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傾瀉

47傾瀉

?沉甸甸的眼皮,我捨不得抬起。

掙扎著半眯著混沌的眼睛。

「媽呀!」

我猛地一個起身,正「嘭」地發出了一聲悶響的撞擊。

「哎喲喂!」

和我一樣撞得東倒西歪的小傢伙,脆生生地吆喝道。

「你怎的忽然就起了?!怎麼也不提前知會?!可撞疼了我!我要去告訴皇阿瑪!治你的罪!哼!」

我醒來沒招誰沒惹誰地就這麼硬生生地挨了一下,還沒覺得冤,倒讓一個小鬼吆五喝六的,登時也犯上了牛脾氣。

「你去你去!我倒要看看誰敢治我的罪!

你平白無故地溜進我的寢房就沒有罪了?!

你撞疼了我,我還沒和你算帳呢!

你還治我的罪?!

合著這規矩都是為我一個人定的啊!

太欺負人了!」

被我驟然爆發的怒氣波及,他站在原地「你」了半天也說不出半個字來。

我這才起身打了火摺子,燃起了燈燭,心說讓我好好看看是哪個小鬼敢這麼理直氣壯地犯錯誤。

轉身一把把他拽近跟前。

喲喝!還是個俊小伙兒!

濃眉大眼,紅撲撲的小臉蛋,水靈靈的肌膚,讓我忍不住輕輕捏起了他腮幫子上的一團肉。

於是,就出現了他以一個奇怪的姿勢,一邊拚命吸著被我扯開的臉頰就要留下來的口水,一邊指著我大叫。

「你快放手!快放手!竟敢對我這般無禮!我……我要告訴皇阿瑪,皇阿瑪一定會砍了你的腦袋!還有我十六哥,他見你這般欺侮我,定要使鞭子狠狠地抽你!」

皇阿瑪?十六哥?

他……該不會就是……

我斜眼往他腰際一瞥。

果然……那黃帶子在燭火下越發醒目。

「呵呵……我道是誰?原來是小十八呀!」

聽我一語道破他的身份,他也不做掙扎,立刻睜大了水汪汪的杏眼。

我一時失神,好似又看到了年幼的十六,手裡一下就鬆了。

他也不躲,翻手拉著我垂下的衣袖。

「你知道了?!那你可千萬不要告訴皇阿瑪呀!他今兒個晚膳以後還叮囑我好好休息,明兒個才帶我出去打獵的,不然就留下我一人!那我可是白來了!」

我瞧他一副似模似樣的,撲哧地笑了出來,哪裡還有剛才那個小霸王的樣子。

「你笑什麼?!」

「你方才還嚷嚷著要去告御狀呢!這才多一會兒的功夫啊!」

「你!你!我那是嚇唬你呢!誰知道你果然和我十六哥說的一個樣兒!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兒!牛鬼蛇神都嚇不到你!皇阿瑪……皇阿瑪還要帶你去圍獵……哼!」

「十六?

呵……你呀!要是有他一半的聰明懂事就謝天謝地了!」

「你胡說!」他聽到這兒,一下子火了,氣呼呼地鼓起了腮,「額娘說我最聰明耐人了!」

我心中一抽。

你額娘又見過幾次幼時的小十六呢!

想到這兒,我口氣也軟了下來。

「說說吧!你這是要往哪兒去?糊裡糊塗就竄到我這裡,還偷看我睡覺?師傅沒教過你男女授受不親一說嗎?!」

他撇了撇嘴,根本對我說的不屑一顧。

「什麼糊裡糊塗!我本來就是要往你這兒來的!」

「啊?!找我?!」

按理說,從他出生以來,我也是見過幾回的。不過也都是在逢年過節的日子裡。不然按照大清後宮的規矩,皇子和女眷是很難單獨見上一面的。更何況一個在宮裡,一個在宮外。可是再怎麼說,那僅有的幾次見面也都只是匆匆一眼的功夫。而且,這兩年我鮮少再入宮。正是這個孩子記事的年紀,怎麼可能認識我?就是我這麼個大人,剛才這麼一照面都沒能一眼認出來。

