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 鳳別（下）四千字

「……若他們肯歸順南靖，本王不會為難。若是他們不肯輕易歸順，本王便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也會容他們一些。」

「……嗯。多謝陛下。」

夙鸞淡淡道，這恐怕是她能以炎國公主的身份能為炎國百姓做的唯一一點點……事情了。

胥夜依舊抱著夙鸞，聽她吸了吸鼻子，便把那窗戶給關上了，

「入夜了。」

「……嗯，有點冷。」夙鸞說著又往胥夜的懷裡縮了縮。

「到榻上可好？」

夙鸞輕輕搖頭，「就這樣，陛下……」

「你可是累了？」

「不累。」

夙鸞仰起頭，睜著她的杏眸看著他，「陛下打算何時啟程？」

胥夜低頭輕抵她額頭，

「你怎知我就一定會走？」

「我若說我便是知道，你一定不信，但我就是知道，您的心裡已經做出了決定……你這一雙眼……從來都是這般深邃且堅定。」

「如今你倒是真的開始懂本王了……」

胥夜淡淡道。

「以後我會花更多的時間，更多的心思去看你，去懂你。」

「你這話，本王是會記一輩子的，若日後你忘了，本王也會反反覆復的提醒你。」

「……不會忘，此生……都不會忘了。」

如此短暫的一生，她便是想忘，都忘不了。

胥夜輕輕吻了一下她的脖子，喑啞道，「本王想要你……」

「……」

灰眸中盛著的慾火旺盛濃烈，「本王已經忍的夠久了……」

夙鸞低頭，勾住他的脖子，竟低低的發聲，「夙鸞……願意的……」

「你就是不願意，本王也是要定了你。」

「……」

「但不是現在。」

胥夜又親了一下她微涼的鼻尖，「因為是你，即便不能忍，本王也會忍。」

「陛下……我，我可以的……」

夙鸞的拳頭微微攥緊，若這是胥夜想要的，她，願意……

她說一句願意，胥夜的心裡便已盛滿了歡喜。

「太醫說你現在的身體不可承歡。若非如此，你當本王這些日子會饒你？」

閨中之事，夙鸞聽得面紅耳赤。

「本王明日便會啟程去炎國，本王在炎國的這段時間，你要養好身體，把自己養胖一些，待本王凱旋，要看到一個圓潤的你。知道么？」

「圓潤……」

夙鸞咬著胥夜說話的字眼，不由笑了出來。

胥夜湊到她耳邊，

「圓潤些，好生養……」

「……」

「你欠本王太多，總是要一樣一樣的還，就從為本王生個小王子開始，如何？」

「……」夙鸞的眼睛發燙，一時沒忍住，眼淚奪眶而出，淌了下來。

「哭甚？」

「陛下……你還是凶一點吧……」

「……什麼？」

「你不要對我這麼溫柔，嗚嗚嗚……」

夙鸞抑制不住心地湧出的悲傷……

此刻她應下他的每一句，皆出自真心，卻無一件可以辦到。

「你們女子可真難伺候，一時要溫柔，一時又要凶……你到底讓本王如何待你？」

「……嗚嗚嗚……」

「好好好，莫要哭了。」

胥夜聽她哭聲嚎啕，不知怎麼的，這心也跟著收緊，「女兒家的眼淚可真是多啊……」

「嗚嗚嗚……！嗚嗚嗚……」

她哭著都抽噎了，胥夜真是一臉的茫然了。

柔情這一詞與他干係不大，但僅有的，也都付給了她……怎麼還哭的更凶了呢！

真該死，就不該聽盧雲和那叫歡喜的丫頭亂出主意。

「鸞兒……」

「……嗚嗚嗚……」

胥夜怎知夙鸞此刻心裡的痛。

「鸞兒……鸞兒……」

他儘可能的放柔了聲音，一遍遍的喚她的名兒，可夙鸞的哭聲就是不停——

「別哭了！」

「……」夙鸞的哭聲戛然而止，空氣也安靜了下來。

她婆娑淚眼，紅的厲害，長睫毛上還掛著淚珠子，就這樣望著他，時不時抽噎一下，樣子好不惹人憐……

「看來日後本王是該對你凶一些！」

