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曹可公寓

第八章 曹可公寓

和短髮女鬼分別,我獨自走完了剩下的路程。我知道她將會在之後的半個小時重新用人的方式感受世界,但我不知道半小時過後,她會怎樣打算她的未來。我們一生中或許會作出許多決定,有些人在死後也是,因為這些決定我們的生活被迫生出許多事端,最終走向無可救藥的荒謬之中。

一個人走路的時候難免會思考問題,但大多數問題其實沒有結果也找不到答案——生命最璀璨誘人之處,往往就在於兩難的境地。我甩了甩頭,儘力將這些消極的念頭驅趕出去,作為死過一次的人,大破大立,大開大合,才明白有些事情求真與否並無意義,我們即使窮盡一生,也無法觸碰它的核心。其實絕望是一件比希望奢侈的事,希望只需一步,而絕望則是個重唱的概念,它過於虛無縹緲,只有生死才有權利為其估價。

跟著導航走進一處有些年頭的獨棟小區,手機語音提醒我「已到達目的地附近」,我抬頭撞見一棟高而黯淡的居民樓。這是一棟老式建築,大約上世紀九十年代的風格,牆體還使用著顯眼的磚紅色,只不過隨著時間流逝,大部分都被爬山虎的藤曼佔領。現在是十一點多,整棟樓卻沒幾個亮燈的窗口,不知道是因為住戶整體太過年輕仍在外奔波,還是整體年齡過大習慣了早睡早起。

我又看了眼定位,確定是眼前這棟建築無疑,隨即一層層數到二單元九樓的位置。窗口還亮著燈。

之前看地址的時候我就注意到了,裡面特別說明曹可住在二單元902的南室,看樣子是和室友合住在一起。有室友在就好辦了,否則家裡沒人,我還得明天白天再飄過來。

我乘電梯上了樓,敲了敲902的房門,隨即聽到裡面響起窸窣的腳步聲,貓眼中的光一暗,又再度亮起來。裡面傳來一個女人狐疑的問詢聲,「誰啊?」

「我是曹可的老鄉,大飛哥讓我過來的。」我把手機放在貓眼前面晃了晃。剛剛拍照的時候,我注意到豹哥給他兄弟的備註是大飛。

門的另一側響起一陣摩擦衣物的聲音,一陣鑰匙旋轉的聲音,接著門從裡面被推開,室內的燈光像水一般潑灑出來。一個金黃色頭髮的女孩雙手環胸靠在門口,頭髮用一條卡通髮帶攏在耳後,身著凸顯身材的弔帶睡裙,外面裹著一條緞面睡袍。她的前額較為平滑,顴骨突出,鼻翼和雙頰塗著厚厚的灰綠色膏體,大概是清潔面膜之類的。

「曹可她好幾天沒回來了,也不知道去哪裡了。」她似乎沒有讓我進屋的意思。

「是,她家裡找她沒找到,打電話也不通,不知道她現在具體做什麼工作,就拜託我過來看看。方便的話,讓我看看她房間?」

「進來吧,不用換鞋」,女孩思索了一下,側過身讓我進屋,然後把門重重關上,鎖頭髮出「咔噠」一聲巨響。「這樓太舊了,人又多又雜,不鎖門不安心,別介意哈。」

這間公寓室內的裝修與外部大相徑庭,乾淨溫馨的地中海風格,一度讓我懷疑剛剛吱扭作響的電梯和時好時壞的走廊燈是否真實存在。整間公寓是兩室一廳的結構,不算大的客廳擺放著布藝沙發、弧面電視和半人高的小冰櫃,水晶吸頂燈有海星作為裝飾。左手邊的卧室房門緊閉,而右手邊的房門則虛掩著,曖昧的粉紅色燈光順著門縫泄露出來。我注意到沙發上散落著幾個拆開的快遞盒,旁邊幾個半透明袋子,看蕾絲似乎是未拆封的情趣內衣。

