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四妖（2）
那個陶傑，總是在和自己作對。
他就像是鏡子裏面的自己，現實里的他為表，那個傢伙為里。
那個傢伙，脾氣和自己完全不一樣，那個傢伙，就像是憤怒和傲慢的化身；他總是會在陶傑不注意的時候出現，用最惡毒的語言，嘲諷著陶傑。
當他第一次出現時，陶傑很害怕，面前的人和自己一模一樣。
「你，你是誰？」陶傑驚恐地瞪大了眼睛，他的聲音顫抖著，這讓面前的那個自己相當滿意。
「我是誰？我想你應該比我更清楚。」他冷酷地笑了起來，聲音里掩蓋不住的邪惡。「真沒想到我還會有被你發現的一天，我還以為你會一直無視我。」
另一個陶傑轉過身去，瞟了一眼陽台外的景色，之後，他開始不耐煩地撓著頭髮。「真是無聊啊，天天站在同一個陽台上看着同樣的風景，你不會感到無聊嗎？」
陶傑沒有回答，不安扼住了他的喉嚨，他說不出話來。
「不過看你這個樣子，怕也是說不出什麼話吧。」另一個陶傑嗤笑了一聲，「今天在班裏被那個叫張鈞的搶玩具，是不是很不爽啊。」他靠在牆邊，玩味地看着陶傑，「不過我知道你不會反抗，因為你根本就不想去爭，打架多累啊，而且你也不一定能打的贏他。」
「而且你之前說的話，我也聽見了，什麼打架多危險啊，真的是太好笑了；男人生來就是要打鬥的，就應該要打架。你看看你，就像個死人一樣，坐在這裏一動不動，我覺得你應該當個女孩比較好，這樣還省得許多麻煩。」
另一個陶傑說完，抬起下巴，高傲地用邪惡的眼神鎖定了陶傑。「你想反駁我對嗎，可惜，你永遠也反駁不了，因為，我就是你！」
他狂妄地大笑，隨即消失了。
屋子裏只留下一臉驚恐的陶傑，他全身無力，顫抖著嘴唇，從來沒有人用這麼惡毒的語言對他說過話，可是那些惡毒的語言，卻又沒法反駁。
他害怕，畏懼，想要去告訴奶奶這件奇怪的事。
「哦，對了，我知道你現在在想什麼，你想和別人說，讓別人來幫助你；不過我和你本來就是一體的，你要是不想被家裏人當成瘋子，送到精神病院裏，就不要把這件事說出去。」
可怕的聲音再一次在腦海中響起，這已經算是恐嚇了。
陶傑剛剛冒出的念頭頓時灰飛煙滅，接下來，這個傢伙就會一直就纏着自己，他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這個傢伙才會離開。
噩夢一直圍繞着他。
這個反面的陶傑，似乎很喜歡在傍晚出現，每當陶傑發獃的時候，他就無聲無息地靠着牆，站在那裏，好像他站在那就是一件很自然的事一樣。
他不完全是在羞辱陶傑，有時他也會給陶傑一點所謂的指導，雖然說出來的話的確很刺耳，不過至少不是毫無意義的。
陶傑通常來說，是被動的一方。他只能聽着另一個陶傑嘲弄的言語，想要反駁，卻根本找不到反駁的理由。每次無力的反擊，都會被更加沉重的話和更加現實的理由輕鬆擊潰。
這個時候，另一個陶傑就會很滿足，在他看來，陶傑臉上痛苦和愧疚的表情比蜜糖還要令人興奮，而他在恍然大悟之後，那欲言又止的扭捏表情又激發着他更加殘暴的嘲諷本能。
可是，當那隻兔子出現了之後，事情似乎有所改變。
當另一個陶傑伴隨着傍晚的夕陽，出現在平時的陽台上時，他沒有看見陶傑。又或者說，他根本就沒有出現。
第二天，他沒有出現。
第三天，
第四天……
日復一日，陶傑都已經要忘記另一個自己的存在了。他在幼兒園裏有了一兩個自己的朋友，更重要的是，那隻兔子帶給他的歡樂早就洗刷掉了另一個陶傑帶給自己的苦悶和煩惱。
人都是這樣，不開心的事會逃避，這是本能。
他本以為另一個自己已經消失了，消失在不知道何處，何時的彼方；從此以後自己的內心是統一的，他也不會對着空氣喋喋不休，甚至大發雷霆。
可是現在，他就在那裏，就像兩年前一樣，悄無聲息地走來，臉上依舊是邪惡的笑容。
