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3.好眼光

顧言箴載着林念蒔去了一家城中比較知名的高級法餐廳，中規中矩的選擇，既不會太隆重，也不會讓人覺得怠慢。

這份恰如其分的周到讓林念蒔覺得很是舒心。

雖然關係不再那麼疏遠客套，但整頓晚餐下來，兩人的對話幾乎都是圍繞着公事進行的。一個是Soleil的營銷總監，一個是LINN的市場部經理，他們也算得上是同行中的同行，因此話里話外都離不開一些業內的國際大牌定位和宣傳方面的成功案例。

顧言箴開了車，所以只是喝着氣泡水，林念蒔便也沒有飲酒，直直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來應對顧言箴。她將這一次的會面當作是規規矩矩的商務會談，從頭到尾一直都保持着公式化的微笑和不近不遠的禮貌態度。

顧言箴待人接物都很得當，言辭間委婉溫和卻又不顯得諂媚，更別說他還生得一副極好的皮囊——雖說不笑時總帶着三分涼薄，可每次若一笑，微揚的桃花眼便會生出一縷說不清道不明的溫情。

和他一同用餐還真是件賞心悅目的事，林念蒔在心中默默地評價。

晚餐將近尾聲，顧言箴請服務生拿來甜品單，直接遞給了對面的林念蒔。

「這家的Mont-Blanc非常正宗，推薦你嘗一嘗。」

林念蒔一邊翻看菜單一邊不經意地問：「以前帶女朋友來過？」

顧言箴微愣，笑着搖頭。

「我單身。」

林念蒔不甚在意地頷首：「那就是帶以前女朋友來過。」

顧言箴輕聲失笑，聳了聳肩不置可否。

最終，林念蒔還是沒有選擇Mont-Blanc，對着服務生指了指菜單上的南瓜布丁，然後將菜單遞了回去。

「我對栗子過敏，要是吃了的話今晚可就得進醫院了。」

「那真是可惜……」

「林念蒔。」

忽然一聲輕佻的呼喚響起，顧言箴將要說的話被生生打斷了，於是他下意識地轉過頭去看，而林念蒔也抬起頭找尋着聲音的來源。

只一眼，兩人便同時怔住了——現在正向他們走過來的人赫然就是Soleil的財務總監，顧亦灃。

也就是顧言箴同父異母的弟弟。

這時，原本還是一副弔兒郎當作派的顧亦灃才發現，正和林念蒔共進晚餐的人居然是顧言箴。

顧亦灃的腳步一頓，玩世不恭的笑容也立刻僵在了臉上。

顧言箴倒是沒有多大的反應，淡淡地瞥了顧亦灃一眼，無動於衷地回過頭去繼續吃飯，似乎根本不認識這個人一般。

顧亦灃冷哼，斜睨了顧言箴一眼，沖着林念蒔揶揄一笑：「喲，在約會呢？打擾到你了？」

林念蒔並不正面回答他的問題，只是禮貌地點了點頭。

「顧少，好久不見。」

顧亦灃風言冷語地譏嘲：「還真是挺久沒見的了，沒想到，咱們林大小姐現在的審美品味已經變得這麼差勁了。」

林念蒔傲兀一笑：「不比你，眼光一直都是極好的。」

林念蒔四兩撥千斤，輕巧地擋了回去，顧亦灃被很狠地將了一軍。

他的面上微微有些惱怒，咬着牙關板起臉輕嗤：「那我就不打攪你——不打擾你們了。哼，玩得開心吧。」

「顧少也是。」

林念蒔下巴微揚，舉起手中的玻璃杯遙敬他一下，輕輕頷首微笑。

顧亦灃氣呼呼地離開后，林念蒔忍不住發出輕蔑的冷哼，待回過神來，才發現顧言箴正在打量著自己，面色不虞。

林念蒔抿了抿唇：「不好意思，讓你見笑了。」

「沒關係，」顧言箴的笑裏帶了一抹戲謔，「要真說見笑，也應該是我讓你見笑了才對。」

話題扯到了顧家的家務事，內容就略微有些敏感，林念蒔默不作聲，正想要轉移話題的時候卻聽到顧言箴不咸不淡地開口。

「我的事情，你應該聽說過吧。」

「……聽說過……一部分。」

「哦？哪一部分？『私生子』那部分？」

顧言箴直切重點，林念蒔尷尬地揚起笑，沒點頭也沒搖頭，可他卻似乎毫不在意：「其實我和顧亦灃關係不太好，唔，是非常不好，你大概也看出來了。但是我和顧亦彤的關係不錯，哦，就是我姐姐。」

