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多餘的熱情

第九章 多餘的熱情

最終我還是選擇了打車回家。人們總說城市的夜晚沒有黑夜,人聲喧嘩和耀眼的路燈會令人將夜晚遺忘,將關於鄉村的記憶還給遠方。然而事實並非如此,午夜過後,沸騰的城市就會突然疲軟下來,渴睡而黯淡,剩下星星點點的柔和的光。曾經的我會和大多數人一樣,在夢中錯過至暗時刻,但當我來到這個世界,黑夜成為了我生活的中心,我被迫面對整座城市的慵懶和倦怠,被迫和它分享人潮散去后一乾二淨的孤獨。

那是一種很窘迫的感覺,因為你必須充分感受自己,世界好像空無一物。我讓計程車師傅把我放在家附近的便利店門口,像這種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便利店,成為了我生活的重要部分。店裡沒有幾個人,值班的店員靠著收銀台打瞌睡,支撐著腦袋的手肘一上一下晃動,然後突然驚醒過來。

我從冷櫃里拿了一盒酸奶,一個需要微波加熱的飯糰,又順便拿了個菠蘿麵包當早飯。我麻煩營業員幫我加熱飯糰,注意到收銀台旁邊冒著熱氣的關東煮,又不受誘惑地加了一盒。本來人就窮,奈何嘴還饞,看來必須要努力工作了,否則又要餓死自己一次。

我一邊等一邊盯著手裡的關東煮發獃,突然聽到背後有人說話,聲音有點耳熟,一時又想不起來。

「好巧啊,你也來買東西。」

我回頭,發現站在我後面等待排隊的,正是傍晚在電梯里遇到的男人,我的新鄰居。之前在電梯里的時候,時間匆忙,又背景雜亂,我都沒特別注意他長什麼樣子。現在時間充沛,光線充足,我們彼此都足以將對方一覽無餘。

原來他是個這麼帥氣的人。他看起來比我年長几歲,蓄著一頭短髮,皮膚白皙,山根直而筆挺,下頜骨處如山峰壁立。他的眼睛很有神,清澈中似有群星點綴,聚焦於一處時又有些咄咄逼人的味道。或許是因為身高的緣故,他看起來蠻瘦的,但在這個初秋的午夜,他只穿了一件灰綠色的襯衫,還將袖子翻卷到關節處,露出擁有肌肉線條的小臂。

看起來是個經常運動的人,不過還挺熱情。我朝他點點頭算作打招呼,然後從店員手裡接過塑料袋,快步走出便利店的門。快點走就不會遇到他了。我是個比較社恐的人,討厭和陌生人寒暄,討厭與人絞盡腦汁尋找話題,甚至討厭接聽電話——雖然這些我都能做得很好,但我依然從心底里厭惡這一切。曾經的我還有幾個知心朋友,但當我來到這個世界,人鬼殊途,我卻混沌其中,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該與誰為伍,或許鬼與我更像。

不過我的如意算盤還是打空了。剛從便利店出來沒走幾步,就聽見後面傳來跑步聲,這種聲音在空空夜晚顯得很急促,也很有力。不用想,是我的新鄰居追了上來。

「你玩到這麼晚回家,一個人多不安全。」他出現在我身邊,呼吸絲毫不喘。

「你不也是,這麼晚還不睡。」聽他說話中有幾分語重心長,態度懇切,像抓到初中生早戀又必須注意分寸批評教育的年輕班主任,我不由覺得好笑。不過想想也是,今晚的我畫著濃妝,泡了迪廳,又參觀了色情場所——現在肯定殘存酒氣,染了一身濃香,眼線暈得一塌糊塗——難免被人誤會成失足女孩,或者夜店女王。

「搬家是個大工程啊,我剛把東西都歸置好,發現少了膠帶和剪刀,才過來買」,他認真得舉起新買的剪刀和膠帶給我看。

他還真是認真啊,我心想,我只是隨口應答,並不是真的想問他為什麼沒睡。

「對啦,我叫李魄,之前沒來得及介紹。」李魄,這個名字真有意思,讓我想到李逵、李鬼和李白這三個李氏兄弟,便在心裡暗自發笑。

「趙幼宜。」

「很好聽的名字,不過平常聽起來,不一定能猜到是女孩子的」,他撓撓頭,忍不住為自己辯解,「我沒有別的意思,是真的很好聽。」

他說的很有道理。其實我的名字很男性化,許多人聽到都以為我本尊是個男人,還是那種三十歲以上的男人。這個名字完全取決於我的家族——一個與鬼怪休戚相關的家族,我的父親希望他的女兒從小就能平安順遂,諸事皆宜。

「你的名字也很特別啊,聽起來就覺得你很有膽識,不一般啊。」我只能從這個苛刻的角度誇獎他。我沒告訴他的是,魄,陰神也,白日鬼依所在,他這名字一聽就是遇鬼之兆:也是緣分,這不就遇上我了么。

「謝謝誇獎哈」,他看起來有點不好意思,隨即話鋒一轉,「如果可以的話,下次別這麼晚……」

「沒辦法,生活所迫,畢竟要賺錢吃飯嘛」,我攤了攤手,打斷了他苦口婆心的囑咐。沒想到他管這麼寬,我只好裝出一副任性的模樣,做作得看著他。既然已經在他面前留下了壞女孩的印象,不如添一把柴火,避免以後再有交集。

他沒有再說話,氣氛突然陷入了沉默。我們兩個人的影子並排,慢慢走過樹影婆娑的小路,走進單元門。

「如果你有什麼事情的話,或者有危險,隨時可以來找我,」他隨我一同走進電梯,又按亮了七樓八樓兩層按鍵,突然開口,「晚上六點之後,早上八點之前,上班時間之外,有困難隨時為你服務。」

他突然朝我敬了一個舉手禮,隨即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兩排牙齒潔白而整齊。

「有困難可以找警察,我就是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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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夜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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