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有些想念,比生命還長

第五章 有些想念,比生命還長

渡口邊,畫舫里。

蕭莫塵被夢魘住,俊俏的眉頭寧做一團,額頭上已佈滿細珠,本紅潤的唇此刻泛白的厲害,俊美的五官也因痛苦而扭曲著,頭痛苦地左右擺動,身體微微顫抖,雙手握拳,掙扎不止。

「母妃!」

一聲怒吼,把蕭莫塵從夢魘中驚醒,他大口地呼吸著空氣,痛苦的神情絲毫不減。

突然,一個身穿黑色勁衣的男子沖了進來。

「主子,您又做惡夢了。」那人想過去扶他,卻被他擋住了。

「小北,幫我打盤熱水進來吧。」

「是。」小北應聲退下。

「等等,衣架上那些衣物拿去扔了罷。」

小北看着臉色煞白,眼裏的仇恨卻毅然明亮的蕭莫塵,心裏一陣心疼,收過衣服,剛要退出房門時,不放心地回過頭來看了眼,自言自語地道,「要是琳琅在就好了,她最會照顧你了。」

蕭莫塵苦笑一下,用手捂著發白的臉,來日方長,來日方長呀。

自宣帝登基后,南楚與北夷兩國戰火不斷,當今天子性情暴戾,上位之初急於擴大南楚疆域,不斷向北邊挑起戰火,毫無顧忌邊城百姓。在位者的貪婪從未被治癒,硝煙瀰漫之處儘是眾生之苦,關內華燈璀璨軟紅十丈,關外哀鴻遍野白骨累累。

離羽早些年奉旨去邊城督戰,回來的時候身後跟着一個小女孩,那是他在邊城的奴隸場買下的,無父無母無姓名,因她到相府的時候金菊開的正濃,秋高氣爽,所以起名小秋。

小秋年紀虛長離歌兩歲,由於營養不良,個頭卻比離歌還矮。可後來,在相府的這十年,離羽不吝各種山珍海味炊金撰玉,終是把小秋養的白白胖胖的,甚至比離歌這正牌的相府小姐還要水靈,還要嬌氣。

一直以為哥哥是對小秋不一樣的,可他這麼會生出那種荒唐的想法呢?我不管,下次再發生這種事還讓小秋先跑,小秋那樣好,才不捨得她為我受罪呢。壞哥哥,你的女人你若不寵,便讓我來寵。

離歌鼓著嘴,踢了踢被子翻了個身,毫無困意,眼睛亮如矯兔,繼續翻,翻了好幾翻,差點沒翻到床底。

可能是晚上經歷了太多,先是惹上地痞流氓,再是遇上蕭莫塵,后是離羽糊塗的一番話,還有明天該如何逃出府赴約?這一樁樁事搞得離歌翻身難眠。

「小宛,睡了嗎?是哥哥。」離羽的聲音在門口輕柔響起。

「還,還沒有。」離歌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表情像是吃了那什麼一樣,小臉皺成一團。

哥哥剛剛沒有教訓我,難道是現在要關起門來數落我?加派人手看着我?不要啊,明日和蕭公子還有個約會呢。

離羽二十歲的時候,離歌覺得他像四十歲的大嬸,啰啰嗦嗦婆婆媽媽的;離羽二十五歲的時候,離歌覺得他像六十歲的老太婆,老氣橫生喋喋不休。

哎,得兄如此,福禍不詳,離歌馬上綳直身子躺下,隨時準備聆聽一場百日經會。

門「吱呀」一聲,離羽披着一件黑色披風,手裏捧著一個東西,屋內一片昏暗,離歌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離羽輕輕掩上門后,直直來到床邊坐下,掀開被子一角,挖出離歌藏在被窩裏的雙腳輕輕地放在他腿上。他不看她,只顧做着自己的事。

突然一股暖流從腳底湧上,暖意遊離在她身上每個角落,直戳心頭。雖然寒冬已過,僅剩一絲寒氣,離歌的手腳一到夜裏還是會特別冰冷,像是泡在水裏一樣。她娘親說,天生手腳冰涼的人,是福薄之人,要好生呵護。

福薄。這句話像是一根插在離歌心裏的刺,這一難受,便是十年。

「這是湯婆子,年前哥哥隨皇上南巡之時為妹妹尋來的,灌上熱水給妹妹暖腳,再好不過了。」

昏黃的燈光下,離歌看着離羽溫和的下巴,還有他低頭仔細為她暖腳的模樣,不由得眼眶一酸,以前娘親在的時候,也是這般,那時候冬天的夜裏可一點都不冷呢。

「前日,皇上緊急召哥哥進宮,還在宮道上時,哥哥原以為是北方戰事吃緊,皇上應付不過來,到了宮裏才發現,令皇上焦頭爛額的不是政事,而是他年前在東山狩獵的那隻白狐出事了。那白狐不吃也不喝,奄奄一息的,就那樣懸著一口氣,皇上急的呀嘴角都長泡了。」