「你找我做甚?」

他嘟著小嘴拗著不開口,小手捂著額角,好不狼狽。看得我心裡也是不忍。

「過來!」

「幹嘛?!」

他防備地後退了數步。

我索性一個海底撈月,把他又硬扯了過來。

他身形小,加之又對我本來就有抵觸心理,任憑我怎麼拖拽也不肯放手。

我心裡一急,乾脆把他抱上了雙膝。

「你!你快放我下來!快放我下來!」

他強扭著屁股,怎麼也不肯就範。

「你再鬧!再鬧我就給你另一邊再來一個包,索性對稱了,明兒個一早讓大伙兒瞧見,咱們堂堂十八阿哥就要長犄角了!」

被我這麼一唬,櫻桃紅的小嘴一下子垮了下來。

「你!你果然和我十六哥說的一個樣!」

「小祖宗!這話你說了不止一遍了!小十六都說我什麼了?讓你這晚飯才一過就跑了來!」

他任我擺弄,最後一個傾身躺在了我懷裡。

「好么!還襲胸呢!」

他讓我說的臉紅得像個蘋果,那模樣別提多逗了。

也只有這個時候我才相信密嬪的話。這孩子還真是惹人喜愛。

「十六哥說他小的時候你會抱著他講故事……

都是那些老嬤嬤聽都沒聽說過的故事,有意思極了!

不像那些丫頭們,隨便敷衍我,說來說去還是那麼點子事兒,我都能背出來……

所以,十六哥都捨不得睡,然後你就凶他,還嚇唬他說,再不睡以後就不給他講了……」

心裡沒來由地一酸。那時候的我整日以欺負小十六為樂,拿著孩子這麼點的好奇心當令箭,幹了不少仗勢欺幼的事兒,難得小十六還一一記得。

「呵呵……小十八,你和十六這點倒真真是親兄弟,一水兒的淘氣包!」

「哦?是嗎是嗎?」

他一個骨碌坐起身,兩隻水汪汪的眼睛忽閃忽閃地盯著我。

「我十六哥小時候什麼模樣?」

「他沒和你說過?」

他咬著嘴唇,茫然地搖了搖頭。

「額娘也從來沒有和我說過。」

是啊!你的額娘又怎麼會知道呢!

就連那遠遠一瞥,都是難得。

還要那麼小的一個孩子痴痴守候,為了她丁點被牽扯的可能來討好我。

他的額娘並沒有過錯,她自有自己的無奈和身不由己。

那麼,小十六呢?

他小小年紀又何其無辜。

「十六啊……

他小的時候長得和你一個模樣……

彎彎的眉,亮亮的眼睛……」

我一邊將消炎止疼的外傷葯塗...

在小東西的額角,一邊向他講起了十六小時候的點點滴滴。

「你身上的味道和十六哥說的一樣。」

雙臂一掂,我將他抱了個滿懷。

「還疼嗎?」

他兀自搖了搖頭,追問道。

「你用的是什麼香?」

童音稚嫩,卻緊緊將我的心弦一扯。

晴兒……你用的是什麼香……

「白梅……白梅香……宮裡人大多是不用它的……」

「原來如此。」小腦袋晃悠著,「舒晴……十六哥每次哄我午睡的那個小調可是你唱給他的?」

「小調?」我納悶,轉而怒瞪他,「你叫誰呢?!我可是你八嫂!閨名是你隨意叫的嗎?」

他歪著個光溜溜的禿瓢,小手緊抓著我的衣襟。

「有何不可?十六哥叫得,我為何就叫不得?十六哥從來都是叫你舒晴來著!私底下,從不曾稱你八嫂啊什麼!」

「你……」

我被他堵得一時語塞。

是啊!他說得確實不差。

十六向來都對我直來直往,溫言暖語。

可是如今的他,面對旁人,卻已再不是當初那個不經世事的孩童,沉穩而冷漠。雖然我不知道這究竟為何,但終歸他還是變了。再不是那個讓我手把手教會塗鴉的孩子,再不是那個仰著小臉明媚爛漫的嬌兒。

呵……他已經是個大孩子了呢!

是的!孩子!

為今,我們哪一個人沒有變呢?

可是,在我的心目中,十六還是那個躺在我懷裡神情閃爍的羞澀男孩兒,一樣需要我的愛憐,一樣需要我的呵護。他永遠都是那個讓我不顧一切保護的胤祿。其它的還有什麼重要的呢!

