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失言

50失言

?當第一縷晨曦穿過朝霞灑在每一個神色忙碌的宮人的臉上,整個金殿又一次散發出了多日未見的生氣。

鴉雀無聲的大殿外,守候著的卻是層層疊疊等待召喚的太監侍女。

「晴兒,胤衸如何了?」

殿外又無一例外地響起了一聲嘹亮。

是的,是一早便與滿蒙貴戚出圍的皇阿瑪。如果說眾人對這位大帝在愛兒生死未卜之時猶思玩樂而感於過於冷情的話,那麼便是歷史對這位隱忍的慈父最苛責不公的評判。沒人見到他多少個深夜裡布滿血絲的雙目,沒人知道他懷抱病兒時那錦繡衣袍下幾經顫抖的雙手,更沒人能夠了解他每日又是以怎樣複雜的心情迎接每一個朝夕的降臨,迎接每一次歸帳時的殷殷祈盼,迎接每一位戰戰兢兢誠惶誠恐或探究或冷眼的皇族,抑或草芥。

我的眼裡卻只容得下這日益抖擻的背影。

我的皇阿瑪回來了!那個萬人矚目的康熙大帝終究還是恢復了往日的風範。他雷厲風行,他雄韜偉略,他蓋世無雙!

那些措手不及的脆弱,他留給了自己,轉首間,他依然是所有人的天。

我為這樣頂天立地的父親感到史無前例的自豪。我甚至開始想象那些被史書無數次描摹的風浪前,那些佞臣污吏是如何面對阿瑪的勃勃英姿而瑟瑟發抖……

自那夜的傾談后,我當仁不讓地攬下了照料小十八的一應活計。小到湯藥侍奉,大到王公貴族的探視,皆由我一臂應承下來,日夜留宿在金帳,皇阿瑪反而在大殿旁令起居所,讓出了這最尊榮的象徵。不可避免的,我又一次看到了眾人眼中的艷羨,甚至的忿恨。面對那些神態遲疑與猜測,直到我亮出滿蒙第一女巴圖魯的身份,他們才欣然喟嘆,「竟是我們草原上的那位女英雄么!」

我本不願以身份欺人,但這也原是無奈之舉。

雖然我承擔了小十八的所有病理起居,但終究沒有將小籃子的境遇悉數向皇阿瑪一一道清。因為我太了解那份期望與失望之間傷人的落差,更自知這險惡的後宮朝廷之中有多少潛伏的危機伺機意動,等待我去應對。

十八與小籃子不僅男女年齡各有差異,他們的生活環境和飲食起居有著天壤之別。十八自小錦衣玉食,嬌生慣養不說,又是因著密嬪江南女子的柔弱,亦連產三子,幼兒的身子更是嬌貴。相對的,小籃子自小被鄉里的下人婆子帶大,家境平平,粗布麻衣自是不必說,但也因著她天真爛漫不識貴賤的性格,飲食反而粗細相宜,身體倒結實了許多。再加上,彼特中西結合的土方法確實還存在著太多不確定的因素,又生在這個不識的年代。我能做的只是將我所知所識毫無保留地付出,以減少稚兒哪怕一絲的痛苦。我不忍心眼見十八小小年紀便這樣無辜隕落,更不忍心見我的阿瑪獨自一人苦苦支撐。他太苦了,我總是私心裡想為他做點什麼,至少讓他知道他不是孤獨一人,他還有我。

另一方面,皇阿瑪在我默默對小十八付諸各種奇方異法的同時,已漸漸接受即將痛失愛兒的事實。他心下早已明了,這一次出巡很有可能就是小十八的最後一程。所以,每每放下政事,便馬不停蹄地來金帳守護愛兒。多少次,在照料間,我望見皇阿瑪就這麼痴痴地握著胤衸的小手兒,眼裡的痛惜和絕望。那一刻的失神,深深地刺痛了我原本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經。

然而,阿瑪請您原諒我的自私。我倚仗的不過是您傾注所有的信賴和交心的寵愛。那麼旁人呢?即使有一天小十八不幸辭別他短暫的一生,即使您不會追究我的罪責,可我又如何能躲得過那冗道間的明槍暗箭。阿瑪,我已不是如小十八一樣的無知孩童,我必須要保護自己。我不能讓您私心的寵成為無法言喻的原罪,不能讓您珍貴的愛成為他日旁人指摘的禍端,更不能讓您為這一切買單。我不能!尤其不能讓您為您的愛而感到半分的羞怯。因為它們沒有錯,您更沒有錯。我要用自己的方式來保護您,哪怕在旁人眼中恁地自私!

