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產之夜

生產之夜

街上今日有些熱鬧,我們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乘着馬車實在走不開,半天的時間,也沒有走多遠。

我抹了抹額頭上熱出來的汗,還是決定下車自己走一走。

然而屁股剛抬起一半,小嬌立馬神色慌張的將我一拉,壓低聲音道,「郡主您做什麼去?」

「做什麼?」我拉着她的袖子,掀開帘子一角讓她看馬車外的場景,「你看街上這麼多人,這車哪裏走的開,不如我自己下去走。」

「萬萬不可!」小嬌竟然瞬間變了臉色,「您萬金之軀,怎可如此作踐自己?想當年……」

我瞬間頭皮隱隱約約的痛起來,一把摔開她的手,跳下馬車來,趁她沒反應過來,趕緊提着裙子跑進了人群,把她和那些車夫遠遠的拋在身後。

我最害怕她這一套金尊玉貴的理論,按照慣例,這一開口會從上古玄黃開始講到天地毀滅,滔滔不絕,口若懸河,讓聽的人恨不得瞬間跪地懺悔,只求她別再啰嗦了。

我真不明白,下車自己走路有什麼作踐自己的?

連走路都不讓,那我長腳做什麼?

真是迂腐的可以。

我回頭看了看,沒發現她們追上來的跡象,便十分得意的放慢步子,細細的觀察周圍的店鋪。

蘇娘娘和陛下自從登基以後,就一改之前幾任皇帝的重農抑商的政策,開始大力發展商業,此刻大魏街上店鋪林立,種類增多,規劃更合理,經濟水平也大大提高。

我覺得這樣的宣京,比之以往方便太多。

金銀首飾,花布絹衣,玩具風車……

我撓了撓臉,看着街上這琳琅滿目的店鋪,一時間竟也有些難以選擇。

我先邁進了首飾鋪子,逛了一圈先選定了一塊如意鎖,覺得那樣子精巧好看,又暗含了我的名字,送人也合適;然而後來我又看中了一塊玉石,覺得那它來打個簪子似乎也是不錯;可是轉眼間,我又覺得那閃閃發光的鑲了水晶的手鐲似乎更好看些……一時間竟捧着它們看來看去,難以抉擇。

我有點後悔,覺得自己有的時候還是太莽撞了,就不該那麼早丟下小嬌她們,好歹留着給我此刻做個參考啊!

「姑娘看中哪一款了?」那店裏的小夥計擦了擦汗,還是堆著滿臉的笑看着我,我一時間也有些不好意思。

「喏,你說,哪個更好看些?」我打算死馬當活馬醫,問問這夥計的意見。

「這……」他一愣,眼風立馬向櫃枱后的掌柜一掃,揚起聲音道,「自然是都好看,我們家做的東西,都是最好的。」

我翻了個白眼。

早知道他們這些人問了就是白問。

「要我說,都不如這個。」身後突然有人開口,聲音有些稚嫩,但是卻莫名熟悉。

我一怔,回過身去,便看見一個負着劍的少年立在身後,手裏拿着一隻銀絲捲成的鐲子,末端吊著一顆小小的鈴鐺,簡介而大方。

我頓時瞪大眼,覺得那鐲子很合我意。

「如意?」那少年突然開口,聲音有些驚喜,他上前一步,拉住我的手,目光晶亮,「你怎麼在這裏?」

小夥計的目光在我們之間來回穿梭,那眼神,彷彿看出了什麼端倪。

可是,我不記得他。

很顯然,他好像認得我,對於他知道我名字這件事,我也十分疑惑,疑心這又是自己忘卻的哪個故人,有心開口詢問,可是一想到我自己此刻的身份不宜公開,便也只能忍下來,搖搖頭退後一步和他拉開距離。

「這位小公子在說什麼,奴家不知。」

他有些訝然,盯着我細看半天也未再開口。

我心中有些微微的感嘆。

這少年看上去不錯,那修長的腿,那纖細的胳膊,那精緻的面龐……

我吞了吞口水,提醒自己記得自己的身份,也要知道女兒家的規矩,便只能有些可惜的轉過眼,定了那如意鎖。

他立在我身後,看着我付了銀子,良久才摸摸鼻子,自己喃喃著轉身邁出去,「這便是奇了,天下竟還有長的一模一樣的兩個人?」

我聽了這話心裏痒痒的很,有心追出去和他講明身份,可是又在不記得他的情況下不敢冒這個險,只得按下心頭那些躁動的情緒,好不容易捱到那小夥計包好了提出來,我匆匆道了聲謝便追了出來。

可是,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哪裏還有他的影子?