胥夜說著，擦去她臉上的眼淚，而後道，「可否告訴本王，你到底為何哭？」

「……我就想著若是有一天我死了……負了陛下諸多情意，就難受的不能自已。」

「又說這等不吉利的話！」

夙鸞吸了吸鼻子，又破涕為笑，眨巴著眼睛看向胥夜，

「若我真的死了，陛下……會不會很難過？」

「不會。若你敢不經本王同意便死了，本王會讓你魂魄都不得安寧。」

胥夜說這話冷著臉，看著頗多認真。

「陛下……若我真的死了，你不要難過。」

夙鸞伸手撫上他的臉頰，認真道，「即便要難過，一陣便好。而後便……忘了我。」

胥夜的眉頭又攏了起來，

「你又在說什麼胡話！」

「忘了我，你便是那個無堅不摧，至高無上，沒有一絲弱點的南靖夜王。」

「……」

「再尋一名女子，你不要總是皺著眉頭，露出一臉的兇相，會把人給嚇跑的……」

「夙鸞……」

「聽我說完。」

夙鸞兩隻手都摸上他的臉，

「對自己好一點，不要一直逼著自己做這做那，你是王，也是人……偶爾也可以笑一笑，笑一笑去看這個世界，也許就不是那麼糟糕的世界了……好不好？」

「本王不喜歡你這樣說話。」

「……」

「像遺言一樣，本王聽了會生氣，你最好趕緊閉嘴！」

胥夜說會生氣，便真的露出了些慍意，

夙鸞微微笑了笑，不說便不說了……

只是今日不說，此生便再無機會了……

「本王會讓大祭司每日向本王送信，你的一日三餐，本王都會知道，所以，你若是不聽話，本王都會知曉，到時……」

「不會不聽話。」

夙鸞微微側首，臉埋進了他懷裡，無聲的任眼淚從眼角往下滑……

怎麼辦，竟會這般的不舍的……

胥夜還是將她抱到榻上，抱著她直到她渾身都暖和了才為她掖好被子，一直到深夜才離開。

門從外面輕輕關上的那一瞬，被窩裡的夙鸞心疼的整個人都縮了起來！

若是早些知道他的好，便不會如此……

是她的過錯，錯過了夜王。

……

第二日一早，雪停了。

這一年冬天，霜花鎮的最後一場雪，停了。

胥夜領著十多名騎兵已經整裝待發，他身穿暗紅色的寬大披風，腰上佩劍，騎在高馬之上。

盧雲被下令留下來保護王后。

「若王後有三長兩短，盧雲，你提頭來見。」

「……是！盧雲謹遵陛下之命！」

胥夜看著前方，漫無邊際的雪景，道路上也都鋪著一層積雪……

此時，太陽才剛剛初升，胥夜並不想打擾夙鸞，也不想牽動自己心裡的不舍……

忍了許久，卻還是回過頭看了一眼夙鸞屋子的窗戶——

夙鸞就站在那，原本痴望的神情在對上胥夜望過來的那一瞬間，明亮了起來，她抬起手正要向胥夜揮一揮，卻見胥夜突然就從馬背上躍飛起來，腳下一蹬便落在了她面前——

胥夜勾住她的身體往自己懷裡一抱，低頭便是重重的深深的吻在她額頭上，

「本王此番親去炎國，會為你容炎國百姓，而炎宮裡那些曾欺負過你的人，本王也會為你討回公道。炎宮王殿，本王等你來。」

「……」

胥夜走後許久，夙鸞都站在那個窗口不曾挪動過一步。

她心中的懊，心中的惱和悔，只有她自己知道……

「此生，這應該是我與夜王最後一面了。」

她喃喃說著，話語里並沒有什麼情緒，只是眼淚無聲的滾落，只是疼了一晚上的心口依舊麻木的在疼……

「你就是太消極了。」

蘇鸞道，「你今天還活的好好的，也許明天也許未來的一個月，三個月，你都會活的好好的。」

「大祭司都說我沒救了……」

「大祭司並不是真神，你太把她說的話當一回事。欸……」

「鸞姐……」

「如果你對夜王已經用情這麼深，那他就是你活著的一個理由，為了這個理由，你都該盡自己所有的力氣活著。」

「……」

眼淚還是在無聲的往下淌，她終究和蘇鸞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性格，蘇鸞說的那種積極，她做不到。

