨曦籠罩山野,植被茂密的峨眉山,秋韻正濃。
景色賞心悅目的同時,沁人心脾的花香更是蘊藉於空氣中,久久不散,使路人渾身舒暢。
綠草如茵的山路萬籟俱寂。
數不清的凌亂腳印遍佈其間,很明顯這是昨晚點溪劍客一群人留下的最後蹤跡。
夜晚的黑暗永遠是未知的。
點溪劍客遭遇挫敗,自然沒人還敢留在山中,但這並不能證明他們會就此罷休。
如果連仇人都能放過,天理也就成為了一種毫無意義的空談。
陶岳鳴與張戮踏步在蜿蜒曲折的山徑間,兩旁皆是巍峨的山峰,高不可攀,直聳雲霄,宛若一尊尊頂天立地的山神,俯瞰山川。
只要渡過前方的一道山澗,便是下山之路了。
鳥鳴聲突兀響起。
寂靜的山嶺忽然傳來一聲高喝:「惡徒休走!」
還未等陶岳鳴回頭,兩支快若閃電的箭已經飛射而來,直取陶岳鳴與張戮兩人的后心。
木箭來勢極快,兩人看似已經避無可避,但陶岳鳴的劍比他們的箭更快,更猛。
沒人看清拔劍的瞬間,據說陶岳鳴單練拔劍就練了三年,一共一百七十九萬三千次。
制敵先機,出劍永遠是最重要的。
「鏘——」
剎那間,利劍后掃,兩支木箭已經斷成了四截,墜下地來。
竹林內傳來一聲訝異。
陶岳鳴收劍入鞘,張戮已經如豹子般向敵人的方向平治而去。
兩人的後方是一大片翠綠色的竹林,木箭射來的方向也正是那裏。
張戮追進竹林,先是聽到一陣密集的鐵器碰撞聲,而後便再也沒有了聲音。
無聲,豈不是死人之聲?
陶岳鳴相信死的是敵人。
他對張戮的劍法很看好,因為教張戮劍法的人正是自己。
陶岳鳴用劍有一條至理
——隨心所欲,克敵制勝!
劍只不過是爭鋒的利器,一顆隨心所欲的心能使人劍合一,也是步入劍道巔峰的巧妙途徑。
陶岳鳴果真沒猜錯,張戮已經出來了,但他並沒有殺死敵人。
陶岳鳴眼睛一眯。
兩名約莫十八九歲的少男少女,被只有十七歲的張戮反手擒來。
男的俊俏,女的秀麗,少年穿着淡黃色的錦緞秋月袍,少女穿着雪白色的彩蝶秀服。
單看外表就知道此二人出生不凡。
不是達官顯貴,就是氏族大家。
這就是當代人廣泛意義上所認為的公子與小姐。
公子鼻樑高聳,臉頰清秀,白皙如雪的臉上略帶幾分稚嫩之氣。
此時他左臉上已經多了一個紅色的巴掌印,數根烏黑的髮絲在額前散亂。
「混賬,奸惡之徒,我章瑞宇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心高氣傲的公子還未傾吐完心中怒火,右邊臉頰又多了一個深紅色的巴掌印。
張戮下手毫不留情,左右開弓,「啪啪」聲響,打得章瑞宇鼻青臉腫。
他的狼狽樣就好像剛從茅坑裏爬出來的野狗一樣。
被打之後的章瑞宇臉頰紅腫,那雙澄澈的眼眸充滿了怨毒之色。
狗?他是狗?
他的眼神就好像惡狗一樣,隨時都準備着咬人一口。
無法言喻的怨毒,他盯着張戮,盯着陶岳鳴。
陶岳鳴以不屑地眼神,回應了對方的怨毒。
不屑豈不是用來看狗的?
