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行到水窮處(七)

第十四章 行到水窮處(七)

所以她嗆了回去,反正她現在又沒什麼要求他的事:「是,我們東廠就是如此辦案的。不然呢,查出來等死嗎?」

「不查出來也會死,你剛才自己同我說的。」

他就是因為這個緣故才會幫她,楊寒星心裏明白,但最近樁樁件件各種事沒一件能讓她順心的,她真沒好好哄着他以表達感恩之情的心情。

她冷笑一聲:「是啊,查此案的大多數人都會死,但我又不會,好歹東廠出身,哪兒那麼容易便死了,小楊大人也太天真了些,這話也全信。不管怎樣,還是很謝謝小楊大人幫忙。」

說完,楊寒星直接抱着書冊轉身往外走。

是啊,是他蠢,這種人的話他也信。楊惜胸膛起伏着,因為上次他也有錯,他便想着許是他摻雜私情太多,她可能不至於是那般的人!

楊惜衝上去抓住了楊寒星手腕,直接扯得她轉過身來,懷裏書冊撞上了楊惜,晃晃悠悠的將要掉下去。

楊寒星真沒想到他會直接動手,畢竟因為前兩天的事,她剛進值廬時他還在怕她,她以為他再生氣也不敢的。

但她忘了這是楊惜,他要是能明白「不敢」兩個字怎麼寫那才真是讓人奇了怪了。

「你想怎樣?」楊寒星問。

楊惜答:「我要你給我個說法。」

她都決意不講道理不要臉了,哪兒還有什麼說法。

「我要就是不給呢?」

楊惜很執著:「我幫了你,你必須給。」

楊寒星徹底沒了耐心,她鬆開了抱名冊的手,手腕一翻轉,直接手肘擊向了楊惜的側腹,楊惜疼得彎下了腰,就這還不鬆手,抓楊寒星抓得越發緊了。楊寒星頭有些大,正準備狠下心給他一掌,門咣一聲開了。

是被人踹開的,門撞在牆上發出巨響又被彈回去,震出的漫天灰塵里,於峰走了進來,身後跟着方才接待楊寒星他們那個門衛,一臉為難又憤怒的神色。

「楊大人,卑職說了要通報,這位檔頭非要闖進來……」

畢竟是東廠的,他也不太好動真格,楊寒星明白他的難處,一如她現在明白自己的難處。

楊寒星心裏嘆氣,面上卻什麼都沒表露出來,彎下腰同無事發生一般同於峰問好:「這樣晚了,頭兒怎麼來了?」

於峰瞥了一眼一地的狼藉,又看向他們兩個交握的雙手,皮笑肉不笑:「看樣子還挺激烈。昨日之事,寒星一直也沒回我,還跑去幫吳荃了,所以我想你大概是忘了,特意來問你答案。」

她沒忘,她倒是希望於峰能忘了,只是很遺憾,看樣子應該是沒有。

於峰第一句話就讓楊惜覺得不舒服,他皺着眉頭看向於峰:「東廠的人,戶部衙門便能擅闖了嗎?」

於峰沒回答他的問題,視線依舊落在他們兩個交握的手上:「怎麼,楊給事中還不打算鬆開手嗎?」

男女之防這種事,楊惜其實還是挺在意的,只是當時實在氣急了管不了許多,結果還剛好被人撞見了,他一時間耳根有些熱,但依舊沒鬆開手,很固執的看着楊寒星。

沒法子,楊寒星只好開了口:「行了,這麼多人,我跑不了。」

楊惜這才慢慢的鬆開了,眼睛還時不時往門口瞟,生怕他一個不注意楊寒星便溜了。而於峰聽了楊寒星這話,看向他們兩個的眼神有些惡毒起來。

楊寒星看見了於峰的眼神,也知道他在想什麼。當然,她是很想同楊惜一塊兒在他跟前演一出曠世絕戀試試能不能嚇跑他的,只是她才剛擺了楊惜一遭,楊惜定然不會配合,她這想法才算是作罷了。

「頭兒說哪裏話,頭兒的話我怎麼會忘呢。」

楊寒星堆了滿臉的笑:「只是今日實在是忙,這案子上頭就給了三天的期限,到時候查不出來可是要掉腦袋的,人都死了,別的事就更無從談起了。」

於峰不接她的敷衍,步步緊逼:「所以我來找你了,並不耽誤你辦案,允還是不允,一兩個字的事。」

楊寒星確實是沒想到於峰竟這樣執著,她以為她不在他跟前了至少能拖兩天的,但既然沒能成行,她只好還接着打哈哈:「這不是太忙了嗎,也沒來得及思慮……」

於峰雙手環抱在胸前:「那你現在思慮,不急,我等着你。」

「夠了。」

楊惜開口,已經忍了許多:「這裏是戶部衙門,閣下倘若並無公事,且請離開。」

於峰不動,他上下打量著楊惜,仗着他叔父的小白臉世家公子而已,可如今他叔父都去了南京,他還顯擺什麼?

