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Chapter 19.天空斷折
作者有話要說:這一年,青學網球部獲得了全國冠軍。
這一年,也是我們國三最後的暑假。
在暑假接近尾聲的時候,只因為由美子姐姐的一句話:「要去青森縣看看嗎?」,我和不二兄弟們連同由美子姐姐,一行四人踏上了前往青森的旅途。
從東京駕車去青森也要三四個小時,到達那裡我們幾乎全體散架。
位於北緯三十五度的東京,夏季日照強烈、炎熱異常,高聳的樓房拔地而起更促使城市熱島效應嚴重。但青森縣處於本州島的最北端,高緯度、三面環海、森林覆蓋面積大,讓青森縣的夏季涼爽而濕潤。
只不過遠離高度發達的東京都,旅行中最小的那一位似乎有些不滿。
「啊~到處都是樹,到處都是海,到處都是溫泉……」第一天行程結束后,餐桌上的裕太這樣總結道。
於是我們三個看著一臉無奈的少年,心裡憋著笑。
要說起來,裕太和他大哥甚至姐姐的性格還真是出奇的不同,強大的好勝心,對於婉約的東西比較沒轍,雖然性格直爽,但也喜愛貓咪這類小東西。
「反正我啊,覺得這裡挺冷清的,不像東京那麼熱鬧。」少年塞進一塊魚肉,嘟著嘴說道,「嗯,這魚不錯。」結尾卻又無厘頭的誇起了盤子里的魚。
「這是比目魚,青森縣的縣魚。」不二微笑著接應道。
「……」裕太聽聞撇撇嘴,沒出聲。
「今天玩得挺累啊!」由美子姐姐感嘆了一句。
「姐姐你一會兒早點睡吧!」不二將漆黑的筷子放在桌子上,關切的說道,於是由美子姐姐向他神秘的眨了眨眼睛。
總覺得他們之間似乎隱瞞了什麼。
由美子姐姐臉上浮起一點紅暈,最終意味不明的問道:
「明天交給周助沒有問題吧?」
「當然。」少年還是那一臉標誌性的笑容。
於是我和裕太更加不明了了,兩人瞪著眼睛看著這對姐弟,不知道他們葫蘆里賣的什麼葯。
「喂老哥老姐,明天你們究竟要幹嗎?」最終急性子的裕太耐不住了,首先問道。不過這兩人的口風是出奇的嚴。
「明天,明天周助會跟你們解釋的!」由美子姐姐笑的有些羞澀,這種表情我只隱約記得在初到東京的時候見過。
雖然那之後裕太還死纏爛打了一段時間,但顯然面前這兩人並非等閑。
晚飯後,我們在留宿的旅舍泡了溫泉。
雖然正值夏季,但青森的夜晚並沒有那麼悶熱。臨海的地形,讓這個地區的黑夜顯得更為涼爽,甚至有一絲微冷。躲進溫度適宜的湯池裡,也算一件愜意的事。
裕太扭捏著說「不要和大哥一起泡溫泉」,於是由美子姐姐便打趣問他「難道要和我們一起去女湯嗎?」
少年的臉因此羞得更加紅潤。
那是十四五歲,每個少年都會經歷的反叛期。雖然大哥表現的比較輕微,弟弟表現的異常強烈。
心裡暗笑這對兄弟反差真大。
由美子姐姐帶著我去了女湯。我和她年齡差距頗大,這甚至會讓我覺得自己和她是有輩分區別的。只是感性又不失智慧的女子,與我平靜交談了一會兒,還是讓這種尷化解不少。
夜風在我們耳邊打轉,明凈的天空上,北極星顯得愈發清亮。
「蜜醬高中以後會戀愛吧!」女子柔和的聲線傳來,我在水裡微微一怔。
「咦?」
「難道沒有這種打算嗎?」由美子姐姐看見我驚訝的表情,無奈的笑了。
「真的…從沒想過啊……」
「那麼,去談一場戀愛吧!」女子將目光放遠,涼風拂過的時候,她微眯了一下眼睛,「會讓你終身難忘的。」
雖然我並不能完全消化這段對話,但我知道,它或多或少在我心裡落下了一點碎屑。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與我同房的由美子姐姐已經不見蹤跡。