章瑞宇怒氣攻心,即使陶岳鳴罵他兩句都比這樣好些,但那種傲慢的眼神,那種置之不理,好像事不關己的姿態,卻讓章瑞宇無法忍受。
更主要的還是他不得不忍受。
他咬牙,他切齒,但不敢出聲,因為張戮會打他,他怕疼。
他從出娘胎還沒被人這樣打過。
一旁的清秀女子扭動腰肢,掙扎不休,道:「別打我哥,你們就只會恃強凌弱,有本事就放開我們,我跟你拼了……」
「不知死活!」
張戮冷笑,一把將兩人用力推了出去,由於兩人站立不穩,雙雙摔倒在山徑間的翠色草皮上。
出現在他們眼前的是一雙腳,黑色的靴子,接觸地面的感覺好像牢不可撼。
陶岳鳴俯視着兩人,冷冷開口:「你,本不該把他們帶出來的。」
這句話是對張戮說的,陶岳鳴實在不明白,張戮為何讓自己看見這兩人。
他討厭麻煩,但只要有人的地方麻煩就會層出不窮。
就算死人他也不願看見,因為死人也是一種麻煩。
就好像腳下的螞蟻,根本不值得人們的注意。
因為它們太過渺小。
但螞蟻也有咬人的時候。
忽然,章瑞宇撐地而起,一把抱住陶岳鳴的腰,抱得很緊,呼喝道:「妹妹,快動手報仇!」
章瑞雪跟着爬起,身手矯捷,從雪白色的靴子內抽出一把烏漆墨黑的匕首。
匕首塗滿了劇毒,一旦接觸到陶岳鳴的肉體,那他將會死得很難看。
陶岳鳴任由章瑞宇抱住自己,雙臂也被他牢牢禁錮住了。
讓一個視死如歸的人放手,簡直比登天還難。
所以陶岳鳴沒有反抗。
章瑞雪匕首刺出,這一切看來都是精心策劃過的,又經過反覆實驗,所以兩人都很有把握殺死陶岳鳴。
不過他們還是稍嫩了一些。
張戮輕而易舉地伸出手,扯住章瑞雪那烏黑柔亮的頭髮。
「啊……」章瑞雪疼得尖叫,秀麗的臉龐上,爬滿了痛苦的紋路。
她的樣子好像一隻被廚師提在手裏的長脖子天鵝,「呱呱」亂叫,好不煩人。
廚師恨不得一刀結果了它!
章瑞雪再也沒了希望,滿臉沮喪,章瑞宇則懊惱無比,但還是緊緊抱住陶岳鳴不放。
機會只有一次,他不能放棄。
但不放棄又有屁用?
愚昧無知者才會一味的堅持,到最後他們才會明白,有時候堅持並不可行。
張戮一把奪過章瑞雪的匕首,再用匕首搭上她的心臟。
她不再動,一點都不敢動,甚至連呼吸都凝滯住了。
她怕死,她還年輕,還不想死,她還想嫁一個如意郎君,過美滿幸福的生活……
但她的一切,現在都操控在張戮手中。
張戮匕首一推,已經緊緊抵住少女的胸脯。
不可否認,少女的胸脯都比婦女的結實,不過卻無法抵擋住鋒刃的刺入。
張戮一瞥章瑞宇,說:「放手!」
章瑞宇也算明智的人,就算妹妹死了也不能殺了陶岳鳴。
所以他放手了,鬆開抱緊陶岳鳴的雙臂。
他顧忌的目光不時掃向妹妹,以及她胸脯上的那柄烏黑鋒刃。
陶岳鳴忽然斗篷一旋,帶起一陣狂風。
黑色的劍鞘末端狠狠砸在了章瑞宇的下巴上,一行鮮血揮灑而出,他的身體也被打飛出去,摔在地上。
章瑞宇雙手捂住自己的嘴巴,當手放下來的時候,紋路清晰的手掌中已經多了三顆血色的牙齒。
章瑞宇不敢說話,至少他該明白自己現在已經處於劣勢。多說話對自己並沒有好處。
有時候閉嘴反而是最明智的選擇。
陶岳鳴沒有看章瑞宇,他盯着張戮。
張戮明白陶岳鳴的意思,語氣怯懦說:「是他們說有要事相告,誰想……」
「夠了。」陶岳鳴將目光落在章瑞宇身上,問道:「你們是我的仇人?」
這個問題本來不該問的,因為知道答案的問題已經沒有了再問的意義。
章瑞宇「呸」了一聲,吐出一口鮮血,唾沫摻和著血液,憤怒與羞辱的混合。
章瑞宇的心境不言而喻,他聲色俱厲道:「狗賊,你殺了我們,下輩子依舊找你報仇。」
妹妹章瑞雪咬牙切齒道:「長安章族永不會滅絕,就算今天我們死了,你同樣不會有好下場……」
「你說什麼?」張戮猛拽章瑞雪的頭髮,語言惡毒:「臭婊子,想死還沒那麼容易。」
「你,你想幹什麼?」
「我在為你清秀的外表感到可恥,你這種人不賣到窯子豈不是浪費?」很難想像一個十七歲的少年,說話竟如此惡毒。
「好多野獸般的男人,都對你這種容貌的女人魂牽夢繞呢……」
「哈哈……」
章瑞雪臉色刷的一下,變成了慘白。
她欲哭無淚,心已沉到了極點。
她後悔,她本不該來。
陶岳鳴咳嗽兩聲,淡淡道:「你們是章尚書的後人?」
嘴角沾染血絲的章瑞宇狠狠瞪着陶岳鳴,一句話不說。
好像只憑藉眼神就能殺死陶岳鳴一樣。
這多麼天真,又多麼可笑。
陶岳鳴接着道:「章尚書也是一個該殺的壞人。」
「你說什麼?你在胡說什麼?」章瑞宇掙扎著爬起來:「家父為官清廉,豈容你誹謗?」
「哥,沒必要跟他多說什麼,不就是一死嗎?有什麼大不了的。」章瑞雪輕咬紅唇,她現在已經想清楚了,死是告別一切痛苦的直接方法。
人有時候本該正視死亡,因為它並不可怕,而且還很溫柔,這一切只待人們的去發現。
魔鬼的背後或許就是美麗!!