「十六給你唱的小調可是這一首?」

我輕哼著那首被十六熟唱至今的歌兒。意想不到的,今時今日,當我在將它再度唱起,心中卻有一種滄桑的歸屬感,彷彿時間又倒流至那個乾清大殿上。屏風后的我們緊握著彼此的手,誓做比翼,以為這樣就可以天長地久,可以滄海桑田。

孰料那些漂洋過海,跋山涉水的天荒地老不過是一場最華麗的謊言。

騙了他人,也騙了我自己……

「舒晴,你怎麼哭了?」

一雙柔嫩的小手撫上我的側臉。

「十六,我好後悔啊……

後悔自己做了這麼多錯事……

我是真的傻……」

「舒晴,我是十八……

是胤衸……」

原來,已見滄桑的是我的一顆心;已見荒蕪的是這早已無可挽回的結局……

我想,我是真的老了……

眼看入夜,我不顧十八的撒潑耍賴,硬是生拉硬拽地將他趕出了房。

「你給我老老實實回去!不然,明兒個我就向皇阿瑪告狀,說你不聽話,把你一個人留在行宮!」

「你!」他氣鼓鼓地指著我,「以後我可不再找你玩兒來了!」

「又不是我央著你來的!就你這小混世魔王,不來我這兒,我還圖個清凈呢!」

被我奚落得沒了脾氣,這小鬼頭才垂頭喪氣地朝殿門走去。

「福晉,恕奴才有罪。」

我皺眉。

「怎麼?」

「奴才是跟在十八阿哥身邊的小洪子。」

「哦。」瞧見十八也疑問地轉身望著小洪子,我納悶道,「你何罪之有?」

「回福晉的話,十八阿哥有命,奴才們不敢不從,更何況十八阿哥向來是體恤奴才們的,奴才們自當誓死效忠小主子。不過,這會兒已過了子時,十八阿哥的寓所又是離萬歲爺的正殿最近……」

我心下暗笑。

好聰明的奴才!

這是要給自己和自己的主子找後路呢!

若是這時辰回去,萬一像小燕子一樣被皇帝老子抓個正著,就算不是康熙,哪怕就是一個太監丫鬟的也是個事兒啊。

有我做他們的擋箭牌就不一樣了。一句去被我邀去走動走動,不就順利過關了嗎?!

嘿,這小子有點意思!

「奴才的命倒是不打緊,就是怕小主子受了委屈。還請福晉給奴才指點一二。」

瞧瞧這張利嘴吧!還指點你?!咱倆這是誰指點誰呢!

呵……也就是碰上的是我!換個人恐怕你的腦袋還真有點鬆動了。

「得了得了!多了不起的大事兒啊!我跟你們走一趟就是了!有個什麼萬一,也好有個照應。放心!有我在誰也受不了委屈!」

我狠狠沖他額頭就是一個爆栗。

「走!」

雖說焦炎的夏火難捱,不過這裡地處偏北,歷代是避暑的好地方。

尤是夜晚的風,吹起來,格外的舒爽。

「舒晴!」

「恩?」

看著小十八揚起的小臉兒,我笑了。

「困了吧?!回去以後,給我老老實實睡覺去,恩?!明早還要早起。」

我轉身沖一直矮身跟在後面的小洪子招呼道。

「看好你家主子,回去以後可別再到處亂跑了。那些侍衛哪裡是這麼好糊弄的。你們這一回是僥倖,下回要是讓老人逮住,那可是誰也救不了了。你的小命不要了么?十八年紀尚幼,你們更應該多攔著些,就是拗不過,也可以報了上頭再行事。這樣匆忙之間,萬一出了個好歹,你們哪裡吃罪得起。以後可再不興這樣莽撞行事了!」

「舒晴……你以後還會來找我玩兒嗎?」

我莞爾,孩子就是孩子。

「你若是說行宮之內,咱們明兒個就一起出圍,自是不必說的。若說是回京……

你放心,回去以後我會經常到宮裡走動的。你十六哥還未開衙建府,到時候咱們三人一起玩耍,你說好不?」

我點了點他的翹鼻,他咧嘴一笑。

「拉勾勾!」

不假思索地伸出小指,隨即心卻咯噔一聲。

回京……

眼前的這個小人兒還能夠等到那一天嗎?

