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鳳凰台

6.鳳凰台

慕容風華素來最愛一卷書。書名喚《鳳凰台》。

書中並無什麼驚艷絕倫的句子,唯有一句,讓慕容風華徹骨難忘。

「鳳凰雙雙成一對,飛去飛來煙雨秋。而如今,鳳去了,凰空留。」

每每讀到此句,慕容風華總神色縹緲,常憶起那個他放在心尖尖上的女子,他的阿灼。

自往赴江浙一帶治水后,便已入了梅雨時節。

窗帘外,細雨綿綿,絲絲縷縷。便好似那徹骨的相思,纏纏綿綿。慕容風華倚在榻上,突然驚起,嘴上喃喃:「阿灼,阿灼。」

可回應他的,總是一院凄寒。

慕容風華搖搖頭,喚道:「德祿,替我更衣。」

德祿是順惠帝指給他的大太監。他麻溜的小碎步上前,擇了一件石青色寶相花刻絲錦袍,替慕容風華換了上。

慕容風華膚色白皙,更顯英挺。他拿了一把油紙傘,欲踱步出殿。德祿道:「殿下,如今外面還下着雨,您要去哪兒?」

慕容風華斂下眼眉:「我去瞧瞧太后。」德祿便不再言。

御花園往日群芳爭艷,如今卻是有幾分死氣沉沉,原先盛放的迎春被雨水打得蔫蔫的,低垂下了頭。

透過細雨朦朧,遠處的高台上,站了一個人影。慕容風華微微凝眸,似乎在忖着什麼。

突的,慕容風華想到了什麼,疾步向枱子走去。

枱子上的人,身着菊紋上裳,披着一件翠紋織錦羽緞斗篷,分明是太后喜的紋樣。

慕容風華聲音溫潤:「皇祖母。」

枱子上的太后輕輕的轉身,似乎輕輕一顫。她仔細的盯着慕容風華,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眼眶濕潤。

「小酒兒?」

慕容風華聽到這個稱呼,神色動容。

記得他小時候,最親的便是皇祖母了。因為皇祖母最是和善,不像母后,總要他背詩文。

有一次,他偷偷嘗了太後宮中的青菊酒釀,醉得東倒西歪的。後來,太后總戲稱他為「小酒兒」。

「小酒兒。」一如幼時,面容慈和的老人這樣喚他。慕容風華聲音微哽:「皇祖母,孫兒回來了。」

太后忍不住摟住他,一遍遍的輕輕撫着他,「小酒兒,小酒兒。」

慕容風華扶著太后,聽着太后絮絮道:「小酒兒,你怎麼與皇奶奶生分了?以前你可是叫我阿奶的呢。」

慕容風華聲音沉沉,眼眸微紅,「阿奶。」

太后連連應道:「誒,好孩子,好孩子。」

雨絲輕輕打到慕容風華和太后的臉上,太后拉着慕容風華,眸子微閉:「小酒兒,你可知這枱子叫什麼?」

慕容風華搖頭。太后聲音縹緲:「鳳凰台。這個枱子,從始祖時,便在了。」

鳳凰台,鳳凰台!慕容風華神色一振,那本書卷,莫非是始祖時期的物件?