我很奇怪,草草洗漱完畢便出門,迎面就遇到了不二,以及頭髮翹著、似乎還沒睡足的裕太。沒有看到那位姐姐,我終於好奇的看向面前文靜的少年:
「由美子姐姐呢?從大清早就沒看見她!」
「走了。」不二很簡單的回答道,接下來便是我吃驚的表情和後面少年終於清醒的樣子。
「哥,你說老姐走了?」
「嗯,有點事情,所以走了。」
「那…那我們怎麼回去?」裕太顯然慌了,那表情就像是在懷疑「自己難道這輩子都得呆在這裡嗎?」。
「後天會回來的。」少年再次解釋。
「啊~老姐還真隨便啊!」裕太顯然長吁了一口氣,但還是嘴硬的埋怨了姐姐一句。
「那我們今天怎麼安排?在旅館里打發一下嗎?」我疑惑的問道,畢竟唯一的成年人不在,光靠我們幾個看樣子是很難玩起來。
「當然不能浪費。」不二很快否定道,「來這之前我已經打聽過了,今天我們去除了樹、海和溫泉的地方。」
這話顯然是針對昨天裕太的總結。
「誒?真的嗎?」不過抱著後腦勺的少年並沒覺察到,一臉興奮的問道。
「當然。」不二笑眯眯的回應道。
……
我們坐上有些古舊的公交。
裕太上車的時候,臉都快綠了。
「說實話,我有不好的預感。」裕太在車上坐定后便輕聲說道。不二則還是笑著,什麼也不解釋。
青森縣由於人口很少,路上鮮有汽車。我們的公交賓士於空蕩蕩的柏油上,依然涼爽的感覺。汽車行駛了大約一個小時的樣子,周圍的景物越來越——用裕太的話來說,越來越詭異了。
「到了!」不二說著便起身預備下車。我跟在少年身後,裕太則遲疑著問道:「到了?」。
下車后,我們眼前便是一片壯觀的「碧波」。
而連接成這碧波的,正是田埂里的稻苗。
裕太雖然不很喜歡婉約的東西,但稻田那種不輸給大海的驚心動魄還是讓他語塞了。
「好厲害啊!」還是我先感嘆了一句,「不二你難道見過稻田?」心想能胸有成竹找到這種美景的人一定曾經來過。
「沒有,這是第一次。」一邊的少年彎起嘴角,平靜的說道,隨即又扭頭看向裕太,「怎樣?」
「勉強…還不賴啦!至少有點新鮮感。」
於是身為兄長的他便「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不要愣著了,我們進去看看吧。」說著少年便第一個走了過去。
他始終很奇妙。
喜歡吃芥末壽司,喝下乾汁沒有反應,熱愛收集扎人的仙人掌。
但他那超出年齡的成熟也總會為我們帶來驚喜。事實上,攝影很適合他,他的作品里總會關注到別人看不到的美麗,並非刻意尋找,而是那些細枝末節會被我們忽視的美麗。
就比如我們身處的稻浪,只在圖片上看到的感覺與現實體驗是完全不同的。
走進那裡面,你就會明白自己的渺小。
三人中最先敗下陣來的還是裕太,少年走累后便坐在路邊,看著面前綠色的葉子。
八月的稻田,碧綠,卻已孕育著收穫。
那時的我還不知道有一本書叫《麥田的守望者》,也不知道2001年時,岩井俊二的那部《關於莉莉周的一切》會在日本轟動上映。不知道少年戴著白色耳機在碧色稻田裡驚鴻的背影。
但我唯一知道的時,這一年,十四歲的我,來到稻田的年齡恰到好處。
因為,我們的青春正和這稻穗一樣,亟待豐滿。
肩膀被拍了一下,我便扭頭看向身後一臉溫和的少年:
「蜜醬,怎麼樣?」
「心曠神怡。」我回答了他一個四字成語。
「要拍下來嗎?」
「已經拍下來了!」