我永遠忘不了清史上那一則鮮艷的記錄。康熙四十七年,太子廢黜,正是由這個年幼的十八阿哥的不幸去世開始。

「八嫂?十八弟?」

風中飄搖著一個渾厚的聲音。

我轉身借著燭火一瞧,原是十三眯縫著雙眼笑看我們這邊。

「這麼晚怎麼還在這裡晃悠呢?」

說著,他轉向小十八沉聲道。

「皇阿瑪今兒個怎麼囑咐的你?恩?如何這個時辰還不在自己的處所好好歇著,可知明日清早就要出圍了?」

小十八聽了自知無理,只好扁扁嘴,低下頭在一旁默不作聲。

「十八也是為明早圍獵的事兒興...

致來了,左右睡不下,我也是白日里睡過了頭,索性就拉了他出來走動走動。他出都出來了,不過也是個孩子心性,也已知錯,方才也已跟我保證再不敢有下回了。十三你就別教訓他了!」

十三無奈地搖了搖頭,輕拍著小十八光潔的小腦袋瓜兒。

「下回再犯,就把你拎到皇阿瑪那裡,看看他老人家怎麼罰你!恩?!」

十八見大關已過,興奮地點了點頭,清脆的聲音可讓人甜進了心裡。

「多謝十三哥!弟弟以後再不敢了。」

「你呀!就是被十六弟慣得,和他一樣賊大膽兒!哈……」

他拉過十八的小手兒,整了整他歪向一側的小氈帽。

「這會子可是要回去了吧?這麼黑的天兒了,可不許再外頭閑逛了。就是你不累,八嫂也連日奔波疲乏了。」

「嗯嗯,十三哥,舒晴就是帶弟弟回去的。」

十三聞言一愣,隨即又低笑出聲。

「可不是第二個小十六么!八嫂的閨名也是你叫的?!恩?!」

我聽了也不覺莞爾。

十三索性把十八抱了起來,十八嘿嘿一樂,腦袋一歪枕在十三的肩上,一雙亮晶晶的眸子忽閃忽閃的,讓我忍不住抬頭望了望繁星遍布的夜幕。

「八哥府里的事情我業已知曉……」

前行中的夜風飄散著濃郁的青草的芬芳,我靜靜地品嘗,默默地點了點頭。

「舒晴,我不懂……」

十三,不懂的何止你一人。

就連我自己都已經搞不懂我存在的意義。

那個往日讓我視為歸宿的家,如今竟讓我打心裡害怕。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怕些什麼。

我不懂,為何會降臨於此。

我不懂,為何會為一個最不該牽扯的古人付出真心。

我不懂,為何命運如此作弄,讓我在自以為得到幸福的同時,又一手將它狠狠撕碎。

我更不懂,為何那個曾經緊緊將我抱在懷裡,誓要生死與共的男人一夜之間就與我殊途陌路。

是冥冥之中早已註定,還是我一步一步走到了懸崖。

我不知道,也不想再追究。

「十三,這一回,我認命了!我和他終究還是走到了盡頭……」

十三大驚。

「舒晴!你!……你們二人之間如何就走到了這般田地?!……

按照你的脾氣稟性,打了罵了也就罷了。府中的那些女人如何能就此得了勢!在八哥心裡有誰是能夠與你相提並論的?」

我的輕笑聲在寂靜的小路間顯得越發突兀,詭異非常。

「呵……我的脾氣?

十三,你不了解他,他也一樣不了解我。

我是個什麼脾氣的呢?

他說……我是毒婦……

你也這樣認為吧?

呵……

京城裡這也許早已是個盡人皆知的秘密……

對,我是毒婦。

我心胸狹隘,小肚雞腸。

我容不下任何一個女人。

可我錯了嗎?

也許是錯了,錯在我根本就不該淌進他的這一灘渾水。

我錯就錯在不該自以為是,自欺欺人。

十三,我和他終究做不得同路人啊……」

些微的哽咽,我許久以來內心的衝突與矛盾傾瀉而盡。

我想……

這一回,應該就此放手了吧……

掙扎得愈烈,得到的痛苦愈深。

這又是何苦……

是該結束的時候了,你已經沒有選擇了。

自始至終,你就已經沒得選擇了。

作者有話要說:

還是老規矩,背景音樂伺候~!

范宗沛和林海大人的《楊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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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今天的更新就這15oo字了。昨晚身體不太舒服,所以碼的少了點,大家見諒吧!

明天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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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今天不想更新的了,實在么有時間碼字,可是上都上來了,就先碼了幾百字先更上,其餘的有時間就補上。

(泊星石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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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裡闌珊意未明(清穿) 下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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