所以,我要向所有人彰顯自己身份的尊貴和獨特。我是草原上滿蒙驕傲的象徵,是滿蒙共和之間一個最微妙的存在,是任何人也無法撼動半分而又最平凡無奇的宮人女眷。這已是我能夠為自己做的最完滿的打算。

很可笑是么?時至今日,我仍然希冀著能夠憑一己之力催動歷史的命盤,希冀著奇迹地留住胤衸。即便如此,阿瑪您也莫要嫌棄與鄙夷晴兒的自不量力。晴兒並非天真,也與私慾再無丁點的關聯。我只是在一夜之間忽然明白何謂初衷?何謂信念?即使在時間和利益交錯的洗禮下,晴兒清澈不再,但那些令我深信又所剩無幾的真心,依舊矢志不渝。只是這一次再不要任何交換的真心,只為愛之一字於您來說太過沉重,晴兒寧願無情。

阿瑪,您可知曉,多少個輾轉反側的夜裡,我都忍不住捫心自問,如若不是當夜那一場滂沱的心雨,歷史也許便不再是這個模樣。

然,我始終不後悔,不後悔用我餘生的榮辱來撫平您晦澀的心傷,哪怕是那樣的短暫……

這樣白晝黑夜的交替,我似乎遺忘了時間的推移,數不清的日子一天又一天。

小十八的情況依然時好時壞,不過我敢肯定的是十八的情況與歷史上記載的情形相比,有了大為積極地扭轉。印象中,康熙十八子胤衸病倒后沒有撐過幾日便草草結束了自己年幼的生命。但是信手算來,胤衸病倒以後少說也有十來日了,而且目前小傢伙的高燒雖然未退,但由於宮人們照料細緻得當,至少腫脹處沒有任何化膿傷口的跡象。這無疑給了我不小的鼓勵。就連幾位御醫也從對我的敢怒不敢言而漸漸轉變了態度,開始願意與我研討病理。我本來就知之甚少,只是把我上學時的衛生課上學到的一些基礎護理知識結合小籃子治癒的經驗悉數講述給他們,當然這其中少不了我和一些外來傳教士戲劇化的劇情,包括如何巧得香蕉蘆薈消炎之法等等。總之,怎麼忽悠怎麼來,把他們也唬得一愣一愣的。不過話說回來,吹牛也要有個度,知道就是知道,不懂就不能裝明白。我雖然以義工的經驗了解一些現代的護理常識,但對於古老的中醫文化還只能算是個文盲。如何開藥采方少不了要虛心請教幾位宮中論資歷論經驗都遠勝於我的老御醫,畢竟是人命關天的大事!幾位老大夫果真也稱得上是德技雙馨,傾囊相授。這樣衣不解帶的相處下來,竟還有收我為徒的打算。可把我嚇得再不敢窮白活了。不管是不是他們礙於面子故意抬舉我,可我在高考填報志願的時候就聽說了學醫難,學中醫更難!不把你扒層皮來不算完!這還只是背書的階段,真要是想在中醫上有什麼造詣那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兒。像我這種只懂投機取巧的小聰明,可解讀不了這樣的大智慧。沒的再把幾個老太醫給坑了,臨了臨了還收了這麼個不著吊的弟子,毀了一世英名,那可就得不償失了!我故作矜持地以嫁做人婦的名義婉言謝絕,幾位太醫才肯作罷,不過仍舊耿耿於懷。

為此,就連皇阿瑪的眉眼也日漸舒展...