我們之間沉默了一會兒,隨後少年便忽然解釋:
「姐姐她去見未婚夫了。」
「哎?」我承認,這個答案有些出乎意料。
「是大學同學,一直都在海外,這次回國來青森辦公。」
「啊,是這樣。」
「明年初就結婚。」
「明年初嗎?」我有一絲驚訝,「其實,宏哥哥準備在年底結婚啊!」
「那還真巧。」不二微微一笑,我卻從其中捕捉到了一絲無奈。
風夾雜著稻穀的清香迎面而來,半晌少年才又一次開口:
「蜜醬,你知不知道,姐姐和宏哥哥曾經是戀人。」
「???」我很驚訝,雖然模糊的也有察覺。驀地想起昨晚湯池裡,由美子姐姐那意味深長的眼神。「那怎麼……?」
「不知道。」少年輕輕彎起嘴角,一個淡淡的微笑,「大概是給對方看了自己的「背影」。」說完以後,少年那明亮的眸子便對上了我的視線,頭髮被輕靈的風吹亂,他的瞳孔還是澄澈如水。我承認,自己呼吸微微一滯,心裡的某些東西從那一刻開始漸漸走向明晰。
幸好清爽的風吹走了臉頰上的一點燥熱,我低頭避開了少年的視線:
「他們好像有一點可惜。」我輕聲感嘆道。
「我希望它不會重演。」少年則將臉側向了身邊綿延不盡的稻田,悠遠的聲音隨風飄蕩。
當時的自己猜想著這句話的意義,卻沒有想到,直至那件事來臨后才真正相信了那個隱埋於心的猜測。
……
青森之行終結后,松本一家便真正投入了對於宏哥哥年底婚事的籌備中。
那天通知各方的時候,父親依然在電話里很抱歉的表示自己可能會缺席。
其實從六歲與他分別起,他便與我感覺越走越遠。僅僅是給我寄來世界各地的明信片,偶爾間通個視頻電話。我們之間的牽絆正漸漸走向淡漠。
甚至會懷疑他是不是要和母親一樣,忽然就從我視線里消失。
宏哥哥的未婚妻是個嫻靜的女子,與他的性格正好相反。女子待人溫和,我之前就與她有過幾面之緣。而今天,他們帶著我,連同松本姑父姑母一同前往預備進行婚事的神社。
恰逢這天,也有新人舉行婚禮。新娘潔白的和服,頭上戴著雪白的禮冠,與新郎緩步走在神社的石板路上。
挽著宏哥哥手臂的女子似乎看得有點入神,但很快便又回過神來,不好意思的朝我們笑了下。
雖然我不明白一個待嫁女性的心理,但是觸景生情這點我還是依稀懂的。
我們一同走上神社長長的石階,幽暗的古樹,初秋特有的清涼讓人神清氣爽。
烏鴉「嘎嘎」齊鳴,雖然在高聳的樹枝上險難找到它們的蹤跡,但我知道,它們就在周圍。
不知為何,心裡忽然一絲不安。
就像那些黑色鳥類喉口的嘶鳴一般不安。
現在想來,這也許是災難來臨前的預兆。
一種近乎黑暗的氣氛慢慢蒸騰起來,在這晦澀的空間中,遙遠的天上似乎有鈴鐺伴著女人細密而空靈的聲音。遮起天幕的綠葉、枝幹交叉縱橫,天空像是千瘡百孔的一個球面。
我只是忽然感覺到一陣猛烈的撞擊。
一團黑色的東西帶著遒勁有力的衝擊向我襲來,臉孔被它狠狠一撞,瞬間迷失方向。
黑色的,溫暖的,光滑的……
是,烏鴉啊……
可得出這個答案的時候,身子已經懸浮在空中。
奇妙的感覺,腦海里迴旋起種種美好的過往,就好像書里所說的,死亡前的走馬燈?
我們剛才花了挺長的時間走過了一條很高很險的石階,但自由落體的速度卻快得只在眨眼間。雖然空中的我並沒覺察到其短暫。
左腿傳來撕心裂肺的疼痛,真實感傳遍全身的時候,我知道我的人生在這個時間點遇見了轉折,一個完全偏離原始的折線。
再見,攝影師夢想。
之後,意識便漸漸淡離大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