太后仍閉着眼睛,繼續道:「關於這個枱子,曾有一句話刻在枱子上。」

她聲音空無,似乎隱在細雨之中。

「那是一句詩。鳳凰單隻振翅飛,飛往飛來覓晴空。遊河畔,鳳初來,凰當中。鳳凰雙雙成一對,飛去飛來煙雨秋。而如今,鳳去了,凰空留。」

慕容風華眸色驚異,這句詩,這個枱子,是巧合還是……

太后突兀的睜開了眼,「這句詩,相傳是許久以前一個道長卜下的預言,他曾入宮,說的話,哀家仍記的一清二楚。」

太後手心幾不可見的微微發顫。「他說,鳳鳴九天,凰落四海,嗚呼哀哉,龍命踏彩。」

慕容風華細細的咀嚼著這句預言,面容染上薄薄的疑惑。

太后卻不再言語。

再次披上菊花紋路的鶴裘,太后迎著雨絲,慢慢的離開了枱子。

慕容風華目送著太后的背影,也閉上了眼。

闔眸掩上的,是多日來唯有在皇宮中才會有的疲倦。

不知阿灼,是否安好。

鳳凰台直直對過去的,便是重華宮。

重華宮玲瓏小巧,比不上鳳鸞宮的大氣,可是,卻從來是後宮女子爭搶的地方。

它勝在巧。

重華宮牆上,用十二顆白玉明珠鬆鬆的嵌在邊角,每逢月明之夜,總是朦朧的透出一層光亮,加之宮內有一處高高的亭閣,人站在亭內,竟是堪堪與月亮同輝,妙極了。

薛貴妃聖眷最隆,順惠帝便將重華宮指給了她。

此時,天微微罩上一層灰暗,風雨愈加急驟,快要傍晚了。

薛貴妃便懶懶的卧在亭子內搭的軟榻上,旁邊斜斜的放着一管紫蕭。

她年且三十,卻賽那豆蔻女子。

纖纖的身姿外穿着綉著金鸞的碧霞羅,裏面套了蓮青色萬字曲水織金連煙錦裙,手挽綠羅翠軟紗,靈蛇髻旁斜插一朵芍藥,黛眉似嬌橫遠岫,綠鬢淳濃若染了春煙般,讓人心旌蕩漾。

難怪順惠帝這般喜她。這樣的容貌,舉世無雙。

「瓊脂,皇上今日可來?」宛如玉水淙淙,黃鸝鳴翠般的聲音清幽的傳來。

喚作瓊脂的宮女不敢怠慢,忙回道:「稟娘娘,養心殿那邊傳了消息,皇上來的。」

薛貴妃聞言,悠悠的笑了起來。

「來呀…那便來吧。」

她喚過瓊脂,「替本宮把那件傾城富貴拿來,點翠頭面也拿來。」

薛貴妃,原是最愛唱戲的。當初一首牡丹亭,勾了京城多少兒郎的魂。其中,就包括順惠帝。

後來,她入了宮,便很少唱過了。

瓊脂手腳極快,不過半柱香的時間,便已匆匆取來。

薛貴妃素手輕輕撫過頭面上冰涼的點翠,藍底青紋,是她曾經最純真的執念,可是終究,連這最單純的物什,也要沾染些污穢了。

她冰涼的笑了一下,終究開了口。

「替我換上。」

太陽落了山,晚霞餘暉倒還有一二,淺紅色掩映了漫天的雲朵。

「遍青山啼紅了杜鵑,那茶糜外,煙絲醉軟。那牡丹雖好,他春歸怎占的先,閑凝眄,聽生生燕語明如翦,聽嚦嚦鶯聲溜的圓。」

一聲崑腔,綿綿柔柔。

順惠帝不知何時站在了薛貴妃的身後,眸中,是從不曾見的深情。

「芙兒。」

薛貴妃聽得這樣一聲,似是受了驚嚇,身子斜斜的歪向了地上。順惠帝低低呼了一聲,疾步上前,接住了薛貴妃。

薛貴妃靠着順惠帝碩壯的胸膛,羞紅了臉。

順惠帝小心的抱緊了她,聲音渾厚:「這麼大的人了,怎麼這般不小心?」

薛貴妃半羞半惱,別開了頭,聲音發悶。

「皇上這般捉弄臣妾,臣妾不理皇上了。」

順惠帝聞言,低低的笑着:「可是惱了?好了好了,朕給你賠罪,莫要再氣了,嗯?」

薛貴妃眼波流轉,聲音已然含了幾分嬌媚。

「皇上最壞了。」

順惠帝最受不得她這般似嬌似嗔,聞言早已情難自禁,將懷中玉人打橫抱入房內,挑下帳帷,霎時一室靡靡春光。

可沒有人知道,薛貴妃輕輕嘆息了一聲。

終究啊,還是白穿了這傾城富貴。

這邊紅羅帳暖,鳳鸞宮內,卻是冷冷清清。

皇后坐在桌邊,面前是滿桌的佳肴。今日是她初入皇宮的日子,是順惠帝約好一定會來的日子。

她兀自看着窗花出神。他,還是沒有來么?

赤玉不忍,上前勸道:「娘娘,聽重華宮那邊的消息,皇上已經在那兒歇下了,娘娘還是早些用了膳罷,今日,皇上恐是不會來了。」

皇后輕輕笑着,撥著面前的米飯。

「我又怎會不知他今夜不來?不過,不過是在等一份莫須有的情愛罷了。」

桌上的燭花跳了一下,映照着皇后滄桑的容顏。

皇后笑得通透,卻也笑得凄寒。她輕輕倒了一杯清酒,一口飲盡。

「這份莫須有的情愛,我早該明白的呀。」

皇后一向不飲酒,如今驟然飲下,又飲的這般急,沒過多久,面容上便微醺了。

赤玉心中極心疼,屏退了下人,扶著皇後來到床榻上,為她褪去了鞋襪,欲退下,突然,手腕被皇后拉住了。

「赤玉,陪我說說話。」這一次,她沒有自稱本宮。

赤玉知道什麼時候該講禮數,什麼時候不該,於是她輕輕坐下,重重的點了點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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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灼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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