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羅羅

第七章 羅羅

同樣是一個月後,大年三十的下午,他又出現了,他在門口探頭往裡望的時候被我看見了,我趕忙走到門口:「新年好新年好,您快請進。」他今天的鞋是乾淨的,卻還是那一雙。他拱手跟我說道:「新年好,今天就你一個人么,我是不是來早了,你們是不是還沒營業。」我回答他:「他倆去買年貨去了,今天年三十,我們先來準備準備,羅羅跟家裡人吃完年夜飯再過來。」他輕輕的「哦」了一聲,我看他站在門口發愣,趕緊說道:「來來來,快進來。」他走進酒吧,又朝著他的角落坐下,我問他:「您今天不和家人過年么。」他笑著搖了搖手,笑里有些許無奈。我又給他接了一杯檸檬水后便又忙去了。

林和房東買了好多火鍋的配菜,一進酒吧房東就興奮的喊:「嘿禮兒,我跟你說兒,你今天是有福氣了,咱來桂林也三個多月了吧,咱今兒翻了三個菜市,找到了這羊蠍子,今晚咱弄個火鍋,我可想死這口兒了。」朝他笑了笑,他轉身看見老梁頭坐在了角落,又跟老梁頭說:「嘿大爺,您也在啊,今晚一起整點兒?」老梁頭沒有答應,也並沒有拒絕,倒是面色有些難堪與尷尬。

老梁頭最後還是架不住我們三人的輪流邀請,坐下與我們一起吃了一頓年夜飯,我們不知道為何老梁頭會在年三十齣現,也不知道為何他最後會留下與我們一同吃年夜飯,但就如同我們三人一樣,若不是孤苦伶仃,誰又願意在團圓夜流落在外,更何況一個年過半百的老頭,自然更希望與妻女一同歡笑。我們沒有問他,只當是一個多年不見的朋友,一起同飲,一起聊天。

吃飯時老梁頭也很是沉默,我們從這頓飯上對他的了解也甚少,只知他是一個貨車司機,也只知他姓梁。至於為何每月只來一次,他說只是發了工資,而他每月來酒吧時便是工資發下來的日子。我還問他為何總要把錢留下,他只言語規矩不能壞。房東對他印象甚好,不停地說著「局氣」、「講究」,不停地誇著「爺們兒」。

年夜飯後,老梁頭來的次數也多了,不再局限於發工資的日子,可能是一頓年夜飯後與我們都熟絡了起來,每次也不再糾結一壺水多少錢,我們也偶爾請他喝杯酒。

二零一八年三月十日

老梁頭最後一次來酒吧的日子。

他這次來時,穿上了新衣服與新鞋,他也沒有坐在角落,反而來到了吧台,我和林正在吧台坐著聊天。他第一次在「苦茗」點酒,他要了一杯「教父」。

「這是我最後一次來了。」他喝下一口酒後,便放下酒杯說了一句,說完便又喝了一口。我和林也沉默了。過了良久,我開口問他:「怎麼了。」他用了第三口把那杯酒喝完,嘴裡嚼著那塊橙皮,淡淡的說了一句:「守得雲開見月明啊。」

那晚我們四個大男人喝了最後一次酒,都睡在了酒吧。我們也知道了老梁頭的年三十。

老梁頭也曾有過妻子,也有個兒子,並未曾有我們想的那麼孤獨。但也是「曾」了。他與林一樣,也曾家財萬貫衣食無憂,或者說,與林的父親極其相像,只不過,老梁頭的兒子年齡尚淺,未曾沾染惡習。

老梁頭以前是個屠夫,還開了間肉鋪。他們的生活是在別人看不見的時候,拂曉三四點將豬送到屠宰場,清晨五點再將分好的豬肉送到菜市肉鋪上,有些飯店或者要辦酒席的人就會來採購,這個時間段持續到八九點。這段時間忙完便陷入了短暫的空閑,三兩個肉鋪的老闆便聚在一起玩玩撲克,而老梁頭也因此認識了不少牌友,這些牌友總有那麼幾個不滿足於小牌桌的樂趣,老梁頭也因此接觸了賭博。最開始的老梁頭越賭越大,但是運氣還是不錯的,他也因此發家。

然而十賭九輸,縱然老梁頭當時的家底已然足夠,可也架不住賭徒心魔的唆使,不僅敗光了錢財,還欠下巨額賭資,不得已,方才背井離鄉。

直至離開之日他才知道,是賭博讓他發了家,也是賭博讓他迷了心,最後也是賭博奪走了他的一切。他不信因果,卻因因果落了魄。

說實話,其實我對賭徒的印象向來不是很好,無數人因為一張桌子家破人亡,林與其父親如此,老梁頭亦是如此,但我無法對良心未泯的人生出厭惡,他們不值得同情,卻也不應當受到歧視。

我未見識過賭桌上六親不認的人在日常生活中的如何溫文爾雅,也不知如同老梁頭一般行為舉止都極為自律的人在賭桌上的失態。我沒經歷過他們的驚心動魄,也不知道他們人生的大起大落,作為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普通人,我沒資格去談論,同情,安慰他們,其實有時候,在他們需要的時候,遞上一杯酒,可能就是我這個普通人能做的最大幫助。