「若是真能再見夜王一面……」夙鸞咬緊了唇，那又能是多久呢？「

」……哪怕只是片刻，也值得你努力，不是么？」

夙鸞輕輕搖頭，

「鸞姐，若我從未辜負過他，也許不會這麼心痛，我這般心痛，是因我辜負過他，是因我還要繼續辜負他……因我過去瞎了眼，未曾看到他的好，一想到現在種種境況，全是我咎由自取，卻要夜王承受……後果，我便覺得難受到不能呼吸……」

強烈的內疚和負罪感，甚至壓過了她對夜王的男女之情……

「人有的時候不能不認命，可又不能認的太徹底……那一年，我嫁入南靖，守在鳳殿中……其實只要我肯回頭多看夜王幾眼，換一個角度……便會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種風景……」

「鸞姐，是我種的因，造的孽，如今這果實多澀多苦，也只能我自己來咽……」

可能人一旦接受了自己即將要死的事實后，便會活的比平時通透無數倍。

但是……來不及了。

「鸞姐……除了夜王，我也覺得對不起你……」

「……你有何對不起我？」

蘇鸞這話聽得有些疑惑。

「當然對不起你……你被困在我的身體里也出不去……我死了，恐怕你也跟著魂滅……」

夙鸞喃喃道。

「……」

「對不起……這一切都因我而起。此刻又因我而突然結束。」

蘇鸞不知道該說什麼。

夙鸞這話說的不假。

她魂穿而來，卻不曾想過原主的魂魄並未散去，一體兩魄這種事，真的是比穿越還要來的荒唐了。

這五年多的時間，雖談不上已經習慣了這個時代的生活，但……也經歷了諸多，認識了那麼多人，結下了那麼多的緣。

如今，說沒就沒，她現在還剩下什麼，她都不知道，也許只有一縷意識，能聽能感受也能與夙鸞對話。

此外，什麼都沒有。

上一世的死，她已經覺得很冤枉，這一世……更是莫名其妙。

「鸞姐……趁著我還能動，你可還有些別的願望？我可以想想辦法？」

「……願望啊……」

蘇鸞仔細想了想，唯一放不下的便是小壯壯了，哦，還有丘丘那傻憨憨，說到傻憨憨，她的大暖……有時也怪惹人心疼……

「鸞姐，你好好想一想……我累了……」

夙鸞撐著身體走回榻上，她躺靠在床頭……

蘇鸞仔細的思考著，夙鸞說得對，趁著她還能動還能說話，也許下個命令，那盧雲還有南靖的士兵們定會去辦妥……

小壯壯在應天書院，跟著卿長安應不會有問題，可能這幾年還會念叨著娘親，時間久了，便會忘了吧……

丘丘……丘丘到了可以成家的年齡，她本想今年便替他物色一個好的姑娘……現在看來是沒有機會了。

不過丘丘也已經成年了，這幾年跟著她苦頭吃了不少，不過也長了不少見識，應是不會再輕易的吃虧上當了。

若說最放心不下，恐是大暖了……

這傢伙長得這般大，若真是在街上闖個禍什麼的，被狗販子之類的盯上，倒確實麻煩。

有時候，丘丘也拉不住它……

小壯壯更不用說了。

罷了罷了，這小傢伙也只能聽天由命了，願日後能尋個更靠譜的主人……

聰明些的話定是要咬著鳳胤燃不放才對。

鳳胤燃……唔，他應該是要罵她了吧……這生意做了一半，之前欠他的錢都還沒有還上呢……

哈哈哈哈……

想到欠了鳳胤燃的錢不還就跑路，她還覺得挺樂活的……

這麼一盤算，竟也沒什麼人是她放不下的……

大家都能照顧好自己，沒了她，這些人的生活也並不會有太多的不同，這個世界，也不會有不同……

「噝……」

她突然覺得心口疼了一下，耳邊彷彿有一個人在喊，

「阿鸞！本太子呢！你竟把本太子給忘了么？」

啊咧，這眼淚怎麼落下來了？

「……」

蘇鸞猛地睜開眼睛，她驚恐的看著屋子裡的一切，看著這微冷的身體……

抬手，抹掉眼淚……

真的是……她在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