第一次來這種場所的我見此有些尷尬,然而女孩毫不在意。她看樣子比我還要年輕,也更加嬌小,不施粉黛的眉眼間稚氣難脫。她用手指了指左邊的房門,「曹可住那間」,說著坐回沙發上,繼續欣賞自己購物所得的戰利品。

「她多久沒回來了?」

「一個星期?十天?或許更久吧,我也沒太在意。反正最近一直沒見過她,也沒客人過來找她。就大飛最近來過幾次。」

這麼淡薄的室友情分,倒是有利於我的偵查工作。我過去想推開緊閉的房門,很意外地發現曹可並沒有給房間上鎖,不知道是她防範心弱,還是沒來得及鎖門。

屋子裡一片漆黑,窗帘嚴絲合縫地拉著,幾乎沒有一點光源。我試探著摸到牆壁上的開關,伴隨著啪一聲脆響,房間被重新點亮。

空氣中那些被囚禁的煩悶氣味,也被燈光重新點亮了。這種一段時間沒人居住才會出現的味道,只有嗅覺靈敏的人才能分辨。整間房子的牆壁上掛滿了金色花紋點綴的土耳其織錦,與地板上鋪設的長絨地毯遙相呼應;房間正中擺放著一張圓床,天花板與之相對應的位置也是一面圓形水銀鏡,將歐式床具照映得一清二楚。除此之外,房間里還有一隻笨重的乳白色雕花衣櫃,一個類似健身器材的椅子。

如此不倫不類又曖昧非常的裝修風格,讓我難以抑制地想起了很多情趣酒店廣告。我小心翼翼地走進屋,盡量讓自己不踩到白色地毯。

床上的被褥並沒有收拾整齊,而是隨意鋪開,上面還有幾件穿過的女士衣物。我把枕頭翻開,從下面找到一盒避孕套以及幾根長短不一的頭髮,便把最長的一根裝進了隨身攜帶的小袋子。接著又打開衣櫃,發現左邊一扇門裡全是些暴露內衣,還有手銬繩索之類的器具——嚇得我趕緊關上衣櫃門。

打開另一扇門,曹可的真實一面才展現在我眼前。衣櫃里掛了幾件平常女孩喜歡的衣服,樣式不算新穎,看樣子也穿了些年頭。衣服下面放著幾隻鞋盒,我隨意拿起來搖了搖,發現有一隻鞋盒裡面很空。打開鞋盒,裡面裝著幾個飾品盒子,一個裝著合同的文件袋,以及她的身份證和銀行存摺。

我拿出手機對她的身份證和合同拍了照,又大致看了看她的存摺。開戶人一欄寫著曹可的名字,我注意到她之前每個月都會固定存一筆錢,每次四千六,積少成多,總額越來越大。而異於往常的是,她最後一筆存款是在半個月前,一口氣存了八萬。並不是一個小數目。

看來她的失蹤並不簡單。我把她的東西整理好,重新放回衣櫃。我的手在衣櫃里碰到了一個硬而光滑的東西,好像在鞋盒之間的夾層里。我把異物拿出來,發現是一個金屬色的木製相框,照片里四口之家相互依偎,面容拮据卻幸福。看樣子是曹可和她的父母還有弟弟。

我嘆了口氣,把相框擺在鞋盒上面,但它支撐受力的一腳似乎有些損壞,再度滑到了鞋盒後面。我重新關好衣櫃,又關上燈,整個房間安靜的就像不曾有人進入,也不曾有人離開。

曹可的室友看我出來,用鑰匙打開防盜門,樓道里的聲控燈因為開門聲亮了起來,像一個微弱的驚嘆號。

「謝謝你,這麼晚打擾了。」

她沒說話,朝我擺擺手,算是告別。

我坐電梯下樓,又走出單元門,四周萬籟俱寂,只有鳴蟲摩擦翅膀的聲音。午夜十二點,月亮沉靜的掛在半空中,讓我想起了我媽做的紅豆餡糖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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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夜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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