那晚之後,老梁頭回到了他的家鄉,他說:「這人啊,臨了老了,還是想著落葉歸根的,再飄也不能飄一輩子吧,這些年也攢了不少錢,也能還一部分,剩下的,再看看吧。」

老梁頭離開后,酒吧依然一樣營業,他與我們而言,不過也是客人。

老梁頭而後還給我們發過微信,他的兒子長大了。他給我們看了他兒子的照片,很像他。若是他的兒子到了他這個年紀並開始發福,那和他站一起可能我們都認不出來。只要他兒子不像他一樣脫髮。

他的前妻不喜歡他與兒子接觸,他的兒子也偷偷的與他一直往來。前妻說恨他,恨他毀了原本的一切。他的兒子曾安慰他:「無論如何您都是我的父親,縱然你萬般做錯。」老梁頭也曾跟我們說,還好他的兒子對他不曾怨恨。

他的兒子後來也來過酒吧,他說他恨過老梁頭,只不過不是恨他,而是恨他做的那些事。「無論如何,他都是我的父親。」這句話他一直說著。只不過臨走前,我們問他,如果那些賬不還完,那老梁頭又怎麼能回去呢。

「我也長大了,有些債,我替他背著吧,無論如何,他都是我的父親。」這是他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我們遇見羅羅,是酒吧剛剛開業的第二天。我和房東都不迷信,放鞭炮什麼的儀式基本上都免了,只是邀請了一些我曾經在桂林的朋友。林是賭徒,他迷信,在我們以「放鞭炮擾民」、「放火盆不安全」為由拒絕他提議的那些儀式后,他便穿了一身的紅色出現。

第二天往往不如第一天那般熱鬧,或者不能說是熱鬧,第一天朋友們都來捧場門庭若市,第二天便門可羅雀寂寥無人。房東淘來的復古鐘敲響了十二點的門,步入午夜依然無人,我們三人便決定自斟自酌。

「你滾啊,去死吧你!」我們在吧台正準備打開一瓶威士忌,門外便傳來一聲怒罵。在我們震驚中,一台手機砸進了酒吧的門檻,在地上摔得稀碎,碎片也有些許濺到了我們身旁,連續穿了兩天紅的林臉上也出現了一抹紅,只有他,被一塊濺射的塑料劃到了臉。

我們都還未反應過來,一個頭髮凌亂的女生便冒冒失失的闖了進來,低頭看見了地上的手機主板,又看向了我們三人,趕忙走到我們面前,連連道歉。

女生穿著黑色的高領毛衣,下身也是黑色的緊身褲,搭配著一雙黑色的高幫帆布鞋。唯一不是黑色的酒紅色的頭髮,此時也正凌亂著,綠色的射燈照過時,凌亂著的髮絲有些許泛黃。她的眼角依稀殘留著淚痕,眼影已經花了,口紅也被袖子抹到嘴角后,我看見了她袖口的口紅痕迹。她依然是笑著跟我們道歉的,鼻音很重,但她依然想讓我們看見她的笑容,卻不想我們看見她的眼睛,她的留海遮住了,她沒有用手撥開。但她的留海似乎讓她失望了,我能從髮絲間的間隔看見,房東和林自然也可以。

我們三人還在震驚中未曾醒來,都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姑娘的道歉,其實更多的,我覺得是我們被她驚艷了,儘管妝已經花了,面容也有些許憔悴,可她的氣質讓人上癮。她有著讓人一見鍾情的吸引力,更有著讓人越看越著迷的魔力。我忽然晃過神來,從手邊抽了一張紙遞給林,林接過紙,擦了擦臉上的血跡,目光卻依然盯著這個姑娘。

姑娘小心翼翼的指了指林的臉:「那個,沒事吧。」我們瞬間醒了過來,我慌亂的把手上的酒打開,房東也低頭找著什麼,林獃獃的低頭看了看手上沾著血跡的紙巾,同樣獃獃的回道:「沒,沒事,劃了一下。」房東彎下腰撿起剛剛傷到林的碎片,上面也依稀有著一點點血跡,他遞給姑娘:「那個,美女,這是你的吧。」

姑娘接過碎片,低下了頭:「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不如這樣吧,你們看看要賠多少錢。」她說完又在身上摸索起來,顯然,她全身上下唯一的一件東西被她砸了。她尷尬的抬起頭:「我是附近大學的學生,我叫羅羅,我今天沒帶包,沒帶學生證和身份證,我今年讀大三,我明天給你們送錢過來可以嗎?」

林忙說:「不要緊不要緊,你這麼晚了還不回去么?」羅羅聽到林的問題,低下了頭,玩弄著自己的手指。我感覺到了有些許的尷尬,趕緊倒上一杯酒,推到她面前:「你好羅羅,那個,你滿十八歲了吧。」她抬頭看見我推過來的酒,房東趕忙拉開一張吧椅:「來,坐,坐,別客氣。」羅羅微笑著點了點頭,坐上了吧椅,雙手握住了酒杯。四人坐在吧台再次陷入了沉默,我們三人表現得有些慌亂,顯然我們對這位深夜訪客並沒有做好任何的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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