離歌聽着聽着就鼓起了腮幫子,這皇上吃嘛嘛香,幹啥啥不行,自己就只顧吃喝玩樂,政務都扔給哥哥就算了,現在連個小寵物要死了也要找哥哥,怎不把哥哥納進他那擁擠不堪的三宮六院,白天黑夜寸步不離地守在他身邊,隨時給他解決各種問題呢。

「後來,哥哥兩三句話,便解決了這個事。」

「咦,哥哥說了什麼?」離歌好奇地睜亮了眸子。

「哥哥跟皇上說,這世上所有的東西都有自己的歸屬,且這是天命使然。就像你現在躺着的床,這四四方方的屋子便是它的歸屬,總不能是露天的荒野或是鬧騰的街道。而森林,便是白狐的歸屬,若切斷了它與森林的聯繫,哪怕給它再華麗的金絲籠,再多的山珍海味,它也活不長。剛開始皇上很不舍,待它看到白狐活潑亂跳地撲向森林之時,也便釋然了。」

離羽突然停下,深深地看着安靜乖巧地窩在棉被裏,認真地聽他講話的女孩,他把她抓着被子的手按回被窩裏,輕輕壓了下被角,接着說。

「人啊,總是渡人容易渡己難,哥哥可以三言兩語說服皇上對白狐放手,可哥哥卻怎麼也說服不了自己對你放手。你是哥哥唯一的妹妹,這世上唯一的親人,哥哥自然要把你捧在手心裏寵著疼著。哥哥可以忍受這世間所有的陰暗和苦難,獨獨受不了你受半點委屈和傷害,可現在想想,給你最大傷害的人,不就是哥哥自己嗎。」

離羽的聲音如同此時穿過油紙窗透進來的銀色月光,越來越蒼涼,離歌似乎看到他肩膀在輕微地顫抖著,她的心也跟着揪痛起來。今晚的任性,好像嚇到哥哥了。

「是哥哥不好,總是把你看的這樣緊,今晚你就這樣偷溜出去,引了禍水,若不是逃上了畫舫,還指不定會發生什麼事呢,哥哥現在想想都還后怕、自責不已。」

離歌見過盛氣凌人的哥哥,見過溫和如玉的哥哥,就是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哥哥,黯然失色,悲涼而絕望。她好像從來都沒有真正了解過他。

突然,離歌一把掀開被子,撲到離羽懷裏,緊緊地圈住他,把臉埋在他懷裏蹭了蹭,乖巧地像只小貓。

「哥哥,我錯了。」

她是真的知道錯了,帶改的那種。

離羽一把拉過被子披在離歌身上,然後環抱着她,他低頭深深地嗅了嗅熟悉的發香,才滿足地舒展開了眉頭。

「所以哥哥決定了,以後再也不干涉你的自由,也不干涉你交朋友,但前提是,你要乖乖地讓護衛跟着,好好保護自己,不然這個決定哥哥隨時都可以收回的,知道了嗎?」

「真的嗎?」那明天豈不是很容易去見蕭莫塵了。

離歌從他懷裏抽出身子,杏眸如水,被窩暖著的小臉紅彤粉嫩,長長的睫毛如蝶翼般撲閃著,離羽心頭一顫,低頭輕輕吻了吻那讓他心醉的眉眼,柔聲道,「哥哥何時騙過你?夜深了,快睡罷。」

「好。」離歌這一聲「好」尾音拖得長長的,軟軟糯糯,眼裏滿是愉悅。

腳底的熱氣不斷湧來,離歌不知何時進入了夢鄉,也不知道離羽是何時離開的,半夢半醒中,她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如同生命那般長。

那是一個繁花時節,花滿東郊。

正值沐休日的爹爹帶着小離歌和離羽在郊外放紙鳶,小離歌奔跑着,手足舞蹈著,笑着看天上的紙鳶遠成一個黑點,娘親寵溺地颳了刮她的鼻子,把她拉到懷裏,溫柔地拭去她額上的汗珠。

日落時分,爹爹讓小離歌騎在他在脖子上,空出一隻手牽着娘親,踏着夕陽,迎著晚風,離羽在前頭吹散了一朵又一朵白色蒲公英,美的如夢如幻,惹得小離歌咯咯直笑。

離府大院,日頭正高。

「娘親,哥哥老是叫人家小碗兒,一點都不好聽嘛。」小離歌趴在娘親腿上哭着。

「你每餐就吃那麼一小碗的飯,你吃多點,哥哥就不這麼叫你了。」離羽移開擋着臉的書卷悠悠說道。

「哼,我下次要吃這麼大這麼多的給哥哥瞧瞧。」小離歌氣急敗壞地比劃着,小臉憋了老紅了。

「呵呵」,娘親放下手頭的針線活,溫柔地撫摸著小離歌的頭,「我們家的小女娃沒有小名呢,就叫小宛吧,小宛好聽,很配我家娃兒。娘親要看着我的小宛長成大姑娘呢,小宛小宛,快快長大吧……」只是她的模樣越來越模糊,笑聲也越來越小,而桌子上那綉了半朵海棠花的小繡花鞋卻越來越清晰。

那個說好了要看着她長大的娘親,只是陪着她走過短短的六年時光呢。若有來生,她只願做那朵海棠,花開成景,花落成詩,奈何有些想念,遠遠比生命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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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是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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