「丫頭,十八的病情如何了?」

我沉吟片刻,倒不知如何作答了,是好?是壞?似乎都算不上。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為難,並不以為然,反而輕笑出聲。

「呵呵……晴兒,你是個撒不了謊的孩子,心裡有什麼全寫在臉上了!又不像他們一樣只會一口一個,洪福齊天,隆恩浩蕩之雲來誑朕……可就是這一點才讓朕覺得踏實……

丫頭,你大可放心……這一回是好是壞,橫豎不過這孩子的命數……

咱們已盡人事,天命如何終究不能左右……

你此時能夠陪在朕的身邊已是萬幸……

你……不怕么?」

我訝異此時的康熙還能夠如此冷靜清醒而又設身處地地為我著想,要知道內憂外患夾擊的他說是心力交瘁都不為過。就是我足不出戶也能依稀聽到大殿旁他臨時的居所傳出的異常嘈雜訊,就是我刻意兩耳不聞窗外事,也無法阻止旁人的指指點點。不說遠的,昨日一早康熙又因太子以傳染為由避走金殿痛斥了他毫無親情可言的行徑;今日一早便聽說圍場出獵不久,太子不顧蒙古貴族的顏面妄自尊大,企圖截獲貢品……

這一樣樣一樁樁,哪裡能夠逃得過心明眼亮的宮中上下!

想到這兒,我心中更加酸澀。

「皇阿瑪……晴兒不願騙您,晴兒怕!何嘗不怕?!

所以晴兒也退縮過,鬥爭過,不為十八未知的病況,只為那些防不勝防的冷槍暗箭……

可是晴兒還是不忍心……不忍心見您一個人承受這樣非人的煎熬……

阿瑪,您還記得么?晴兒不知天高地厚地問您何謂寂寞?

現在晴兒才真的明白,寂寞不是形單影隻的鬱鬱寡歡,而是那份花團錦簇的正中央無人傾訴更無處話寂寥的強顏歡笑。

也許您不相信,晴兒是真的願意……

倘若他日您依無所依,信無可信之時,晴兒願意做那個站在您身邊,支持您,陪伴您的孩子……

晴兒亦不希望當真有那樣一天,然,只要您需要我,晴兒不怕受苦,亦不懼委屈……

晴兒不要您寂寞……」

無法平靜的心潮再一次席捲而來,我咬唇怔怔地仰視著那一雙經歷世間無數漂泊的鷹目。

他久久沒有言語。

「孩子,咱們一言為定……」

我頷首。

「絕不食言!」

那時許下的約定多少年來我都不曾忘懷。

沒有人告訴我它何時生效,又何時過期。

卻原來很多人很多事都在你的等待中悄然升息。

就在我昂首企盼的時候,這個叫做永遠的承諾早已兌現。

我查無所覺……

「福晉,殿外有個小太監從阿哥夜入睡前就候著了,快一個時辰了……」

一陣衣料的窸窸窣窣,我渾渾噩噩地支起了側卧在小殿軟塌的半身,難耐燥悶的天氣,胡亂披了件輕薄的絲衣草草遮掩了事。

才撩起了大殿的錦簾,一股熱風朝著面門沖了過來。

「福晉……福晉……可見著您了!」

我定睛一瞧,竟是小林子,忍不住低聲呵斥道。

「胡鬧!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還敢亂闖!驚了阿哥爺,你有幾個腦袋擔待?!」

雖說小林子早已拜在李德全的門下,但就往日我在宮裡的熟絡來看,自是不可能做得了近前的差事。從那日他師父之命送御賜梅子就可以瞧明白,恐怕饒是為皇帝跑腿都已經是抬舉了他,他這麼大點的年紀又是個全無背景可言一窮二白的窮小子進的宮,充其量不過還是個微不足道的三等公公。

依此來看,他入得了金殿那絕不是件易事。

「福晉,您先別惱!聽奴才把話說完……」

這一句話徹底攪了我的睡意,讓我一個激靈清醒了個徹底,隨即巴望了幾眼殿外依舊筆直站立在殿外的侍衛和守夜的太監宮女一干眾人。

是啊!能這樣堂而皇之的進來想必定是得了誰的准!

