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男孩陸成星

「阿清！」就在謝水清差點兒就挨著那個蓋子的時候，一道聲音從她身後傳來，謝水清驚了一下，撐著灶台的手一滑，眼見著就要摔倒，好在她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鍋的邊緣。

「阿清！」那聲音明顯變得緊張起來。

謝水清穩了穩心神，呼了一口氣，小心翼翼的站在椅子上挪動著轉過身子。

「阿清……」帶著忐忑的男孩稚嫩的聲音傳來，最後在謝水清身上停下，語氣里有害怕的痕迹，「阿清，你下來吧，我來幫你拿。」

再呼了一口氣，謝水清看著抬起頭望著自己的男孩，不禁愣了一下。

男孩有著一雙透亮的眼睛，對上去的那一刻，謝水清有種自己被看穿了靈魂的感覺。

心裡驀然一慌，謝水清趕緊別開了眸子。

對於這個男生，腦海里有關於他的記憶，甚至可以說是佔據了很大的一部分，他是跟謝水清幾乎從小玩到大的一個男生，名字叫做……陸成星。

五歲的謝水清叫他阿星。

可是讓她對著這麼一個小男孩叫阿星，謝水清心裡不禁有些說不出的感覺。

嘴角撇了撇，「你來做什麼？」

「我……今天一早我就來了，但是你還在睡覺，剛剛我路過你家，芳姨說你醒了。」男孩被謝水清一問，看起來有些發愣，但是卻是一五一十的把自己的來由交代了個一清二楚。

謝水清看著這個小男孩，在心裡嘆了一口氣，孩子就是孩子，真實情況是什麼就怎麼說。

再過個十幾年……

謝水清在心裡搖了搖頭，剛剛看他的臉，長大了以後肯定也不會差到哪裡去，估計是也能夠吸引一大堆女孩子的注意。

「你下來吧。」沒有等到謝水清說話，陸成星就又抬起了頭來，「我幫你把早飯取下來。」

轉身又看了一下那鍋蓋，謝水清撇了撇嘴，點了點頭，「好。」

這個東西，現在細胳膊細腿的她還真的有些做不來。

眼前的這個男孩，可比她壯實多了，還高了大約半個頭左右。

陸成星踩上凳子之後，謝水清大概只到了他的腰上。

看著他把蓋子揭開，一陣熱水衝出來，謝水清不禁有些好奇，踮起腳尖，「今天早飯吃啥啊？」

「地瓜粥，還有腌酸菜。」陸成星的聲音傳了過來。

腌酸菜……

謝水清身子一怔，心頓時痛了一下，臉色也白了幾分。

「我給你端下來啊。」陸成星背對著謝水清，沒有看到謝水清的變化，伸手去夠那兩個碗。

等到他把碗擱在灶台上，陶瓷碗和石頭壘的灶台碰撞聲響的那一刻，謝水清才回過神來，兩隻手不知道什麼時候緊緊的抓在了一起。

陸成星小心翼翼的下來，又將兩隻碗端到了一邊的桌子上，回頭去叫謝水清的時候，才發現她的不對勁。

「阿清，你怎麼啦？」陸成星走過去，低下頭來看著謝水清，小心翼翼地問道。

「沒事，謝謝你啊，你吃了沒有？跟我一起吃吧！」謝水清把頭一搖，嘴角一揚，便朝桌子方向走去。

陸成星看著謝水清那兩根甩在腦後面的麻花辮，皺了皺小小的眉頭，也跟了過去。

他剛剛感覺阿清有點兒奇怪。

將凳子拍乾淨，謝水清坐上去，看著擺在自己面前可以說是寡淡的兩碗東西，心裡不知道是什麼感覺。

大魚大肉吃多了的時候，往往就想吃點兒清粥小菜，也算是修生養息返璞歸真。

尤其是在這遍地都是轉基因，哪裡都是大棚菜的環境下，能夠吃到一點農家綠色蔬菜更是難上加難。

可是真的要是讓人天天這麼吃，這營養又怎麼跟得上。

輕輕呼了一口氣，謝水清暗暗給自己定下了目標，不為別的，就是為了自己能夠健康成長，她都必須要幫助這個家庭——脫貧！

如果按照謝水清此刻心裡的想法來說，那麼對於這兩碗清粥小菜，謝水清一定是見之欣喜的。

可是……為什麼偏偏要是腌酸菜？

眸子里閃過一絲複雜，看了一眼之後，謝水清將左邊的那碗腌酸菜的移了過去。

陸成星坐下的時候，那碗腌酸菜正好放在了他的面前。

地瓜粥很甜，也很稠，混合了小米熬的，可以看得出來熬了很久，謝水清每一勺子舀下去，都有種甜入心裡的感覺，一點一點的將剛剛那些痛苦給掩埋。

等到她快把一碗小米地瓜粥喝完的時候，陸成星順手將面前的腌酸菜推到了謝水清的面前，聲音清脆，「還有這個沒吃呢！」

男孩沒有惡意，甚至是好心提醒，但是謝水清心裡好不容易壓下去的痛楚，卻是這麼又被翻出來了……

腌酸菜，是她前世懷孕的時候最喜歡讓人做的一道小菜，因為在懷孕期間喜歡吃，還被不少人笑話，說她這是酸兒辣女，要一舉得男了……

甚至那個相處得就如同算術公式一樣的人，平日里看著她的目光也多了幾分溫柔，更是會笑著提醒她，不要吃太多腌的東西，如果想要吃酸，吃些酸味的水果就好了。

這麼一回想，謝水清不禁覺得自己當初的那一點點感動當真是傻得可憐。

其實在那個時候他表現出來的就只有對孩子的在意，那麼……她死在產房的手術台，也就順理成章了。

「阿清，阿清！」手臂被人猛地搖了一下，謝水清猛然回過神來。

陸成星眉頭緊緊地皺起來，看著謝水清的眼裡有著顯而易見的慌張，卻又好像怕嚇到了她一般，小聲地問道：「阿清……你幹嘛哭了啊？」

哭了？

對上男孩擔憂的眼睛，謝水清下意識的伸手去擦自己的眼角，還真的……

原來，重生一次，哪怕只是想起來，也是會痛的。

可是她記得自己當初聽到那一句的時候，卻沒有流眼淚，只是覺得有些可笑，可笑她這一輩子居然要斷送在那樣一句話里。

摸了摸眼淚，謝水清抽了抽鼻子，呼了一口氣，抬起下巴微微一笑，「我沒事，就是剛剛燙到了舌頭。」

「真的沒事啊？」陸成星沉默了一下，突然將自己的臉湊了過去，壓低聲音道，「是不是芳姨罵你了啊？」

五六歲的孩子，對於流眼淚的概念，只有被大人罵了，打了，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沒有。」謝水清別過了頭去。

雖然男孩思想單純，但是她倒是能夠感覺得到他對於自己的關心。

「那就好。」拍了拍胸口，男孩如釋重負的舒了一口氣，「我剛才還以為芳姨罵了你呢，不然你怎麼把地瓜粥都喝光了。」

「什麼？」謝水清愣了一下，對於男孩的邏輯有些不理解。

陸成星一臉糾結地看著謝水清，隱約還帶了幾分同情，「阿清，你以前不是跟我說過嘛，你不喜歡吃地瓜粥，除非芳姨罵著你才會吃嗎？剛剛看到你都不吃酸菜，只吃地瓜粥，還以為……」