「楊侍郎想來已經已經坐上了去南京的船了吧。」

楊惜不搭理他:「請離開。」

於峰也不搭理他,依舊說自己的:「好好的大學士,卻把自己弄到了這般境地。南京,呵,這輩子的仕途算是完了。為何會如此呢?還不是因為一點眼力見都沒有。我以為楊給事中多少會吸取些叔父的教訓。」

他眼裏很明顯的輕蔑,同楊惜越來越青的臉兩相映襯:「沒想到,楊給事中怎麼同你叔父一般蠢……」

「胡曉!」

還罵到他叔父身上了!楊惜終於忍不住惱了:「把他打出去!打死了本官負責!」

那個叫胡曉的門衛猶豫了下,還是選擇了聽楊惜的,走上前去拉於峰,但態度還是很客氣的:「於檔頭,也夜深了,我們大人慣常早眠,什麼事,還請明日再說……」

於峰甩開了袖子:「你算個什麼東西!」

你又算個什麼東西?胡曉也惱了,大家都是小吏,不就是你在東廠當差比我風光些嗎?還真拿自己當回事了。

一時也什麼都不管了,擼了袖子要同於峰動拳腳。

「行了。」

一直沒開口的楊寒星開了口。

她說不準就快要死了,還要在這兒看一群蠢貨打架,說出去還是為了她。

「頭兒此行來是為了要我一個回答是嗎?」

她肯別再敷衍他他當然高興。於峰點點頭:「是。」

「那我回答了你便走是嗎?」

於峰愣了下,但還是點了頭:「自然。」

「我不願意。」

人之將死,其膽也壯,楊寒星向著門口一伸手:「頭兒可以走了,夜深天黑,還請頭兒路上小心。」

於峰盯着她看了許久,然後笑了起來:「很好。」

說罷還真信守承諾轉身就走,看起來善罷甘休了似的。

他要真是能善罷甘休的人,她何至於這麼同他陪着笑臉虛與委蛇,楊寒星心裏直嘆氣,不過都再說吧。

楊寒星看着他的背影,最後提醒他:「得饒人處且饒人,頭兒,我進衙門那一年,段修己可也是風光得很。」

於峰走了,胡曉便很自覺地退了下去,值廬又就剩下楊寒星同楊惜兩人,相顧無言了許久,楊寒星覺得還是她先開口比較好。

「就非要一個說法不可……」

「你方才是在騙我……」

沒成想楊惜也同時開了口,兩人對視一眼,楊寒星伸手:「您先說吧。」

楊惜沒客氣:「你方才說的就算查不出來到底是誰寫的這匿名信你也會沒事,是在騙我。」

是啊,其實東廠的身份哪兒有那麼值錢,廠公也能說沒就沒,前廠公丘聚如今還在南京充軍呢,何況她一個小小番役。

反正她如今是怎樣一個為難的境地都給楊惜看見了,楊寒星也懶得再去圓自己的謊了:「是啊,說不準真會死的。」

楊惜不解:「那為什麼不查……」

楊寒星打斷了他:「小楊大人還不明白嗎,查出來是一定會死的,查不出來說不定還會有回寰的餘地……」

「不會。」

楊惜居然看得很清楚:「既然並非是不滿劉瑾之人單純的泄憤之舉,而是涉及黨爭,劉瑾早晚會弄清楚的,你是劉瑾的人,卻並不同他一條心,哪裏還會能回寰。」

楊寒星又想起了楊延和那件事。確實,她查不出來並不意味着劉瑾就一直不知曉,她不應該有這樣的僥倖的。

「小楊大人意思是?」

「查吧。」

楊惜難得的動之以情:「查出來你便是有功在身,劉瑾到時候定然會回護你的。」

就是有功之臣才容易成為棄子啊,除非劉瑾一擊致命,直接弄死了這信背後那人,要不然,她十有八九是要被獻祭的。

楊惜接着勸:「朝聞道夕死可矣,縱然到時候他不肯回護,你求得了這事真相,死也無憾了!」

這確實才是楊惜的風格,楊寒星心裏嘆了口氣,突然想對楊惜說一些話。

她這樣想,便也這樣說了:「小楊大人知道什麼是死嗎?」

他為何不知?

楊惜答得痛快:「文死諫武死戰,都是死,傷病年老,也是死,為心中道而死,是死得其所,因外物死,那是命。」

「卑職問大人的是死的到底意味着什麼。」

楊惜沒回答,他不明白楊寒星在說什麼了,他上邊說的不是死意味着什麼嗎?

楊寒星知道他會說那些的:「死就是什麼都沒有了,不管你是為了大道還是一口飯,都是一樣的死。做了好事並不會上天堂,做了壞事也並不會下地獄,活着的人再也見不到你,或許你還會入活着的人的夢中,但那個不是你,也沒有六道輪迴,或許活着的人會看到有人長得像你,但那個也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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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安小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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