「嗯，我知道，顧大小姐是梁子煦的太太。」

顧言箴眯起眼端量她半晌，繼而輕笑着調侃道：「我姐夫已經是我姐的了，你沒有希望了。」

林念蒔啞然失笑，臉上帶了些俏皮，故意擺出了一副惋惜的模樣哀嘆幾聲，引得顧言箴啼笑皆非。

梁子煦是近些年風頭最盛的男明星之一，年少時以偶像歌手出道，轉戰影壇之後地位一路飆升，卻在風華正茂的黃金期高調宣佈結婚，娶的就是顧家長女，Soleil的副總經理，顧亦彤。

雖然這段感情一直被媒體詬病或惡意猜測，但當年的顧亦彤還是成為了全國乃至全亞洲少女們最嫉妒的人，沒有之一。

託了梁子煦的福，顧言箴第二次送林念蒔回家的時候，兩人之間已經不似之前那般拘謹，一路上都有說有笑。

顧言箴和林念蒔爆料梁子煦生活中的樣子，林念蒔則和顧言箴回憶起了自己和同學們當年對梁子煦的迷戀程度，氣氛很是融洽。

「那這麼說來，倒是我姐的出現扼殺了你們的懵懂青春？」

林念蒔故作思忖狀，然後作古正經地點了點頭：「你這麼一說好像也有點道理。」

「那改天我介紹子煦給你認識，以平你多年之憤。」

林念蒔輕笑着擺了擺手道：「那還是算了，別讓人家誤會我覬覦你姐夫。萬一你姐不高興了，到時候還不是弄得你裏外不是人。」

顧言箴頓時哈哈大笑：「放心，亦彤這人很好相處的，唔，就跟我差不多吧。」

林念蒔聳聳肩：「那你們家的基因還真不錯，你看看我表哥，還有我表姐，也好不到哪兒去。」

顧言箴的語氣中有幾分冷淡：「你忘了？顧家還有顧亦灃呢。」

林念蒔瞄了顧言箴一眼，聰明地選擇了沉默。

顧言箴側目瞧見她諱莫如深的樣子，忽地咧開笑，正經八百地說。

「念蒔，我們現在也算是朋友了，所以你不用再那麼小心翼翼的，想說什麼就直說吧。以我和顧亦灃的關係，你大可以放心大膽地說他的壞話，我是絕對不會和他泄密的。」

聽得這席話，林念蒔剎時笑出聲來，口氣也放鬆了許多：「其實吧，我和顧亦灃也不太熟。」

「哦，那你是怎麼會認識他的？」

「他以前追過我。」

林念蒔回答得平淡，顧言箴卻忽然臉色一變，猛地踩了一腳剎車。

林念蒔嚇得一驚，身體因為慣性向前衝去，連膝上的手袋也被甩到了腳下。

所幸因為綁着安全帶，她沒有受傷，只是睜圓了眼睛，扭過頭茫然地望着顧言箴。

急停之下的顧言箴緊握住方向盤，指關節微微泛白，面色不虞地目視着前方。只片刻，卻又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溫潤地笑了笑：「剛才有隻貓跑過。」