聽著男孩說完，謝水清心裡不禁有些複雜，她和這具身體還是有些地方不一樣的。

比如說，她對於食物只要是健康就會吃，至於味道好不好又是另外一回事。

而這具身體，原來……不喜歡吃地瓜粥。

眸子里閃過一抹深邃，謝水抬起頭來，撇了撇嘴，「我從今天開始喜歡吃了不行啊，阿媽說了，吃了這個才能夠長得快！」

聽到謝水清這麼說，男孩的眼睛頓時一亮，蹭了一下從椅子上下來，跑到謝水清身邊，「真的啊？」

在那麼一瞬間，謝水清有些懷疑自己在眼前這個男孩的眼睛里看到了星星。

心裡一動，便是剛剛的痛楚都少了許多，謝水清嘴角勾了勾，點了點頭，「對啊。」

她想，這個時候……自己說不是，好像有點不合適吧。

剛剛她在腦海里思索為什麼謝水清不愛吃地瓜粥，原因是因為在這樣物資相對匱乏的山村裡，地瓜粥就不得不成為日常的食物了。

吃多了，自然就不願意了。

所以，她剛剛這麼告訴陸成星應該也是沒有什麼問題的吧。

如果能夠哄得他平時多吃點兒，那也算是善意的謊言不是？

謝水清心裡的算盤啪嗒啪嗒的響著，越響就越覺得好玩，看著陸成星的眼神也多了幾分不一樣。

不過看了一會兒之後，謝水清就有點兒熬不住了，面對著男孩澄澈的眼睛，她覺得自己還是有些罪孽的……

心裡還是有些過意不去的，畢竟她怎麼樣都算是在騙人不是？

但是在謝水清正想著要不還是告訴他真相的時候，謝母走了進來。

此時的謝水清不知道，自己的這句話在今後的歲月里，讓眼前的男孩一度在早上都要吃上一碗小米地瓜粥。

而原因卻……

「乖阿清，你今天把粥吃完了啊。」謝母進來，看到謝水清碗里的粥都完了，臉上的笑容頓時燦爛了幾分，伸手撫摸了一下她的頭，鼓勵道：「以後也要這樣啊！」

「芳姨，阿清剛剛吃得可快了！」陸成星半個身子撐在桌子上，帶著邀功的語氣道，這個樣子……就像是他把這碗粥給喝完了一樣。

「肯定是因為阿星來了才吃這麼快的，所以你以後要多過來跟我們阿清玩啊。」謝母聽到陸成星這麼說，臉上的笑容又深了幾分，伸手也摸了摸他的頭。

而陸成星就跟一個被老師表揚的學生一樣，有些羞赧的低下了頭。

謝水清在一旁看著，忍不住抽了抽嘴角，這小屁孩啊……誇兩句就找不到東南西北了。

「放心吧，我會的，以後我吃完了飯就過來。」雖然羞赧，但是男孩過了一會兒就抬起頭來，拍了拍胸脯，信誓旦旦道。

看這樣子，明顯是對謝母的話當了真。

聽到陸成星的承諾，謝母也是一愣，接著便是輕聲一笑，「那你們繼續玩著，阿清，阿媽在外面擇菜，你別亂跑啊。」

謝母說完，還將桌上的碗收走了。

等到謝母走了之後，謝水清看著站在自己身邊的男孩，不禁有些頭疼。

她還真的……沒有什麼跟這麼太多和孩子相處的經歷。

在她曾經的童年裡，她只有無窮無盡的學習與訓練，從小沒有朋友，也被教育朋友不過是相互利用的工具……

如今陡然看到這麼一個毫無心機的小男孩，一來她不知道如何相處，二來自己根本不是這個年紀的人，就是知道怎麼相處，也是覺得彆扭。

一時間，屋裡的氣氛不禁有些尷尬。

陸成星雖然只比謝水清大了一歲，也很多事情都不懂，但是也許是因為孩子的心靈天生敏感，他也垂下了頭去。

