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3.02 辱羊賞虎

金太宗天會六年、南宋建炎二年八月，柔福與一干亡國奴被押解著到了上京南門外。

眾人惶恐中駐足遙望，但見前有一河，混沌浩渺，好似黃泉路上忘川河；河上一橋，寬廣綿長，宛若奈何橋；橋之盡頭，現一座城池，城牆彪悍，五色旗囂張，幾多戍卒紛紜城門外，俱張弓搭箭，猙獰欲射，全然豐都模樣。

觀此景象，中有達官悔泣道：「三千里折磨，十之二苟活。熬至鬼門關，方悟路行錯！」又有顯貴幽怨說：「必是本王前世積德太厚，乃至今生受用太過，故而來世墜此地獄道，阿彌陀佛，錯在『因果』不在我！」

原陽縣知縣蔣興祖，與入寇金兵數戰不降而死。其女名喚水仙，年方十六歲，才貌雙全，亦遭擄北上，途中曾題《減字木蘭花》詞於河北雄縣驛站：「朝雲橫度，轆轆車聲如水去。白草黃沙，月照孤村三兩家。飛鴻過也，萬結愁腸無晝夜。漸近燕山，回首鄉關歸路難。」

一路之上，所受蹂躪，不堪述說，如今盡頭在望，她卻去意油生。待上得橋來，水仙暗暗思忖道：「先父為國捐軀，先慈亦為金賊所殺。無奈我一個女兒家，又無婦好、木蘭的智勇，不能陣前戮敵，所以忍辱侍仇者，不絕祭祀爾。今觀此城，萬無生理，與其以必死之局斷血食、污門風，不如投水自盡以挽先父英名。」想罷，默禱上天曰：「諸神、祖宗、父母之靈在上，保佑原陽縣知縣蔣公之女水仙者，來世投胎生作男兒身，得報國破家亡血海深仇，以彰報應！」禱罷，切齒道：「戰火啊，慢些燃，乞等水仙十八年！」言畢，縱身一躍，跳入護城河內。

敵台之上早已望見，登時弓弩亂髮。可憐見，將門忠義之後，年方及笄，初曉情事即厭人世，只留下一抹淺紅、一首怨詞，便屈身伍子去矣。

嗚呼！寇虜城，弱難入，投身阿什逐水去，繞道東海歸何處？戰爭對無辜者的最大傷害，莫過於「相信死了比活著好」。然九百年後，宋金兩國的後人們卻將同仇敵愾。倘若我們將視角再延伸到惟余「美酒和自由」的一萬年後，必能意識到淺薄的人類是如何被自己的無知所愚弄。

眾人凄凄慘慘戚戚，過了護城河，又穿過兩道瓮城，方在守衛們對男俘拳打腳踢、對女俘動手動腳的所謂「嚴密搜身」后，由狹小的右闕門入了上京城內。

柔福覷金都戒備森嚴，有進無出，心下好生鄙夷：「這般小家子氣，防賊一般，毫無豁達的胸襟，怕是難以脫逃了！」原來，柔福自立下「救父歸鄉」的誓願，擔憂九哥懷私、金主冷遇，難以成全己志，故而一路之上，竟是反覆籌謀南遁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