想來,我已多日未曾踏出這金殿半步了。此時來人,那麼必定有不得已而冒見的急事了。

而小林子接下來的一語果然驚得我目瞪口呆。

「福晉,安茜姑娘不見了!」

「什麼?!」

我愣愣地杵在殿門口,頓時腦中一片空白。

「多……多前兒的事兒了?!」

「晚膳過了不一會兒就不見了人,您偏殿的侍衛這才支會了奴才。」

「侍衛……」

哦,是我隨行的那幾個拜唐吧。年前葛特因為我在府中失利的緣故,被胤禩特別從台前拉了下來,轉為幕後我身邊的暗衛,實監視保護之責。可是此一行皇上欽點,實屬突然。按理說,御駕隨行本不該再添隨護,又仗著我在宮中聖寵不絕,又有著諸多特殊身份傍身,這才勉強破了例。葛特自然不便現身,不過臨時調派了府中幾個得力的拜唐隨行。否則尋常侍衛如何有這般敏銳心思,得知了小林子與我往日在宮中的舊識。

「那你又是如何進得大殿?!」

不能怪我多疑,此時正是多事之秋,由不得我隨性而為,在宮中早就練就了一身鋼筋鐵骨。

「奴才這是得了師傅的命!」

還來不及細想,宮燈搖擺下,遠處一個昏暗的身影疾步而來。

「師傅!」

這一聲輕喚,我才反應過來,來人原來正是李德全!

「諳達……」

「福晉,您自可回去料理,今夜奴才來為十八阿哥守夜便可。」

「諳達……這……這如何使得!」

不為他年邁的身軀氣喘吁吁來為我方便,只為這不畏欺君的罪名替我雪中送炭,我心動容。要知道,一旦被旁人揭發,八福晉私自擅離職守,總管大太監又頂替看護龍子,我們兩個一個也逃不了,不會有好果子吃,往大了說,未經通傳,更無任何旨意,可不就是欺君么?!這可是要掉腦袋的罪名!

「福晉快去吧!小阿哥已不再夜夜疼痛,哭啼不止,只要您快去快回,天亮前務必趕回金殿,就無甚干係。饒是被人問起,老奴自可應變。」

我慌忙搖首。

「不可不可!舒晴怎能如此不顧您兩難,還是通稟了萬歲爺再做計較。」

「福晉大可不必多慮,事後老奴定向萬歲爺請罪。饒是萬歲爺知曉也不會怪罪老奴的。誰不知道安茜姑娘是福晉您的心頭肉!又因著您這幾天為了十八阿哥日夜無休,沒有睡過一個整覺了。老奴和幾位姑姑輪值伺候萬歲爺起夜,今夜正是老奴不當值。前兒晌午萬歲爺原就有了讓您回殿休息,不要過分操勞,累垮了身子的意思了。老奴只當是為了萬歲爺解憂吧。」

話已至此,我才釋然,轉而心又倏地突起。

「那麼舒...

晴也不再拖延,這裡全仰仗您老人家了。」

我不覺咬唇,心繫安茜安危,要知道這可是草原的黑夜,一旦有個閃失,性命攸關!

「福晉嚴重了,這幾日若不是您為萬歲爺分擔,還有誰可以有這樣的本事讓萬歲爺苦苦支撐。老奴早已束手無策,而今老奴能做的不值一提。」

我依言擺了擺手。

「此番恩情,舒晴一定銘記於心。您放心,舒晴一定速去速回,天亮之前趕回來!」

「讓小林子跟著您走一趟吧。這一來,老奴瞧著您除了安茜也未帶著什麼貼心人,左右他不是個傻子,能幫襯的就幫襯著,算是老奴的一番心意吧。」

伴著身後的一片漆黑,我心下已見凄涼。

是啊!昔日里,還有寶福兒能夠在我身邊周旋。他聽慣了宮裡小廝太監之流的吹噓,說秋狄如何如何之酣暢,言圍獵如何如何之壯大,又信了那些宮裡的流言蜚語,央著我一定要帶他來見識見識這草原的痛快,見識見識我這位女巴圖魯的風采。

我答應過他的,如今竟早已物是人非……

作者有話要說:背景音樂《綠野仙蹤》:

終於更新了!嘿嘿嘿!這一部分的鋪陳做得差不多了,接下來就是緊張的情節了,大家留意回回期間留下的各個線索,新一場刺激的宮斗馬上就要展開了!大家擦亮眼睛吧!希望一切揭曉時大家不會太過錯愕哦~~~

另外,某回善良地提醒大大們,大虐即將開始,大家做好心理準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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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第二部分更新完畢,下一次將完成本章的所有內容!然後,引出下一場**的前奏。這一場**在女主一生中都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另外,大伙兒路過的就給留個言吧!好歹給某回點寫下去的動力么!

不許霸王,不許霸王,不許霸王......(無限怨念中)

(泊星石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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