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行到水窮處(三)

第十章 行到水窮處(三)

楊寒星一時間不知說什麼好,她覺得或許可行是一回事,倘若做這事的人是她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然而從她開口問,這賊船她便已經上了,此時也沒別的法子,她只能勸自己相信她自己確實有翻天覆地的本事,接着問下去:「勸誰?」

「寒星姑娘應允了在下會同姑娘詳細說的,」徐嘉依舊好說話的笑,只是說的話並不怎麼和氣,「不然在下和盤托出了,寒星姑娘卻轉頭就把我賣了,在下也有些太吃虧。」

她也不是沒這種想法。

徐嘉又說:「在下並不急,寒星姑娘可以慢慢考慮,何時考慮好了,仁壽坊頭一個路口處茶坊找我便可。」

楊寒星還是有顧慮:「卑職還是不解,徐大人如何這樣確信卑職一定能勸動呢?」

「勸不動也對寒星姑娘無礙。」

楊寒星其實就只是要他這句話而已。

「那就再好不過了。」

「徐主事,到了。」帘子外傳來車夫恭敬的聲音。

楊寒星掀開帘子跳了下去,輕盈地落地,回頭沖着徐嘉揮手:「徐大人的意思卑職明白了,卑職回去會好好想一想的,徐大人且等著卑職迴音吧。」

「且等等。」

徐嘉手扒開窗帘,探出了頭。

「氣血虧虛,瘀血未去,新血未生,脈絡空虛,習武之人本就多傷病,寒星姑娘自己一個人,還是注意些,舊傷還未愈就莫要再給自己添新傷了。」

楊寒星都沒聽懂他說什麼,只顧著詫異:「徐大人懂醫?」

徐嘉笑着放下了帘子:「略通。」

楊寒星回到家看自己腳踝的傷勢,青紫上方又有一塊兒腫了起來。不用想也知曉,肯定是方才她在於峰跟前假摔時又真傷著了。

楊寒星手指用力朝浮腫處按下去,才感受到了輕微的疼,方才她又是裝腔作勢又是活蹦亂跳的,是真沒怎麼感覺到疼,傷的多了痛覺確實會遲鈍的,她又一貫狠的下心去折騰自己——沒辦法,她自己不折騰自己,旁人便要來折騰她,討生活哪裏是容易的事,這點兒小傷算什麼,都不算傷的。

但楊寒星想起了方才徐嘉那些話,她是自己一個人,現在年輕自然可以折騰,老了可如何是好?

這麼一想,還是乖乖摸出了前兩天方明買來的金瘡葯,打着圈往傷處揉。

揉着揉着,揉出不對味兒來了。

徐嘉那個法子,是要勸服一人,勸服了這人,東廠便能易主,東廠易主則於峰失勢,便不管他到時候是生是死,都沒法再騷擾她了。所以,東廠易主這種聽起來天方夜譚的事,其實只要勸服一人這一件事做成便能成行——怎麼聽起來更像說夢話了。

但是就假如此法能夠成行。

要去做勸服人這件事的,是她,楊寒星,所以其實是她讓於峰失勢的,這中間徐嘉一點兒力都沒出。

這是哪門子幫忙?就算她也並不一定會同他合謀,楊寒星也有一瞬間真想把手中藥瓶摔到徐嘉臉上。

第二天楊寒星去衙門才知,她不在的時候又出了事。正陽門大街上發現了詆毀廠公匿名信,廠公大怒,限順天府三天之內查出何人所為,吳荃督辦——說是督辦,查不出來也要一同問罪的。

難怪她進來時看見吳荃愁眉苦臉的。

「也不知他如何是好。」王青嘖嘖的感嘆著。

自從段修己出了事,王青一直同楊寒星頗親近。也是今日,楊寒星才發現,他不鼻孔朝天時,真特有去西市做賣菜大娘的潛質——太碎嘴子了。

不過倒也不是什麼大毛病,楊寒星淡淡的,對這事並不是太上心:「如何又不關咱們的事。」

王青如今也不在吳荃手下了,段修己在的時候,吳荃仗着他是段修己親信,同胡波元能怎樣對着干便怎樣對着干,如今胡波元做了百戶,吳荃自然過得艱難,他原來手下的人全給散到別處去了。

「那道也是。」王青點點頭,「哎,昨日你做甚去了,只瞧見你同於檔頭一塊兒出去,不曾見你同他一塊兒回來。」

楊寒星現在一聽見於峰這個名字頭都是疼的,她往於峰的位置瞟了一眼,還沒來,但終究會來的——這才是她所有痛苦的根源。

「啊,突然頭疼,我們頭兒體恤我,讓我回去歇了。」

楊寒星敷衍著王青,眼神卻一直落在吳荃身上,吳荃正在同他手下一番役說話,舊人都調走了,這個正同他說話的是胡波元指派給他的新人。東廠衙門裏多的是看人下菜碟的,既知曉他得罪了百戶,自然都不甚聽他的。

