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話 恨與不恨

第一百八十六話 恨與不恨

「你恨她么?」

振博空蕩蕩袖管被窗口的風吹得呼啦啦的翻飛。bXwX.Org筆下文學

白子披着衣衫,凝視着馬車外飛逝而過的風景,淡淡道。

「她是天朝的格格,她只是做了一個安陽家人該做的決定,理智和情感之間她選擇了理智,我沒有理由恨她。」

振博看着白子有些憔悴的面容,又看了看他喉嚨上纏着的布巾,許久嘆息道。

「可是我恨她。」

白子不語,轉頭看着振博臉上的沉痛,許久才嘆息道。

「我只是心疼她,背負了不該由她背負的東西,即便被人恨著也要做該做的決定。她何嘗真的想讓我死,可是在天朝江山面前,兒女私情卻顯得太單薄太無關緊要了。她長大了,懂得什麼才是最重要的,懂得大局之前必有犧牲。試着理解她吧,別恨她。

振博不語,看着白子臉上的蒼涼,沉聲道。

「你隨我回宮么?」

白子搖頭。

「我去師傅家養傷,你不必牽掛我。」

振博知道他意已決,不再多說。

忽而馬車停了,車外響起那嬌嗔的聲音。

「讓白子出來說話!」

白子愣了一下,挑開車簾,便看到莫川歌和薩仁雙雙騎着馬立在隊伍旁。

看見白子的那一瞬間,莫川歌的眼裏有些許淚光,薩仁臉上浮現出一絲喜悅。

「明月,我很好,你不必掛懷。」

她叫薩仁明月,只有她才會叫薩仁明月!薩仁臉上的笑意更濃,襯着她的一身紅衣裳,顯得煞是好看。

莫川歌不語,只是死死的盯着白子的眼睛,不吭聲卻有溫情四散。

薩仁笑道。

「回到京城,你要去哪兒?」

「去先生家裏養傷。」

「他日我去看你可好。」

「好,我在哪兒等着你。」

說罷,白子撂下車簾,聽着那馬蹄聲漸遠,臉上露出一抹淺淡的釋然。

薩仁和莫川歌知道她還活着,他們也知道她的打算。只是她卻好奇,出雙入對的他們到底是如何打算的。也許,不就的將來,會有一個喜訊傳來吧!

看着白子臉上展現了真實的笑容,振博鬆了口氣,半晌他才感嘆一般開口道。

「想不到薩仁真的肯為了我天朝背棄她的國家和族人!」

白字聽罷這話,淺笑,而後凝目窗外,低低開口。

「也不盡然就都是為了天朝。」

「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不是她替我們卸去了大月的大部分兵力么?」

看着滿臉不解的振博,白子嘴邊的笑容變得深沉。

「薩仁看上去是個單純爽朗的姑娘,但骨子裏卻是極聰明極果決的人。若非如此,那大月王也不會放心把『半張餅』交給她掌管。」

振博思慮而後恍然。

「哦!我想起來了,她是曾經叫四哥替她去大月討過什麼半張餅之類的東西。」

「沒錯,那半塊不起眼的玉牌便是大月國君主手中的一半兵符,憑藉它便可掌控大月一半的兵馬。薩仁原就是個極聰明的人,想必她也早看清了邊城的局勢。當時,若不是她掏出兵符,替大月保全了大部分兵力。那麼,此時此刻的大月國早成了空殼一隻,等待他們的就只有天朝的鐵騎了。不過現在卻因為薩仁當時的明智之舉,巧妙的保住了大月的根基,也替她自己在天朝尋了一個可以立足的理由。」

聽罷白子一番話,振博這才醒悟,半晌竟然說不出話來。他忽然發現,他身邊的人都是如此的深藏不露,讓他不時就會吃上一驚。

白子看着振博臉上的表情,淡淡的笑。她何嘗不是吃驚,原來與薩仁通信,只是想讓她在自己和莫川歌之間傳個話。卻不想,這些消息不僅幫助了垂危的邊城,也間接地被薩仁拿來利用了一把。她從前好奇,為什麼薩仁這個大月公主義無反顧的幫助自己對抗大月。當初,她就不相信一切只是因為一個川歌。現在她明了了,雖然不止是為了莫川歌,但她對莫川歌的情卻是真的,這次的事情更加證明了這一點。其實,薩仁若是當真想利用自己的計劃將計就計,她隨時隨地都可以將邊城夷為平地。但是她沒有那麼,她只是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在自己的國家和心上人之間找到了那個平衡點。往日裏那個被她當做天真少女的人,到了如今她才看清。她明白了,薩仁是個有大智慧大胸襟的女子,往後定然堪當大任能成大事。