林念蒔瞟了一眼車窗外，不確定是否有小小的黑影躥過，半信半疑地點了點頭。

顧言箴重新發動了車子，卻是沒有再開口。

沉默了一會，他的喉間乍然發出沉沉的低笑。

顧言箴突如其來的愉悅有些難以捉摸，林念蒔感到一陣莫名：「怎麼了？」

「怪不得你剛才誇他眼光好，原來如此。」

林念蒔像是惡作劇被識破了的小朋友，赧赧咬了唇，別過頭去看窗外。

不肖片刻，車子便熟門熟路地駛進了小區的地下車庫，顧言箴照舊下車為林念蒔開了門。就在她道過謝準備回家的時候，忽然被顧言箴叫住了。

「念蒔。」

「嗯？」

「不請我上去喝杯咖啡嗎？」

林念蒔有些意外，笑容不免僵硬：「不是說晚上喝咖啡怕失眠么。」

顧言箴理直氣壯：「上次那杯你還欠着我呢，今天要是再欠我一杯，利滾利的，我怕你還不起。」

林念蒔微微蹙眉，與他對視片刻，少頃，露出了清淺的微笑。

「既然你都不怕失眠了，我又怎麼會不歡迎呢。顧先生，請吧。」

林念蒔帶着顧言箴上樓回到家，她的公寓不算很大，百來個平方，一個人住倒也綽綽有餘。

顧言箴的教養很好，作客的姿態十分得體，眼睛也不會四處亂瞟，自始至終都是端端正正地坐在沙發上，儀態萬千地捧起杯子淺淺抿咖啡。

「你的咖啡很不錯。」

林念蒔坐在另一側的單人沙發上，單手支著下巴欣賞他品咖啡的悅目畫面，聽到他的讚歎后不自覺牽起微笑：「這是我從意大利帶回來的咖啡豆，我比較喜歡這種醇厚一些的，不喜歡偏酸的。」

「嗯，我之前有次去巴西出差的時候帶回來了幾包咖啡豆，應該合你口味，下次帶一些給你。」

林念蒔笑着應下，兩人又圍繞咖啡聊了好一會。越聊下去，林念蒔就越不解，暗自揣度著，難道這人還真的只是來喝杯咖啡的？

一杯咖啡將要飲盡，顧言箴垂目望着手中的白瓷杯，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輕輕摩挲著寬口杯沿。

正當林念蒔被這靜默攪得心神不寧之時，顧言箴驀地抬起了眼眸。

「念蒔，你為什麼沒有接受顧亦灃？」

林念蒔沒能跟上他跳躍的思維，驚訝的神情溢於言表，反應了許久才支支吾吾地回答：「呃……就是……沒感覺吧。」

「那怎麼樣的人才算有感覺？」

「…………」

這個問題算是非常私密了，林念蒔並不願回答，不置可否地扯了扯嘴角。

她的迴避並沒有讓顧言箴感到灰心，反倒眯起雙眼雲淡風輕地笑了笑，似是漫不經心地說：「那你覺得，我怎麼樣？」

直直對上顧言箴深邃的眼瞳時，林念蒔有了一瞬間的失神，她的心跳不可避免地亂了拍，連呼吸都似乎停滯了片刻。

這久未曾經歷過的遽爾悸動讓林念蒔忽然覺得有些口乾舌燥。

她在心中暗自腹誹，顧言箴的這雙桃花眼也太勾人了吧。

林念蒔悶頭飲下一大口咖啡，迅速在心中編織應對的措辭：「顧先生如此優秀，當然是人中龍鳳。」

顧言箴聞言卻笑得更歡，雙眼彎成兩輪新月，下一刻忽然就傾了身過來，伸出手將她垂下的長發撥到耳後，然後不輕不重地捏了下她軟軟的耳垂。

顧言箴嘴角含笑，玩味地盯住她。

「你知道嗎，你每次覺得緊張的時候，都會叫我顧先生。」

林念蒔這下是完全傻住了。

還不等她想到反擊的方法，顧言箴卻一下子從沙發上站起身來，拿了外套說：「時間不早了，我先走了，晚安。」

剛剛輕薄完就立馬擺出高尚的姿態，他這一招令林念蒔措手不及，完全無法拆解。

林念蒔只能咬咬嘴唇，站起身送他到門口：「顧先生，慢走不送。」

「你看，又來了。」

顧言箴粲然一笑，在林念蒔反應過來之前徑直走進了電梯。

離開林念蒔家后，顧言箴便直接回了自己的公寓。停好車熄了火，餘光忽然瞥到副駕駛座椅前方的地毯上似乎掉落了什麼東西。

他伸手撿了來看，竟是一支口紅。

想來是剛才那腳急剎車時從林念蒔的包里甩出來的。

顧言箴輕輕地摩挲著口紅的金屬外殼，唇角溢出了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然後將口紅收進了自己的口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