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臨江待漁

荊州城，南臨長江，北依漢水，西控巴蜀，往東便可順江直達揚州金陵二城，自古以來，便是中原扼要。

大燕朝船運興隆，這荊州城外的港口可謂是一年四季車馬不斷，來往商賈，不論是北上涼州，西入巴蜀亦或是東去揚州金陵，都會在荊州城內停下來好好補給中轉。相比起朝廷管控嚴格的皇城洛陽來說，這荊州城儼然成了中原第一大港口。

荊州城內外，魚龍混雜，多年前朝廷雖然想花大力整改監管，奈何實在是有些心有餘而力不足，不說這中原腹地的各個河運勢力錯綜複雜，就連西蜀北涼之外的苦地悍民近年來也紛紛往來荊州做些買賣。這些苦地悍民可不是那些表面上還循規蹈矩的中原商賈可比，他們只要能賺到錢，幾乎什麼買賣都能做。再者，西蜀珍草，北涼名駒，向來都是有價無市的稀罕物，正因為此，這群遠來商客儘是一些權貴勢力的座上賓。

荊州城外再往東數十里，有一個臨江小鎮，小鎮外不遠便是漢水與長江交匯之處。鎮上的百姓自然是靠江吃飯，船運生意他們做不了，但是這江上河鮮生意卻是他們的生計來源。荊州城裏商客多，這些往來商客風餐露宿，長途跋涉而來，到了荊州城裏便想好吃好喝休整一番。荊州城南北依水，最出名的當然是江上河鮮。

無論是漢水還是長江，都有不少漁民在河面上停船撒網。而整個荊州地界上，唯有這地理位置得天獨厚的臨江小鎮四季都有絕美魚鮮出售。兩江交匯之處，雖然河水更為湍急，但往往口味最鮮美的魚鮮，都是出自此處，不過，只有臨江鎮上的漁民才知道如何能在如此湍急的兩江交匯出打上魚來。

這一日，天氣正好。入秋時節，江上雖有涼風，但並未耽誤漁民的活計。臨江鎮外的江口上，橫七豎八地漂著十來艘捕魚的舟船，大小不一。

其中一艘不起眼的孤舟上，坐着一個頭戴斗笠，身穿麻衣的赤腳老漢。老漢坐了片刻，就站起身，將掛在船舷的漁網收回來，這已經是他今天第五次撒網，和平時一樣，網眼裏別說是魚蝦，就連根水草都沒有打上。

這老漢也不惱，雙手一抖，又一臉平靜地將那張空網撒回了江里，然後再次坐下，低着頭，一言不發地看着江面。{www.bxwx.org首發手.打/吧}

不多時，江岸邊又搖搖漂來一艘輕舟，舟上立着兩人，俱都是漁民打扮，但那撒網老漢一見這兩人模樣，兀地抬起頭，眼中精光一閃，單掌在舟舷上輕輕一按，只見水面上便有一道淺淺波紋往那輕舟上盪去。

見波紋盪來，舟上兩人面色一喜，旋即又恢復了平靜，看似不經意地划著輕舟往老漢這邊漂來。

「三爺，屬下來遲了。」

輕舟靠近老漢的小舟，舟頭一人便躍了上來，坐在老漢面前，恭敬拱手。

老漢並未說話，而是緩緩將漁網又收了回來，仔細環視一圈，見江上並未異樣，便壓着聲音問道：「不遲，我要你們打聽的事如何了？」

「回三爺的話，小姐收到消息后便立刻派人打聽。前日剛得到了消息，便派我們兩個內府護衛連夜趕來，若不是三爺在荊州城裏留下的暗記，我們怕還沒這麼快能找到三爺。」

這老漢便是喬裝后的洪三，半個月前他就到了荊州城。原先他以為將那些人困在豫州之後，江湖上應該沒那麼快會有人追來。誰料到，他沒走出豫州多遠，便又遭人伏擊，而且這一次伏擊並不是普通的江湖高手，那一次，終於讓他受了傷。

當天夜裏，他在一處荒山找了間破廟運功療傷，卻又遭人暗算，幸好來人似乎來得匆忙，未有充足準備，被他躲開后反身一招斃於拳下。經此之後，洪三便再也無法保持冷靜了，他甚至懷疑自己身後是不是跟着個看不見的鬼，為何江湖上什麼人都能知道他的行蹤。

苦思一夜之後，他咬咬牙，索性放棄了荒涼山路不走，在大道上混進了一個鏢隊里。不出半天，這支鏢隊也被人在路上攔住，不過出乎他意料的是，攔路的那一伙人明明是沖着他來的，卻又認不出鏢隊里哪個才是他們要找的人。