我十分失落,心裏不知道是從哪個角落掀起的風吹的我有些涼,然而還是下意識地邁開腿,在人群里找那個少年。

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走到了哪裏,我突然看見了那個少年。

他還是剛剛那副正氣凜然的模樣,此刻正立在包子鋪前買包子。

我大喜,立馬向他奔過去。

「郡主!」袖口突然被人一抓,小嬌那氣喘吁吁的聲音傳來,我回過頭就看見她紅著一張臉立在我身後,滿臉都是埋怨,「可算是找到您了!」

我下意識地開口,「你怎麼找到我的?」

「奴婢可跑遍了這條街!」她似乎有些不忿,撅著嘴巴回頭招呼那些睿王府其他的侍衛,趁着她沒注意我,再轉過頭時,那個少年已經不見了。

我有些難過。

此刻陽光明媚的將整條街都照的暖洋洋的,街上人群如織,熱鬧非凡,可是我卻在最明亮時,突然迷茫,在最繁華時,瞬間悲涼。

「郡主,回去了!」小嬌指揮着下人遷來了馬車,扶着我踏上去。

坐定之前,我回過身,還想再看看,卻什麼也沒發現,小嬌則緩緩放下帘子,隔斷了我一切視線。

這一切,直到夜裏我做了一個夢,關於以往歲月里發生的故事,等到驚醒之時,我突然反應過來,他,是誰。

——

陛下今日沒有上朝,此刻他正攬著蘇娘娘坐在院子裏曬太陽。

距離蘇娘娘生產日期已經越發近了,這幾天所有人一直都綳著一根弦,等待着她的孩子降生。

蘇娘娘的肚子看上去比其他人的大了好多,加上這些日子吃了各種補品和山珍海味,原本纖瘦的她也胖了許多,此刻偎在陛下懷裏,看着竟有些臃腫。

「來,再喝一口。」陛下捏著勺子,低聲哄着她,「這葯不苦。」

「你騙人!」蘇娘娘把臉使勁往他懷裏埋,「昨天我喝了一碗,那苦味到今天都沒消。」

「怎會?」陛下搖搖頭,餵了半天蘇娘娘就是不肯抬頭,他怕弄傷她,又怕她不配合,只能自己仰頭將那葯含着,瞬間覆上她的唇,強行將葯餵了進去。

「你又做這樣下流的事!」蘇娘娘懷孕以後脾氣越發不好了,動不動就要和陛下置氣,「你無恥。」

「無恥便無恥。」陛下滿足的笑着,摸了摸她那圓滾滾的肚皮,「我算了日子,這大抵是那日你我採用了那個姿勢時懷上的,可見我們之前的方式都不正確,等這個孩子出來了以後,我們……」

我撇撇嘴,覺得這場面有些少兒不宜,塞住耳朵離他們遠遠的。

他們兩個一直膩膩歪歪的,後來又在院子裏走了幾圈,直到蘇娘娘犯困了,陛下扶着她進屋睡覺,自己才去批閱奏摺。

我那會兒不好打擾陛下和蘇娘娘的二人世界,這個時候也不想去打擾蘇娘娘睡覺,便放下爹爹讓我送來的補品,叮囑桃紅姐姐按時給蘇娘娘吃,自己離開了。

自從那日見過顧南卿以後,我便再也沒見過他。

我去問了方姨,她告訴我說,「南卿也到了改遊歷的年紀,想來是去各地走走了,你不能見到他也是正常,總有一日他會回來,屆時你們自然就能相見了。」

我對此開心了兩天,後來某一天突然平靜下來。

總有一日是哪一日?

那一日到來的時候,他是不是還是原來的那個他?

他會不會在遊歷之間,尋到他心儀的那個女子。

而我,大魏唯一的郡主,是否能等到他回來的那一日?

我明白,雖然蘇娘娘和陛下是為了讓我過上很好的生活才將我封為郡主,又都將我視為親生女兒,可是我自己不能不清楚——

我的身份雖然高貴,但是,供養我的這一切,都是有代價的。

我的婚事,哪怕蘇娘娘再疼我,也不會不考慮國家利益,就算她不考慮,而我,卻不得不為這個國家的未來,付出我的全部。

這是我的職責,也是我的命運。

我抬起頭,對着天空嘆了口氣。

然而我的這口氣還沒來得及嘆完,身後突然傳來一陣吵鬧的聲音,我轉過臉,有些疑惑的開口。

「咋啦?」

小嬌也很疑惑,抓住一個急匆匆從甬道里跑過的宮女,「發生什麼了這樣匆忙?」

「回郡主!」她行了個禮,臉色有些複雜,「皇後娘娘臨盆了!」

什麼!

我被震驚到了。

前腳我才從蘇娘娘宮裏出來,她後腳就要生了?

於是我也急匆匆地跟着那群侍女一起跑,然而奇怪的是,她們能邁進蘇娘娘的寢殿,我卻被攔下了。

「郡主您不能進!」那些侍衛將我堵在殿外,語氣堅決,「您是未嫁之身,不得入內。」

「啊……好疼!」

一聲凄厲的慘叫從屋裏傳出來,聽上去讓人心驚膽戰,我捏緊了帕子,十分擔憂。

但是有人比我更擔憂。

「瑾兒!」陛下匆匆趕來,伸腿就要邁進屋裏,卻被蘇娘娘順手扔出來的盆砸在腦袋上。

「都是你乾的好事!滾遠!」

陛下摸了摸鼻子,只好退到台階下。

還有力氣罵人……我送了一口氣。

不一會兒大家都趕來了,就連聽聞蘇娘娘懷孕,特地回了宣京的君染哥哥也立在院子裏,聽着蘇娘娘在屋裏喊疼,他表現的十分焦躁不安,捏著劍就表演了一套精彩絕倫的劍舞,若過之處,寸草不生。

那劍聲嗖嗖嗖的,搞的我都沒敢提醒他,他將蘇娘娘最喜歡的,剛插好不久的月季花砍了個精光……

蘇娘娘生產這件事是件大事,所有人都如臨大敵,做好準備,可是偏偏她肚子裏的孩子似乎有些不着急,我們從白天等到了黑夜,又從月上中天,等到了朝陽初升,所有人都疲憊不堪,幾乎要昏睡過去的時候,蘇娘娘突然驚呼一聲,接着嘹亮的哭聲響起,穩婆那驚喜的聲音傳來——

「生了!生了!皇後娘娘生了!」

生了?

是男孩子還是女孩子?

我一喜,頓時跳起來向殿內沖,可是沒跑幾步,卻突然聽見屋裏所有聲音一息,心中一跳。

怎麼……突然這麼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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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謂我戀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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