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行到水窮處(四)

第十一章 行到水窮處(四)

楊寒星已經將正陽門大街從頭到尾走了兩遍了。因為算是案發地點,街已經封了,一個人影也沒有,自然,也沒有線索。

就昨天晴了一天,今日下午便又開始陰沉沉的,顯得天也黑的早。吳荃跟在她身後,試探著問:「寒星,要不先去吃點東西,從下午轉到現在了。」

手下四五個番役一個肯聽他的都沒有,吳荃本來悲憤之下都準備自己一個人來查了,楊寒星突然出現在他跟前,說胡波元讓她來幫忙。

胡波元哪裏會讓人給他幫忙,不想讓他死就不錯了,肯定是楊寒星念及以前的情誼,不忍心看他這樣作難——之前倒也沒看出她原是這般重情重義一人,故一整個下午,楊寒星說什麼吳荃聽什麼,極好說話。自然,這其中大概也有他確實只是個粗人,折騰折騰那些骨頭並不怎麼硬的文人還成,實在做不來這些精細活的緣故。

楊寒星正摸著牆的手放了下來。

案子是昨早報到東廠的,她看過了順天府的案卷,是正西坊一住戶,晨起去西市賣菜,路上看見有封信,便撿起來了,人是不識字的,但是熱心人,便找了附近私塾的先生,讓看看寫的什麼,有沒有什麼要緊事,能不能找到失主。私塾先生好歹是個秀才,朝堂事還是略懂一些的,一看是在罵劉瑾,趕緊去順天府報了官。

當時是辰時。

這都第二天酉時了,順天府六扇門大大小小好幾群捕快在這兒轉了快兩天了,要是還能讓她發現什麼新線索,那才是見了鬼了。

算了算了,別跟自己過不去。楊寒星勸自己,然後回頭沖吳荃點了點頭:「行,頭兒想吃什麼,我請客。」

這個「頭兒」是真讓吳荃有些感慨,他連連擺手:「我這個檔頭現在做的,還不如衙門門口看大門的,哪裏配呢,於檔頭那樣風光的才配得上你這麼叫一聲……」

話說完他自己都覺得有些過於酸氣衝天,趕緊又是轉移話題又是往回找補:「你肯來幫忙,我已經不知道要怎麼謝才好了,怎麼能讓你請客呢……還有剛才其實我不是那個意思,於檔頭真的挺好的……」

都活的不容易,楊寒星也並不是來落井下石的,所以沒讓他接着說下去:「頭兒,咱們去哪兒吃?明天晚上廠公便要結果,咱們這還一點頭緒都無,要我說,路口那兒不是就有個麵館嗎,咱們隨便進去吃點,趁著天還沒黑透再去順天府衙門一趟。」

「行行行,都行,」吳荃不住的點頭,「我聽你的。」

大概是為了讓楊寒星快些忘記他方才那些話,他點完了頭趕緊又問:「為何還要去順天府?可是發現了什麼?」

前半晌他倆已經去過順天府一趟了,調了相關案卷,也根據案捲來問了那住戶和私塾先生,兩人確實就只是剛好碰見這封信又看了這封信而已,楊寒星問話時他們兩個都腿直抖,確實是沒做這事的膽子。

仔細想一想,一個字都不識,一個窮酸秀才,也沒做這事的見識。

但除此之外,實在也沒別的線索了,要不然楊寒星也不至於在這正陽門大街上轉了快一個時辰。

「我想再看看那封信。」

故她想着要不還是從物證入手?那封匿名信當時她也看了,內容沒什麼新鮮的,無非就是「權奸」「閹黨」之類的,同當時楊惜那封奏摺無異,還遠沒楊惜的文採好……

說不準就是楊惜呢,楊寒星想起楊惜那張總是忿忿的臉,臉上有些笑意浮現出來,往路上扔一封除了引起騷亂屁用沒有的罵人的匿名信,確實是他能做得出來的事。

倘若不是就三天時間,她或許真的會找他問一問的。

「順便讓順天府去戶部調下附近住戶的名冊。」沒辦法,吳荃的手下沒胡波元那樣的覺悟,楊寒星利害關係都說了,依舊一個都使喚不動,她也只好去用順天府衙門的人了。

吳荃有些明白過來:「難道,是附近住戶做的……」

其實楊寒星並不能十分確定。

正陽門大街這種大道,晚上宵禁后是要封街的,楊寒星方才詢問了昨晚的更夫,按照他的說法,他昨天晚上從這兒經過的時候,並沒發現有什麼匿名信。而發現這信的老者說他起的極早,聽着五更三點的晨鐘出的門。

那這信,就是在宵禁的時候出現的了。

宵禁后並不是就全然不能通行了,負責封街的衙役,或者朝中有緊急公務的官員——現在朝中的情形,這種其實可比附近住戶寫這封信的可能性要大多了。

但楊寒星想了想,還是覺得是附近住戶所為。

她看過那封信,紙張是尋常小箋,除了隱隱散發着楊寒星並不能辯明的異香,沒有別的問題,但那字,就寫得實在是太不像話了些,粗一看還算工整,仔細看便能發現,只是就是尋常幼子學字的水平,全無運筆章法可言。

隨便哪個九品小官,最少也是舉人出身,從小讀書,字哪裏會寫成這樣。也不至於是找人代筆,他要是有這樣縝密的心思,這封信就不會出現在正陽門大街。

這兒是哪兒,是外城往內城走的主幹道,一天到晚人來人往,掉地上的除了銀子沒人會在意,一封信落在地上,被人踩爛才是尋常事。他費盡心機只是為極大可能無人發現?