馬車隨着先頭部隊,很快就回到了京都。

振博帶着束草先生回宮復命,白子被人送去了位於城郊梨園的束草先生家裏。

束草先生的柴舍小院在梨園裏,此刻夏末秋初,其他地方的梨樹早已掛滿累累果實,但這裏卻還是一番梨花盛開之景色。滿園花雪,瑩白透亮,好看極了。

束草先生的妻子葛三娘是個風韻猶存的少婦,她接到消息已經等在了柴門外,笑容溫暖而慈祥。

「白子。」

「三娘。」

白子淺笑,踏進鋪滿梨花的小院,坐在石桌前,接過葛三娘遞上的茶杯,笑語晏晏道。

「幾年不見,三娘倒是越發嬌美動人了。」

葛三娘笑,伸手掃過白子的後腦勺,嗔道。

「死丫頭!油嘴滑舌。」

白子笑,望着葛三娘的面容,忽然覺得心頭溫暖。在她還是笑笑的時候,就遇到了喬裝成農婦的葛三娘,而且一直得到她的照顧。後來葛三娘被那些人趕走了,她們便便再也沒見過面,只憑藉着她留給她的那條手帕上的這個地址,和她暗自通信。多年過去,再見如同久別的親人,心中無限歡喜。

「你真的不打算回宮去?」

白子一愣,看着葛三娘,輕聲開口道。

「他是個好皇帝么?」

葛三娘點頭,話不多說,只是眼中飽含心疼。

白子笑,笑的風輕雲淡。既然他是個好皇帝,那麼她就絕不能為了自己的私慾,而壞了他的一世英名。

「三娘,我餓了。」

「好,那三娘就給你去做些好吃的!」

葛三娘起身,走進屋舍。

白子看着滿園的梨樹,花開勝雪,清新靜氣,心裏忽然湧出一股股的輕鬆。這個地方像極了她夢想的家,一個柴門小院,幾間瓦房,園裏種著花草蔬果,到處瀰漫着叫人安寧的氣息。假若一輩子窩在這樣的地方,她也該是無憾了吧!

皇城裏御花園中薔薇開的正濃,大團大團的花朵簇擁在枝葉間,熱鬧了整個夏日。

一身黃袍的青年站在一樹枝葉繁茂的梅樹前,凝視着天際出神,他清絕的眉宇間有淡淡的思念浮動。

忽而園子的小徑里傳來腳步聲,低沉有力。

「微臣叩見萬歲。」

是振博,他的聲音還是那樣粗獷低沉,黃袍男子回神,一眼就看見而來他身側那隻空蕩蕩的袖管。

他的手臂沒了,本來早就在軍報里知道了,只是如今親眼看見,他還是不免覺得心痛。

「起來吧。」

振博起身,抬眼看見那個黃袍加身的男子,忽然紅了眼眶。他瘦了,又瘦了,自己才走了三個月,他卻日漸消瘦起來。

振翔看着振博黝黑的面孔,失笑,有些蒼白的臉上多了一抹溫暖。

「晒黑了,卻更精神了。」

振博扯了嘴角笑,傻乎乎的樣子讓振翔越發心疼他。

「曉芝已經生了,是個女兒,很像她。」

振翔微微笑着,開口道出那個最能讓振博開心的消息。

振博一愣,隨後笑了,笑罷看着振翔那雙探究的眼睛,低下頭不語。

「她呢?沒有隨你一起進宮來么?」

振博依舊不言語,他不知道該如何對他說。

「她不想進宮來是不是?」

振翔似乎意識到了什麼,開口詢問,臉上漸漸攏起了哀傷。

「莫如她再也不會進宮來了,永遠都不會了。」

振博說這話的時候很小心,他甚至不敢抬頭看振翔臉上的表情。

「聖上就當世上從來沒有這個人吧!這樣對她,對您,對天朝江山都好。」

振博這話說的異常艱難,心口有什麼東西冷抽抽的疼。

振翔枯竭的眸子眺望皇城外的那片天,幽幽道。

「我忽然覺得我活不久了,振博,我最近甚至常常想不起她的臉。」

振博眼睛紅了,頓時心口揪痛,那些事實真相險些就脫口而出了。

振翔低頭,看着振博通紅的眼,伸手握了握他空蕩蕩的袖子,低低道。

「你去吧,你母親和妻兒等你很久了。」

振博點頭,轉身,用左手抹了一把眼角的濕潤,逃一般快步走出了御花園。

風起,日落,火燒雲鋪滿天際,顯得凄迷哀怨。

青年的臉上有太多太多隱忍的悲痛,只是看一眼天邊的紅雲,淚水就緩緩順着消瘦的臉頰滑落而下,跌在玄黃端子的靴子上,暈開一灘水痕。

其實,他早聽探子來報過那個消息了,只是一直不願相信,直到親耳聽見振博說,他才叫自己又一次死心。他最近的記性變得很差,常常想不起過去的事情。有時候午夜夢回,莫名心痛,無論怎樣努力,卻都想不起那張叫他心痛至此的臉孔是何模樣。就彷彿,一切都不是真的,那個人也從來沒在他的生命里出現過一般。她只是一個幻想,只是他孤寂的人生里做過的一場美夢,華而不實,虛幻無依。

風停的時候,他邁開步子,踏過青石板上的緋紅的薔薇花瓣,留下一行殘存着花香的腳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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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如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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