不過，男孩終究是男孩，很快又找到了話匣子。

「阿清，你昨天下午去哪裡了啊？」一手撐著桌子，陸成星跳一下，又用手撐一下，再跳一下，眨巴著眼睛問道。

昨天？

謝水清眸子閃了閃，頓時定定地看著陸成星。

這個孩子既然和謝水清熟悉，那麼昨天的事情會不會他知道？

「阿清，你不知道，昨天謝老師過來讓我阿爺跟三舅公，二叔伯他們說，讓他們去找你，我還以為你不見了嘞，我要去找你，但是我阿爺說太晚了，不讓。」陸成星沒有等到謝水清回答，又開始說，只是說到一半的時候便垂下了頭，也停下了自己玩耍的動作。

最後幾個字說完的時候，男孩的語氣明顯變得失落起來。

謝水清聽著他的話，看著他這樣毫不保留的情緒，心裡說不出是什麼一個滋味。

在心裡狠狠罵了一句，謝水清，你還真是活了二十多年都活到狗肚子里去了，居然對這麼一個半大點的孩子都懷疑……

「阿清……」陸成星沒有等到謝水清的回答，又抬起了頭來，「你是不是……怪我沒有去找你啊。」

「我……」被那麼一雙眸子這麼看著，謝水清覺得自己簡直罪孽深重，當下也顧不得心裡的那點兒古怪的感覺，呼了一口氣道，「阿爺不讓你出來又不能夠怪你，再說，他們都沒有找到我，我自己回來了，你去了，也肯定找不到我啊。」

「我……找得到的，我肯定找得到的。」謝水清剛剛說完，原本還有些磕磕巴巴的男孩突然間不知道怎麼就跟踩了彈簧一樣，語氣變得格外的堅定起來，就連謝水清都被他嚇了一下。

但是很快，謝水清反應過來之後便笑了，安慰似的拍了拍陸成星的肩膀，「好好，我知道你能夠找得到我。」

這句話，謝水清說得可謂是頗有種老氣橫秋的感覺，讓陸成星瞬間憋紅了臉。

外面突然傳來的聲音讓謝水清眉頭狠狠的皺了皺，當即朝窗子邊跑去，跑到了那裡的時候發現自己根本夠不到，又跑回去搬了一個凳子。

小小的身子在屋裡動著，看得陸成星一愣一愣，雖然不知道她要幹什麼，但我最後也搬了一個凳子跟了上去。

兩個小小的身子擠在窗戶前，探出半個腦袋，陸成星的想要說話，卻被謝水清一個「噓」給擋了回去。

陸成星用手捂住嘴，點了點頭。

由於一天的情緒都在起起伏伏，陸成星絲毫沒有注意到，往日里什麼事情都要自己張羅的謝家妹妹，今天反而是自己跟著她的指令走……

「阿芳妹子啊，咋我跟你說話都不理我了嘞？」一道帶著笑意傳來，讓謝水清眸子閃了閃。

從這句話裡頭，她莫名的感覺到了嘲弄和不舒服的感覺。

這也是為什麼……她會在聽到這個聲音的第一時間就搬椅子過來的原因。

「不是讓你不要來了嗎？你還來幹什麼？」謝母帶著明顯厭惡的聲音也接著傳來。

「哎，你說不來就不來？我不來，你們家怎麼發財啊？」那人的聲音又高了幾度，最後說完還串了一串笑聲。

「這不是……陸勇他阿媽嘛。」身後，陸成星還是沒有忍住，皺了皺眉頭小聲嘀咕道。

謝水清沒有回頭，但是從陸成星的話的語氣里，她都能夠感覺到此刻他的表情是帶著幾分厭惡的……

能夠讓一個不諳世事的孩子都討厭的女人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