這麼一來，洪三頓時恍然，看來定是有人能掌握自己的大致行蹤，卻不能分辨出自己的具體形貌。按照他之前專挑無人的山路獨行的作法，正好中了他人下懷，只要知道他在那裏，提前在路上埋伏，必然不會弄錯人。而此刻洪三卻反其道而行，混在人堆里，就沒有人能認得出他，很顯然，對方只是知道自己會經過此地而已。

如此一來，洪三便一路跟着各種商隊，躲進了荊州城。這是他計劃好的，荊州城來往商客最多，人馬混雜，到處都是外來商旅，如果他混在其中，是最安全不過。而且，荊州城外還可以直接走水路到揚州城，就算出了什麼狀況，也方便與澹臺璇彼此接應。

不過在荊州城裏躲了三天之後他就發覺了不妙，因為他住的那家客棧附近，出現了越來越多的各派高手，雖然還未直接找來，但洪三暗忖對方必是另有方法可以準確確定他的行蹤，這樣下去，自己還是會暴露。思索一番之後，洪三便在荊州城裏留下了七星府的暗記和一封密件，然後又喬裝出城，到臨江鎮上做了個臨時的打漁老漢。

荊州城比起這長江來說，自然是太小了，洪三隻要不上岸，在漢水和長江之上漂來漂去，卻也將行蹤變得難以捉摸，十數天下來，倒也安全。

洪三留下的那封密件，便是讓澹臺璇幫自己查一件事。既然江湖上幾乎所有人都能知道自己行蹤，那麼七星府自然也會知道，他就是想弄明白，自己的行蹤是如何唄泄露的。

「不瞞三爺，江湖上確實有人知道你的確切行蹤。而且每隔半日，就會將你的行蹤以及去向公佈出來，幾乎各門各派都知道。但三爺放心，那人似乎只能判斷你的行蹤和去向，並未真正弄清楚你的身份。小姐已經開始派人搜找消息源頭了，應該不久便會有眉目。不過三爺，你藏在江上也不是個完全之策，依小姐的意思，讓你先……」

來人話未說完，就被洪三揮手打斷：「小姐的意思我明白，不過眼下我自保有餘，暫時還不想暴露身份，你們倆先回去，他日若是有了消息，再來臨江鎮尋我，就算我人不在，也會留下暗記指路。」

洪三也有顧慮，他只要回了七星府，那自然七星府就成了眾矢之的，他身上又沒有索驥圖，到時候反而更難收場。

見洪三堅持，來人也不好多勸，知道久留無益，便拱了拱手，又駕舟離去，洪三卻依舊坐在江上，將手裏的網撒了下去。

接下來幾天，洪三並未離開臨江鎮，除了每日泛舟打漁之外，做的最多的事便是練功。武皇留下的那套拳法，本就是脫胎於江海形勢，嶗山之上，洪三觀海悟招，雖是機緣難得，但此番一個人靜心在江中，也另有一番領悟。

海納百川，是因海之無形，但江河有形，洪三之前的拳勢過於大開大合，殊不知江河之形，亦能移山穿岳。大海有其包容鯨吞之氣度，大小江河亦有其縱橫穿梭之精妙，這些天以來的連番廝殺，讓他更覺得拳路精妙的重要性，而不是單單追求拳勢之磅礴。

江是江，海是海，不納江河，無以成波瀾，自不久前在風雨亭外與林中棠，殷天等人對招，才發覺自己拳法的不足。若不是自己修為已入先天之境，體內真氣不弱對手，自己這等拳勢不一定能完全擋住對方的招式。滄瀾吞月此招甚耗體內真氣，不宜與人久戰，而凝雲停海這招，雖有海納江河的氣勢，但在拳路上的雕琢還有欠缺，每次使出，洪三總覺得前力有餘卻後勁不足。碰到與自己修為相當的，此招極為有用，就像那次與林中棠對拳，對方修為與自己相當，所以才吃了大虧。但一旦碰到修為遠高於自己的，這招不但無法制敵反而會讓自己陷入危境，就好比是海不夠深廣，但湧入的江河過於澎湃，最後結果只會將海岸衝垮。

這些日在江上靜坐，看着時急時緩的江水，洪三心中漸明，而臨江鎮外，正好是兩江交匯之處，江水交匯，衝撞，糾纏，最後融為一體……各種變化，在洪三眼裏卻像是兩拳相擊，結合本身所學，心中暗自印證。

同是江水，有形無形之間卻有天壤之別，沉思琢磨數日，洪三便又開始回憶起腦海中記着的那套拳法來，他平時練拳偏重於關注拳勢，而忽略了拳路本身的各種細微變化，此時再細細琢磨，竟又看出一番別樣境相。

洪三暗忖：若是那兩招的拳路再稍加變化，威力定能再添數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