陶岳鳴嘆息沉思,年紀輕輕、前途無量的兩個年輕人,竟然這樣視死如歸。
他沒想到,實在沒想到。
難道仇恨真的能改變一個人嗎?
「放了他們。」陶岳鳴慢慢開口。
張戮有些懷疑自己是否聽錯了,面色遲疑。
陶岳鳴再次開口,道:「活着多好,我可以再給他們一次機會。」
張戮這次聽明白了,一把撒開少女的頭髮。
章瑞宇兄妹兩緊緊站在一起,用懷疑的目光打量著陶岳鳴,不知陶岳鳴又有什麼詭計?
惡魔不都是愛玩弄人的嗎?
「你們現在殺不了我,並不代表以後也殺不了我,人總是會變的,
我可以再給你們一次機會,希望不要辜負我的希望,你們走吧……」
陶岳鳴一把扯下自己的斗篷頭套,接着道:「看清楚我的臉!」
兄妹兩人在看,仔細地看,那也是一張俊俏的臉龐,約莫二十五六歲,但左邊的臉上卻多了一條刀疤,一直從額頭劃過眼睛。
一寸長的刀疤,每當笑起來時,那疤痕就會被拉伸得扭曲,扭曲得令人噁心。
張戮手持利劍,走到陶岳鳴身旁,對兄妹二人說道:「快滾。」
陶岳鳴拉了拉黑色斗篷,說:「我只是一介刺客,本不該泄露僱主的身份,不過我看你們視死如歸的血性,實在難得。」
章瑞宇兄妹二人對陶岳鳴的話感到無比詫異,這還是殺人如麻的惡魔嗎?
陶岳鳴道:「殺章尚書的人,便是你們的叔父,章九真!」
「你胡說……」章瑞宇一聲暴喝,道:「叔父與家父同為朝廷棟樑,鞠躬盡瘁,不容你在此胡亂議論。」
章瑞雪沒有說話,因為女人總是細心的,她們能察覺到男人察覺不到的東西。
陶岳鳴接着道:「在利益至上的年代,兄弟又算得了什麼?」
「正真可怕的敵人並不是你的敵人,而是你的朋友,最起碼他們隱藏得很深,很深。」
說完,陶岳鳴一抖斗篷,轉頭走了,張戮一把將黑色浸過毒液的匕首,拋在了草地上,回頭說了一句:「藏靈教的毒,你也敢用!」
兄妹兩人有些不知所以,他們本是跟點溪劍客周湖陵一起來的,只不過心有不甘,所以才晝夜等待在此。
陶岳鳴不是身受重傷了嗎?
為什麼他看上去還是好好的,並不像一個受傷之人?
章瑞宇兄妹兩人看着陶岳鳴離去的背影,露出懷疑之色。
同時,他們還感覺萬分慶幸,因為陶岳鳴沒殺他們,這就說明以後他們還有殺陶岳鳴的機會。
他們認為陶岳鳴是個傻子,天大的傻子。
「原來壞人都是很笨的,永遠沒有好人聰明!」
……
張戮是個好孩子,因為他從小不喜歡多話。
大人不是都喜歡從不多話的小孩嗎?
但,豈知他們心裏的話,永遠是大人想不到的。
陶岳鳴邊走邊開口:「你的步伐亂了,心裏是否有疑問?」
不可否認,張戮的步伐確實亂了,他心裏也確實有疑問。
心裏解不開的疑問,積累過多,就成了通常所說的抑鬱。
陶岳鳴道:「你是在想,我為什麼不殺他們?」
張戮重重點了點頭。
今天的陶岳鳴與往日不同,因為任何侵犯陶岳鳴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
要說例外,也就章尚書的一對子女。
難道他們之間有些不為人知的牽連?
陶岳鳴神情哀然:「我以前又何嘗不是跟他們一樣呢?」
天下永遠沒有天生的乞丐,一切事端都有根源。
陶岳鳴的父親便是一位朝廷大吏,盡職盡責卻換來一個悲慘的結局,陶岳鳴有時候甚至為他們流淚。
現在章瑞宇兄妹二人的心境,不正是自己當年最大的願望嗎?
仔細想想,有些事本不可強求。
兩人的報仇之心,又豈不是自己曾經最真實的寫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