擺明了只是隨手泄憤之舉。

所以多半還是附近住戶。

她方才也看了,大街兩邊牆高是標準制式,就一丈。牆后的住戶不用出門,站自家院子裏,把這信綁塊兒石頭之類的重物,便能輕輕鬆鬆的扔到大街上。她方才也求證過附近住戶了,確實有人半夜聽見了重物落地聲。

但是奇怪,剛辦案順天府便派人來封了街,當時天蒙蒙亮也沒什麼人,按說現場並沒怎麼被破壞,可她在街上轉了兩圈,怎麼乾乾淨淨的什麼重物的痕迹都沒發現。

也不能是沒重物,有人聽見聲響了,她方才也試了,光扔信不行,風太大了,根本就扔不出院子。

不過這點疑惑她也只能先放下不管了,時間來不及,左右東廠辦案又不講究證據,人抓到了,證詞總會有的。

至於動機,如今內城屋舍緊張,京官又窮,許多品階低的官員小吏或者達官貴人的外室都在往外城遷,就集中在正西、正崇北兩坊。是有懂朝中事的人在的。

所以她要調戶部的戶籍記錄。

「都不能確定,得看了戶部的名冊才知曉。」

吳荃猶豫着:「這也太麻煩了些,你說我們隨便找個人……」

替罪羊這種事東廠是沒少干,但這件事並不能糊弄啊。楊寒星心裏直嘆氣,吳荃為什麼把自己弄到了如今的境地,就是因為他根本就不明白,爭鬥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還要上趕着爭。

「頭兒,」已經到了麵館門口了,楊寒星順勢停了下來,回頭看吳荃,「咱們這次,是在為誰查案?」

吳荃一時間不能明白:「為廠公啊,咱們一直不都是在為廠公辦事嗎……」

「但為廠公辦的事也分許多種,以前大多是咱們構陷旁人,」看他還不明白,楊寒星只好壓低了聲音,直接把話說敞亮,「這次是有人構陷廠公。」

「咱們隨便找個人,這是要在糊弄誰?能糊弄的住嗎?」

吳荃一愣又一驚,不再說話了。

「咱們儘力去辦咱們的事,」楊寒星伸手用力揉了揉眉心,一天到晚腦子都在轉,轉得疼得慌,「實在沒結果,那咱們也只能自認倒霉了——走吧,快些去吃飯,天要黑了。」

兩人匆匆吃完了飯,趕到順天府,天還是已經黑了,不過順天府衙門口的燈籠還亮着,看樣子也並沒敢到點就歇著了。

楊寒星推開了門。

烏泱泱的來來往往的人,可能因為也沒什麼頭緒,心情並不大痛快,看見楊寒星一聲招呼都沒打便推門進來了,一小捕快當即便呵斥了起來。

「什麼人?官衙重地,是你說闖便闖的嗎?」

楊寒星也沒怎樣,只是拿出了令牌:「東廠公幹。」

那小捕快頓時便換了笑臉賠不是,頗殷勤地帶他們去見順天府尹。

順天府尹趙南天,楊寒星今日下午已經見過一次,時間又急,她也懶得再客氣了:「趙大人,那封信卑職想再看一看。」

趙南天是個頗謹小慎微的人,只要楊寒星報出東廠的名號,他比吳荃還配合,楊寒星要看證物便趕緊揮手讓人去拿,又給楊寒星上座請茶。

「趙大人這邊可有什麼發現?」

楊寒星一邊喝茶一邊同趙南天打探消息。

「唉,」趙南天兩條八字眉蹙到一塊兒,本就愁苦一張臉越發顯得愁苦起來,「按照姑娘的吩咐,附近的住戶又細細盤問了一遍,都說不知,還是沒什麼發現……」

「昨晚值夜的衙役可都問過了?」

「都問了,沒人做過這事!不信姑娘再去問,都相互有證人。」趙南天急切地同她剖白,「姑娘明鑒,我們順天府對廠公忠心天地可表!斷不會有人做這等事!」

「例行公事一問而已,趙大人不必如此慌張,且請趙大人把問詢筆錄都交予卑職,再麻煩趙大人幫忙去調下戶部正西坊和正崇北坊兩坊的戶籍名冊。」

趙南天猶豫了下:「這倒是沒問題,只是,怕得等到明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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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安小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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