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酒到天明

夜酒到天明

那日天色有些陰沉沉的,我坐在馬車裏看着爹爹和方姨在我對面眉頭緊鎖。

他們的表情都不大好。

我自然是知道蘇娘娘的身體一直有些虛,加上還在清蠱毒,此刻突然昏厥只怕……並不是什麼好事。

說實話,我也有些擔憂。

前幾日我去找蘇娘娘背書看話本子,可是她卻懨懨的,臉色也不大好。

葯,她也是按時吃的,只是不知是哪個環節又出了問題。

馬車終於到了宮門前,將將要下車前,我才反應過來,不知不覺自己的後背竟也漫步上了一層汗。

爹爹的步子邁的很快,一下車便匆匆往內宮而去,我和方姨跟在後面追了半天卻也只能看着他越走越遠,這種場景,直到他在蘇娘娘寢宮外,被那掌管後宮的大太監攔住,我們才堪堪追上他。

「睿王爺,您是外臣,無詔不得入內!」那太監也有些為難,苦着一張臉躬身對我們行禮,「您且稍等,容奴才去通報一聲。」

「速去!」爹爹的聲音很冷,「還有,她如何了?可有太醫診過了?」

「太醫都在趕來。」那太監回了一聲,邁著小碎步急匆匆地進了殿,不一會兒便伸手一引,「陛下有請!」

我們趕緊邁進去。

殿裏那朦朧細膩的輕紗被掛起來,蘇娘娘躺在榻上還未醒,臉色可見的有些憔悴,陛下坐在她身邊,抓着她的一隻手握在掌心,光影落在他輪廓分明的臉龐上,我有那麼一瞬間竟覺得,陛下此刻在眾臣面前的威嚴都散去,只剩下滿身的柔情和疼惜。

「長安!」爹爹似乎是很心急,幾步邁上去,竟也沒有避諱什麼,伸出手直接捏住了蘇娘娘的脈。

我眼皮跳了跳。

爹爹這是在做什麼?隨意碰觸當今的皇後娘娘的皮膚,還當着陛下的面……這可是死罪啊!

然而,陛下並沒有責怪他的意思,只是皺着眉十分擔憂的看着蘇娘娘,這倒讓我鬆了一口氣。

爹爹的神情先由當時的着急,接着一愣,不可置信地看看蘇娘娘。

雖然他背對着我,可是我還是能感覺到他突然有些恍惚。

「如何?」陛下開口,我看見他的手無意識的搭在了身側的大理石紋的枱面上,手指竟有些發抖。

我記得,以往在先生面前背書忘了後文時,我也這樣緊張而害怕的握過拳頭,只不過……從來沒有抖的這樣厲害過。

我有些疑惑。

陛下坐擁天下,沒有人對他有威脅,向來也是說一不二的,可是為什麼此刻還會如我一般,哦不,是比我更害怕呢?

難道,堅強威猛如陛下,還會有怕的事兒?

我撓了撓臉,接着就聽見爹爹開口道,「我……我不確定……不如讓太醫再看看……」

我頓時瞪大了眼睛。

爹爹居然會說這樣游移不定的話?

那難道……蘇娘娘病的……很重?

我趕緊看向方姨,又看向陛下,果不其然都在他們臉上看見了那麼一絲絲驚懼之色,只不過陛下表現出來的,只是臉色有些蒼白而已,方姨則是突然紅了眼眶,捏緊了手裏的帕子。

我吸了口氣。

看着爹爹,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陛下。」那太監又邁進來,「太醫們都到了……」

「宣!」陛下開口,神色有些複雜,「無論如何,我要知道她怎樣了。」

爹爹抬眼看了他一眼,然而什麼都沒有說。

太醫們魚貫而入,烏泱泱的站了一屋子,我看了看,大抵這整個太醫院的太醫都在這裏了。

太醫院提點是個年過半百的老者,他鬍子有些花白,顫顫巍巍地過來,在蘇娘娘腕上搭上一塊細絹布,伸出幾根手指。

於此同時,齊王叔叔和他明年要成婚的妻子也來了,兩個人也是一臉緊張,立在我們身邊也不敢說話。

「如何?」陛下又問了一次。

我的餘光里,突然瞥見爹爹笑了笑。

爹爹?

我看向他,想尋求個答案,然而對上他滿是笑意的眼,還未來得及問出聲,那太醫院提點蒼老的聲音便傳來了。

「恭喜陛下,賀喜陛下,恭喜娘娘,賀喜娘娘,」他的聲音裏帶着濃濃的喜悅,「皇後娘娘已有一月有餘的身孕了!」

我頓時明白過來,心底的擔憂瞬間被喜悅替代,我幾乎跳起來,抓住爹爹的袖子,急切的想向他求證。

爹爹含笑點頭,「如意,你要當姐姐了。」

我還未說出話,便聽見屋裏突然傳來一聲脆響。

「啪!」

回過頭,我便見到陛下竟然滿臉通紅,捏著剛剛被他掰下來的大理石枱面咧著嘴笑的難以克制。

「你說真的?」他起身,抓住那太醫院提點的官服,抱着那石磚,雙眼發光,「再說一次給朕聽!」

「娘娘有孕了!」那提點笑了笑,帶着滿屋子的太醫同宮女太監一齊為他們道喜,我們也隨着一起賀了祝福,一抬頭就見陛下起身在屋裏走了兩步,竟難得失態的險些崴了腳,驚的滿屋子的人都要去扶他。

