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話 軲轆街賣粥人

第一話 軲轆街賣粥人

軲轆街近日來了名賣杏花粥的男人。

他約摸禺中時候上街來,老笠帽,粗麻衣,下面趿雙麻線鞋,破了,扭出個腳趾頭,帶着點喜感。

走到近前,將笠帽摘下,先見他笑,一口牙好不雅觀,似含了一群霉掉的蛾卵子在嘴裏。

但人是厚道的,一碗粥兩文錢,每每都要盛得十分的滿,聲聲切切地呼喚:「當心要灑」,再小心翼翼端過去。

倘若粥涼了,再有客人光顧,他便決意不肯賣:「須得熱乎的才好,涼餿餿的下肚,怕害你肚疼。」

他名喚馬漱,是個潯陽人,年近三十,已有妻室。

因了他的淳厚,左右的販子都喜同他談天。

市井人所談的跳不出些話本戲文,然而風塵艷事、奇情絕戀一類,馬漱聽不進去;江湖秘聞,怪譚異說一類,他倒有十分的興緻。

這天他們正談上臨安城的兩處絕色,一處是城外的杏花林,花放時節,香動江淮。

另一處是城南的芙蕖苑戲水樓,這地方馬漱沒去過,追着問了兩次,才聽明白,原是塊煙花地。

馬漱自覺沒趣,將要轉個話頭,便聽葫蘆張說起,新一年的玄舉要到戲水樓去辦,登時便起了興緻。

「匪夷所思吧?那群玄士,自詡修道正身,竟將選材之地定到柳陌花街去!聽說啊——這選地,是一個一十八歲的少年郎拍板的!」

「一十八歲?一十八歲能涉手玄門重務?」

「這少年可不同,聽過西風斷雁沒有?那個斷古絕今的玄門泰斗!這少年啊,就是西風斷雁的關門弟子。將來啊,要繼位統領明堂的!」

馬漱回頭道:「明堂就是那個玄門第一大宗罷?」

「可不是——嘿,連你都知道,這明堂真當得起個婦孺皆知。」

馬漱覷他一覷,說:「我不是婦,也不是孺,你這詞用得有毛病。」

葫蘆張作笑,復又說道:「不過可惜了,三年前明堂精英一夜之間出走流散,現今的明堂大概啊,不過是箇舊日的空架子!

「反觀另兩個玄宗,雲門和太一道,一個傍了當今太王,一個出了當今的國師,勢頭很是生猛。唉——

「那西門斷雁定是早早料到當日的局面,留了個天才子弟傳他衣缽,這小子也是不負所望,一出手就驚動天下,竟把玄舉重地選在一處青樓!哈——定是個小登徒子無疑了!」

馬漱作了番思忖,搖頭道:「我看不然。這選地,其實妙得很。」

「這話是作個什麼解?」

「玄門這樣作為,不過是反其道而行,考察後輩的定力;身在雲海,自然是不沾污垢的,這不可貴;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哈——那才叫個高。」

葫蘆張聽得迷糊,待要問個仔細,恰這時攤前來了個人,問馬漱要碗杏花粥。

馬漱回頭去看,好倜儻的一人。

穿件烏衣,像根拔節的竹,照着一棵枝幹一節節拔上來伸展開去,手足成了竹枝,眉目作了竹葉,日光披頭蓋下來,一道青,一道白,再來陣風,便娑娑作響。

馬漱看得怔了,經了一推才省覺過來,匆匆的去舀粥,手抖上幾抖,灑了不少。

年歲雖然大了,然而見着些俊朗的人,到底是要心生自卑的。

那人喝了粥,留下兩文錢便走了。一邊的葫蘆張見馬漱愣怔,又推他一推。

馬漱這才收斂,拾起了碗,笑着說道:「街頭螞蟻走,怕是要變天哦——城裏近些天來了好多面生的,一個比一個英氣。都是各地少傑,來趕這玄舉的考罷?」

這當時,東面忽閃出一個婦人來。直入了五丈之內,才叫人看清,原是那馬漱的鄰居,喚作麻花妞。

這麻花妞到了近前,還沒立定,就一吁一吁的,急告訴馬漱說,他媳婦半盞茶前給人發現倒在屋裏,心脈全停,已經沒了。

聞言,葫蘆張大驚,就要拍腿跳起。

馬漱聽見了,轉頭,說,老張,替我看下攤。而後他起了身,隨在麻花妞後面,一步一步的去了。

葫蘆張立在原處,望着他二人遠去,愣。

他在想:為何聽聞自家媳婦死了,那馬漱一點兒也不着急呢

沒有解,只是一陣寒意。驀然之間,葫蘆張心底里生出一種感覺來。

他也許從未認識過馬漱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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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聲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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