陶傑以為自己還會害怕，還會對他的任何話感到恐懼。
「呦，還是這麼老套的劇本嗎？已經兩年了，你也該換換口味了。」另一個陶傑扭扭脖子，「怎麼，站在那裏，是想準備給我一拳嗎？」他沖着陶傑勾勾手指，一抹不屑浮現在嘴角。
陶傑定定地站住，心裏五味雜陳；兩年了，那個自己這兩年裏經歷過什麼？當初他說的那些狠話，現在已經記不起來了。不知道他這兩年裏是不是又精進了嘲諷的技巧？
如果換一個人生，是不是自己也會成為一個毒舌，叛逆，還帶一點流氓氣息的傢伙呢？而不是現在這樣，有點陰鬱和內向。
看着那個自己，那個身子瘦弱，卻桀驁不馴，一臉不服輸樣子的男孩，也許他就是自己曾經想要變成的樣子呢？
他釋然地笑了，笑的很無奈，笑的很灑脫。
既然擺脫不掉，為什麼不接受它呢？
「你笑什麼？」另一個陶傑覺得很奇怪，他的出現不應該是帶給他痛苦的嗎？為什麼他會笑呢？
陶傑依舊笑着，他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好吧，隨便你了。」另一個陶傑聳了聳肩，他知道陶傑的意思了。「不過你可得好好忍受，說不準還可以鍛煉鍛煉你的抗壓能力。」
「陶傑，陶傑，你到底怎麼了！」母親急得快要哭了，陶傑已經愣在那裏有三分鐘了，他真的著了魔，就只是獃獃地站在那裏，嘴裏低低地嘟囔着什麼。
「媽媽求你了，給點反應，好不好啊！」母親使勁地搖著陶傑，陶傑這才如夢方醒。
「我的天哪！」母親見陶傑清醒過來，她趕緊一把將陶傑摟進懷裏，「都是媽媽不對，媽媽陪伴你的時間太少了，對不起，對不起……」
眼淚滲過T恤，滴落在陶傑的肩上。陶傑冷靜地摸了摸母親的背，「沒事，媽媽，我沒事。」他伸出手，拭去母親臉上的淚水，「我們回家吧。」
之後的日子過得飛快，陶傑每天都會被另一個陶傑訓一頓，他都已經習慣了，每當他訓罵自己的時候，自己就會擺出一張賠笑的臉。而另一個陶傑也有點厭煩了，總是罵人，的確是有點過分。他倆逐漸地從爭吵挨罵，變成了相互溝通，雖然另一個陶傑的臭脾氣和毒舌依然不變。
這就算是陶傑的秘密，他一直把這件事埋在心底，就算是最親密的父母，他也沒有提及過。
又是一個新年過去，陶傑該上小學了，父母的擔心又多了起來。
「唉，這要上小學了，不知道陶傑能不能適應班級的環境啊！」
母親揉着太陽穴，後天陶傑就要開始小學生涯的第一天，她還是有點不放心。
「要不要我去和老師說一下，讓她照顧照顧陶傑？」父親在一旁出主意，
「用不着，這樣反而引起老師的反感，現在小學老師對所有學生都是一視同仁的，而且萬一老師照顧陶傑，其他學生不高興，那陶傑不就遭殃了？」
「說的也對。」父親點點頭，表示肯定，「那該怎麼辦呢？」
父親和母親都捧著下巴，為之後的事發愁。
「你後天就要上學了，真是麻煩啊，還要上學。」陶傑的房間里，另一個陶傑不耐煩地敲著桌子，似乎對上學很不滿意。
「不上學，就沒有知識，就沒法追求夢想。」陶傑一邊收拾著自己的文具，一邊和另一個自己說道理；他今天已經整理了五次鉛筆盒了，每一支鉛筆都被他刨的尖銳，橡皮也整齊的靠在鉛筆盒的一角。他小心地把鉛筆盒裝進書包里，之後拉上拉鏈，把它靠在桌邊。
「你看起來還挺期待的嘛，真不知道你在期待什麼。」另一個陶傑嗤之以鼻，「你已經檢查了五遍那個筆盒了，是不是過一會還要檢查一遍？」
陶傑伸了個懶腰，「不檢查了，都已經準備好了。」
「希望如此。」
陶傑轉過頭，他已經不見了。
自己準備好了嗎？
陶傑覺得自己應該沒有，他不希望幼兒園時的情形再度出現，自己被孤立，被隔離在外，直到快要結束的時候才有一兩個親密的朋友。
他希望另一個自己給點意見，就算是抱怨也好。
可惜他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