「無事!」他還在笑,揮退了眾人的攙扶坐在蘇娘娘身邊,突然又轉過頭,對着那提點道,「那她怎麼還沒醒?」

「娘娘身子虛,只怕醒來還要一會兒。」那提點起身,「奴才先替娘娘準備些補湯養養身子。」

「去,快去!」

陛下沒在看他,只是依舊擒了蘇娘娘的手,送至唇邊一吻,眼裏沒有其他人。

衣袖被人一拉,我回頭便見方姨那滿眼的笑意,示意我和她一起出去。

我環顧了一下四周,發現屋裏的人大多都走了,便點點頭和她一起出來了。

院子裏,齊王叔叔正靠在樹上,笑的開心,「爺也要當叔叔了!」

「可不。」楊家大小姐也在笑,伸手在他身上打了一拳,「以後可得注意一下你的言行,莫要在小孩子面前說些不好的,到時候耳濡目染的又和你一個德行!」

「爺怎麼了?」齊王叔叔立馬就叫起來,「爺再不濟,你不是也喜歡?」

「你瞎說什麼!」楊小姐臉頓時紅了,「誰喜歡你?」

「你不喜歡我?」齊王叔叔突然笑了笑,「但是爺喜歡你!」

「如意在呢!你別亂說話!」她跺了跺腳,轉過身去。

齊王叔叔立馬向我挑挑眉,我也撇撇嘴以作回應,轉過身去由着他們自己打情罵俏。

我現在沒心情聽他們的事,我比較疑惑,我爹去了哪裏。

我在宮裏找了半天,接着一個宮女告訴我,爹爹剛剛在往宮外而去。

我十分疑惑。

剛剛進宮時候那麼着急,如今沒呆一會兒便要回去了,爹爹為何不等蘇娘娘醒了再走?

我很快就看見了一身白衣的爹爹,彼時他似乎在想什麼心事,步子邁的很慢很慢。

爹爹的背影,落寞而凄冷,與剛剛在殿裏的盈盈笑意不同,此刻的他彷彿每一步都邁的如此艱難。

方姨在他身後不遠,默默的跟着他。

我追上去,本想開口喚爹爹,卻突然聽見了他的一聲長嘆。

我的步子一頓。

這一聲,彷彿能透過那些歲月的霧靄,將過去的一切展現在我的眼前;而透過往昔的薄紗,我又聽到了不知哪裏穿來的木魚聲,東一聲,西一聲,難分這世上吵鬧的煙火與清凈。

抬起眼,正是黃昏時候,陽光落在那些琉璃瓦片上,我一瞬間覺得腦海中有些清明,也沒有再出聲,跟着他一步步邁向宮外。

這一夜全大魏皆是歡喜,為當朝皇後娘娘終於懷了身孕而歡呼雀躍,爹爹卻在屋裏捧了幾罐酒,一壺接一壺的喝到了天明。

這樣的場景並不常見,上一次發生還是在蘇娘娘的大婚那夜,彼時從不飲酒的爹爹被人攙扶著,帶着滿身的酒氣回了府。

我嘆了口氣,制止了看不下去要勸阻爹爹的方姨,勸她回去睡覺。

她雖不肯,但是最後還是在我強硬的堅持下一步三回頭的回去了。

不知不覺,天色漸漸明亮,我坐在台階上,背靠着爹爹的房門,無聲陪伴着他。

大抵是我沒什麼出息,沒過一會我便困了,不過這一夜我一改往日睡的雷都叫不醒的狀態,只是睡得迷迷糊糊,耳邊聽見屋裏酒壺不停開啟,接着空罐子落地的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我沒支穩腦袋,一瞬間把自己晃醒,便抱着膝蓋側耳聽了聽,沒有再聽見酒壺落地的聲音,只聽見爹爹均勻的呼吸聲傳來,這才放了心,伸伸自己發酸的胳膊腿,告知早起的下人進宮說一聲兒,今日我身子不舒服,請假一天明兒再上學,然後便回屋睡覺了。

大抵對爹爹這樣從來都活的清醒的人來說,沉溺於這樣的碎瑣,並不算蹉跎歲月。

那便由他吧。

第二日我再醒來,方姨已經熬好了粥送來,我簡單的吃了些,便問侍女小嬌爹爹是否起來了。

「王爺剛剛起來,說是頭痛的很,」她一邊收拾桌子,一邊道,「方姑娘已經替王爺熬了醒酒湯,此刻正在屋裏喂王爺喝,郡主要去看看嗎?」

我一笑,看着窗外樹枝上蹦來蹦去的小鳥,輕輕搖搖頭。

爹爹有自己的生活,我總不能時時刻刻都當那個礙眼的人。

「反正今日不上學,不如你同我去選些禮物。」我捏着手裏的鐲子,想了想,「我也算是做姐姐的人了,總得給我未來的小跟班選些見面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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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各位所願,七夕這天,最好的禮物送給我的蘇瑾和蕭衍,同時也祝福各位,七夕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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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謂我戀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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