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難

空難

什麼都沒有了。一場慘烈的空難。61條生命,在同一時間、同一地點香消玉殞。「飛機失事」:以前的一段新聞、一個符號,這次卻硬生生將我們鑲嵌進了裡面,而且是以這樣的方式。

一九九九年,世紀交替的最後一年,也是我在這個世界留下最後歡笑的一年;一九九九年二月,一個寒透心靈的寒冬;一九九九年二月二十四日,一個告別快樂失去靈魂的日子。這個日子,它像一個分界線,將過往和現在的我截然分開,從此,兩半人生涇渭分明再無聯繫;生命,於我也再沒有了意義……

飛機是從空中急劇墜下來的,並猛烈的撞/擊到地面上當場爆炸解體。此次空難,11名機組成員和50名乘客無一生還,幾乎沒有一具完整的屍體。待我們到達時,善後工作早已經開始,現場清理也差不多已經做完。聽先行趕到的遇難者家屬說,有關方面已將那些散落的物品和人體殘肢打包成五六十個單獨的單元,等待相關部門的最後確認和家屬的最終認領。

不同年齡、不同性別、不一樣的身份,不同的模樣和省份,鄉音、不同的口音,大家就這樣因為這件突發的事件相會在了天涯的一方、就這樣「莫名其妙」的被聚攏在了一起,大家相互問候彼此安慰,像一個臨時組成的大家庭。大部分時間裡,大家說話都謹小慎微,盡量保持理智與禮貌,但即便是這樣,為了把事情講明白,大家也不得不偶爾用一些看似冷酷又殘忍的詞句來描述討論,可這樣的交流,我是很難再接受的——因為我的心靈已到了即將粉碎的邊緣……

機場方面,表面上看似乎還是原樣,人們忙忙碌碌的一切似都按部就班的正常運行著,可從人們的臉上,那些或掛著憤怒、或隱忍、或悲痛、或麻木不仁的表情里,我從這些表情里讀懂了什麼是親什麼是疏,讀懂了這個世界不止只有我一個人在承受撕心裂肺的生離死別。「我得挺住了!至少現在是這樣。」我不斷的在心裡告誡自己要冷靜要堅強。

差不多是在第一時間,我和二哥提出看阿呷遺體的請求,但當即就被機場方面給拒絕了,理由可想而知,冠冕堂皇不說我們還沒法拒絕;於是我們又提出去要現場看看,但他們也拒絕了,他們說這是為我們好,並請我們放心,叫我們配合他們的工作耐心等待,他們說他們一定會「按規定」把善後工作做好。話到這個份上,再說也就無益了。於是我和二哥決定自己去現場看看(以其蜷縮在統一安排的賓館里煩心等候被折磨,我們還不如自己過去看看——我們得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想到這裡,我和二哥立刻雇了一輛計程車馬不停蹄的趕了過去。

失事地點離機場大約二十多公里樣子,在一片開闊的農田裡。記得是一個陰天,車還沒有開到現場,空氣中便已經瀰漫起一種難聞的特殊味道來,這種氣味很強烈很難聞,旁人可能只是本能的捂住鼻子走過,但它對於我們——我和二哥,卻被賦予了另外的一層含義:這裡面包含了我們親人的一部分,是殘忍也是悲哀,但也是一種「實實在在」的存在。心情複雜而沉重,我只感到胸悶氣短,太陽穴刺痛發緊。

車還未到,遠遠的我和二哥便開始伸著脖子張望,可奇怪的是,在本應看見失事殘骸的地方我們卻什麼也沒有看見——哪怕是一點能夠「代表什麼」的殘片。

「都拉走了嗎?」二哥下意識問我。

「唉,都散架了,都炸沒了。」似知道我們在想什麼,駕駛員說,不無同情的語氣。

汽車開不到現場(即便能也不讓進),下車走了一短路,便被警察攔了下來,在說明身份后,執勤的民警特許我們進去一小會兒。

心情是沒法形容的,望著滿眼散落在田野的衣片、紙片以及已經被撕成條狀的一條條飛機鋁外殼,我不相信這一切會與我存在某種「真正的聯繫」,我感覺自己還在夢裡,在夢裡經歷那種既恐怖痛苦,但也早就習以為常了的夢靨。夢醒,一切照舊。

站在原地,我茫然的望著身旁的人們,鼻子里充斥著強烈且刺鼻的氣味,「難道我的阿呷就在這裡沒啦、就這樣沒啦?」我心想,眼前又一陣發黑。這時候耳朵里又傳來了二哥像小孩一樣無遮無擋的哭聲。

「你在這裡嗎,親愛的,你是在這裡嗎?」凝視著眼前不遠一個被炸開,直徑有七八米的大坑我在心裡喊。分裂的機頭插在大坑裡,已經鑽入幾米深的地底。

又往前走了幾步,就在我不知不覺將要踩進一個盛滿航空煤油的小坑的時候,一個武警模樣的年輕小伙一把將我拉了回去,「家屬:你們還是先回去吧!」他勸慰說,言語里有祈求的味道。「回去——」望著小夥子那張稚氣未脫誠摯的臉,我說,「你叫我回哪裡去?」甩開他的手,我蹲下身子從地上撿起一片烤焦的衣服碎片來,「這會是阿呷的嗎?」我想,眼淚隨即滾了下來,「不哭的!你不要哭的!」嘴裡念叨著我想自己勸自己,但二哥的哭聲像打開閘門的手,眼淚一旦流出,就再怎麼也收不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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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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