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Chapter 66.樹影彼端

所以第二天,當我踏著粉色的碎光，跟著幸村前往武藏野美術大學的時候,心思總會飛到前一夜。那些懸挂在牆上的照片一遍遍閃過自己腦海，然後就是少年轉身站在射燈下小幅抽動的肩膀……所有交織於一體,顯得豐滿卻複雜。

他站在我身後,在推著我從校門進入的時候,穿著各異的美大學生全都毫不在意地從我身邊經過。似乎是第一次以這樣的狀態走在人群中不被注意到,有人和我說過，美大的學生似乎都很自我，才會顯得和外面的人那麼格格不入。

但那時的我卻沉浸在其他事情,才會在幸村喊我許久后,都沒有反應過來。直到他伸手想要扶住我的肩膀，溫涼的手指觸到我的脖子，才突然讓我驚醒過來。耳邊漸漸浮起他的呼喊，世界的嘈雜也恍然進入了我的耳朵：

「阿蜜，喂！」

「什麼？」我聳了下肩膀，當聽到那呼喊的時候，終於回過頭去，好奇地問道。

「啊，終於……」他吐了口氣，這才發現行走的期間，時而有人會向身後的少年或微笑或直爽地打招呼。

「抱歉。」我不好意地說道。

「只是在想，阿蜜的話，是不是喜歡上這裡了呢？」他抬起頭，聲音從上方而來，我看不到他的臉，但他卻一直都能不動聲色地看向我。有時，我覺得這很狡猾。

「挺喜歡的。」我沉默了一會兒，終於說道。喜歡這裡有著與我相似的人，有著那麼多為藝術而活的人。他們勇敢而時尚，自我卻樂於同人分享。我希望接受這裡的太陽，就像希望得到露珠的花朵一樣。

他沒再多說什麼。即便尚未開學，在被樹影投射下來的光所覆蓋的這條路上，人影穿梭，絲毫沒有十分冷清的樣子。也許是春天讓所有人都心懷美好，一切看起來蓬勃向上。即便昨晚遇到了一個並不想見面的人，但現在，眼前的所有卻讓人足以拋棄一切。

「阿蜜，」他的聲音就像是一縷明亮的陽光，落入我耳畔的時候，讓我不免從那種自顧自的快樂中回過神來。我扭過頭，當看到他上揚的唇角時，他終於繼續說道，「我也很喜歡這裡呢，甚至希望能一直都留在這裡。」

「……」這句話中似乎有些什麼東西值得深思，但是細想一下又彷彿是自己多慮一般。

「不過有時候，有些事情還是需要……」他自言自語著說到一半，但很快，他像是想起了我的存在，很快就住了嘴。然後將視線轉向了我。「阿蜜，去見見我們的工作室吧！對了，藤木先生有時候也會把他的工作室借給我們用哦！」

他說完，甚至沒有等我表態，便推著我向電梯走去。就像是在故意隱瞞著什麼，之後，他又將話題引到了千歲身上，說是千歲這個春假到京都去採風了，不知道回來又會有什麼大作。就這樣閑聊著從一樓來到二樓，當面前的長長走廊被陽光切分為一格一格的亮塊時，我終於微微眯起眼睛，自己伸出手轉動起身邊的輪子。

想要快一點走進陽光，那種令人炫目的顏色讓人神往，讓人忍不住會想要去擁抱一下。春風從窗戶中灌入，鼻尖上的花香彷彿是春所孕育的飽滿果實，讓人有一種絕對的滿足感。我坐在輪椅上，在彎起唇角想要回頭與幸村攀談時，卻發現他藍紫色的瞳孔竟出神地望著某個方向。眉間微微蹙和，似乎是遇到了一個讓他迷茫的問題。

這樣的幸村很少看見，我有些疑惑，順著他的目光去看，才發現方才走過的那片落滿樹影的大路盡頭，有個熟悉的人影。他的身上也落入了陰影，但葉縫裡的光塊卻讓他顯得異常美好。就像是被印在膠捲上的人影，被洗刷出來，就這樣鮮活的站在距離我不遠的，我的下方。

是不二周助。

我能猜想他在這裡的原因，因為昨晚我才剛與他的弟弟有了一次闊別四年的相遇。

而他現在穿梭在人群之中，那種彷彿在尋找著什麼的模樣，則讓我原本就迷茫的心更是跌入了彷彿冷水一般的感覺之中。

到底還是想要躲在一個角落望著他，若是要與他在這樣的晴天，在陽光下，在無數事物的見證中會面，我沒有這樣的勇氣。

我的話，在他面前的那種小心翼翼的心情似乎從沒變過。

所以一瞬間就像是扯住手腳一樣，我僵硬地坐在那裡，望著窗外他的模樣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即便想要操縱著輪椅從這兒離開，手腳也像是被拉住了一樣。

然而很快，臉頰便感覺到了一陣淡淡的風，接著鳶藍色便侵入我的視線：

「阿蜜，是不是想去見一見他？」

「……」我沉默了，我知道他側望我的目光也充滿了焦灼的意味，所以我沒有去看他，那種期待的感覺，想必也會令我感到害怕。「我……」我擰起眉心，在狠狠閉上眼睛后，腦海中他彷彿在人群中尋找著什麼的模樣便成為了揮之不去的印象，「不是很想…見他。」

說完，我操縱著輪椅，在長長的白色走廊首先前行。

心裡有著無數個念頭，但彷彿在那個人面前都化為了虛無。

不久才注意到，那位領路人沒了去向。我轉過身才發現，他已經消失在這個走廊，那個鳶藍的身影，在滿是陽光的這條寧靜走廊，竟留下我一人離開。

那是第一次，或許也是一切的開始。幸村就這樣乾淨地消失在了走廊里，但當時那種困惑的感受，在下一分鐘將視線重新落向那位少年時終於徹底清醒。

他站在不二身邊，彷彿是主動上去打了招呼，不知道在交談著什麼，他們之間空開了一段距離。我望著樹葉下的兩個人，我能夠感覺到自己的心臟在突突直跳。

但不久之後，當不二朝著另一個方向跑去的時候，幸村卻忽然站在樹下，避開那些樹葉，用一種複雜的目光看向我。

他為我成功避開了一次與那位少年的會面，但是現在，他的視線中也彷彿寫著困惑以及複雜。

我躲開了那種令人心悸的目光，在將目光重新對準那遠去的背影時，我終於重新握起輪子，獨自向前走去。

見面只是時間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