聽起來好像吳荃讓那番役去正西坊和正崇北坊,看看昨晚附近百姓可有聽見什麼異動,那番役推脫著說順天府尹已經派人去問過了,什麼也沒問出來,不肯去。

「你們頭兒可真好,」王青聲音里充滿了羨慕,「我就沒這福氣了,昨天在詔獄審了一天的犯人。真是的,進了詔獄還不肯說的,那肯定就是鐵了心死也不肯說了,我們再去車軲轆一遍有什麼用……是九江一個知府,他們地方官胃口可真大,一個知府便敢貪七成的稅款,還一直說自己是冤枉沒貪,沒貪稅款去哪兒了?真的是……」

「嗯嗯,挺不容易的,但你這事兒等會兒再說。」

楊寒星其實根本就沒聽清他到底說了什麼,但趁著於峰還沒來,她下定了決心。

「胡大人在嗎?」

王青愣愣地點頭:「在,一大早就來了,西廂房坐着呢。」

「謝了,」楊寒星拍拍他肩膀,「我還有點事,回聊。」

「胡大人。」

楊寒星在西廂房,同胡波元面對面站着,她同胡波元並沒什麼交集,但既然最終坐上百戶位的是他,那想來也並不是什麼坦蕩光明的人,不過吳荃之前對他這樣那樣的,他也從來沒在明面上同吳荃鬧得很難看,看來至少是沉得住氣的,應該能聽她把話說完。

胡波元懶洋洋斜了她一眼:「何事?」

楊寒星一拱手:「匿名信一案,卑職想替大人分憂。」

聽見這話,胡波元才給了她個正眼:「想不到你倒同吳荃交情挺深厚。」

胡波元認識她,這沒什麼意外的,整個衙門就她一個女的,不認識也難。他覺得她是想幫吳荃,也正常,起碼比是為了幫他分憂聽起來靠譜兒些。

楊寒星沒去極力否認他的話,她同吳荃交情當然一點也不深厚,但反正她怎麼說他又都不會信,只要他同意這事,他說吳荃是她親爹都成。

「卑職只是為如今這案子的進展憂心,廠公只給了三天的期限,如今已過去一日,毫無頭緒,如此下去,卑職恐三日之後並不能緝拿兇手歸案……」

「不能又如何?」

楊寒星跪了下來:「恕卑職直言,雖廠公明面上交代的是順天府,其實倚仗的還是咱們東廠,不能找到兇手,恐寒了廠公的心。」

胡波元放下了手中筆:「本官公務如此繁忙,難不成還廠公交代的事都得親力親為?本官已經交代給吳荃了,他辦不成是他冷了廠公心,他擔着就是了。」

她就說這事交代給吳荃就是讓他背鍋的。

楊寒星一個頭重重的叩了下去:「卑職有些話不得不說——大人,這事廠公是交給您的,至於您交給了誰,那是您的事,怕,廠公並不關心。」

吳荃是背不動這個鍋的,你是肯定也要受牽連的。

胡波元聞言果然沉默了一會兒。

「話雖如此,」但是她楊寒星也並不是二郎真君,天眼一看就知道始作俑者是誰,有了她案子就一定能破,故胡波元還是猶疑,「到時候破不了案子,直接負責的人處罰也是免不了的,寒星,本官的印象里,你不是明知是火坑還會跳的人。」

這便是鬆了口了,楊寒星心裏鬆了口氣,又嘆氣,誰說不是呢,她當然更願意八面玲瓏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那不是前後都是火坑必須得跳一個沒法子嗎,她只能選個她覺得小的跳了。

「活着總難免有不得已之處的。」

她同吳荃關係也就那樣,胡波元也知道,為胡波元分憂這種話就更是笑話了,她最少得算半個段修己的嫡系,兩人心裏都明白,楊寒星也就沒再說這話出來噁心人。

關於於峰的自然更不能說,胡波元能做到如今的位置,基本算是於峰的功勞,她難不成還指望着胡波元給她主持公道?何況他願意的話知曉總能有辦法知曉到底怎麼一回事的。

其實也並沒什麼大仇大怨,只是還有些擔心,畢竟她這樣子說聽起來確實並不是小事,胡波元問她:「那你有幾成把握。」

楊寒星腰彎得更低了一些:「九成九。」

都是同僚,她辦案的本事,胡波元確實也聽說過,又聽她這樣硬氣的承諾,便也放心下來,手一揮手,送了她這個順水人情:「既然你如此堅持,那便去吧。」

「謝大人體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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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安小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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