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蘇暮槿

第2章 蘇暮槿

「動作快!動作快!」雞鳴后,監工的叫喚聲就如期而至。

一群人吃完早餐,不情願地走進紅土地,開始新的一天,也是最後一天的勞作。

黃北心情複雜——不僅是他,很多本應被處死的囚犯都因這燦繭而苟活,今日過後,他們的命運將何去何從,誰都沒個准數,他們就這樣,默默地把手插進土裏,被昆蟲攀附、啃咬,最終翻出那點易碎的燦繭。

臨近正午,太陽當頭,監工也累得不行,懶散地坐在竹椅上,不停喝着涼水。

「管營來了。」犯人們竊竊私語,監工順着他們的目光,看到頭頂涼傘的管營和幾個差撥。

「何大人!」監工從椅子上跳起,畢恭畢敬地向官員們行禮。

「黃北,」管營向監工略微點頭,隨後轉向囚犯們,「在這嗎?」

「在,大人。」黃北從地上爬起。

「獄長召你,跟我們走。」

黃北不知所措,不過立馬被管營的手下架進了大牢。

他們穿過大牢錯綜複雜的通道,這裏四處透風,黃北身上的汗液很快沒了。

「大人,黃北已帶來。」管營敲著獄長的大門說道。

「進來。」

黃北就這樣被押到獄長面前。獄長五官端正,一副憂國憂民的模樣。

「你們出去。」

「獄長,這……」

「出去。」獄長面無表情。

「是。」房門被輕輕合上。

「黃北,坐吧。」

黃北不知這名為蘇青伏的獄長心裏打着什麼主意,規規矩矩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你知道昨天有個女犯生了個女娃吧?我記得那個醫生是和你住一間的。」

「小的知道。」

「黃北啊黃北,沒必要這麼畢恭畢敬,你也在江湖上大名鼎鼎過,嗯?哪能這麼低聲下氣?」蘇青伏笑着遞給他一杯茶。黃北逢迎上去,沒多說一句話。

「你本應該七月中被處死的,燦繭這樁對你而言可是一樁好事,」他掐指計數,「喜事不斷,昨天那個女娃,我要你教她武功。」

「什麼?」

「教她武功,我知道你內功皆失,不過教別人應當不成問題吧?」他手指敲打着木桌,「你沒有選擇,要麼教,要麼死。」

「我可以提個請求嗎?」

「說。」

「讓昨天那個醫生蘇留風和新進的劉宗朴跟我一起教。」

「哦?為何?我可沒在江湖上聽過他們的鼎鼎大名。」

「沒什麼特別的原因。我們也算難友幾個,想在以後有兄弟陪着。這種需求,獄長能理解吧?」

蘇青伏掂量片刻:「好。好。你一定給我把她教好。我要讓她成為舉世無雙的高手。」

「小的有個疑問,懇請大人解答?」

蘇青伏示意他繼續說。

「為何要培養這個女娃?」

「告訴你也無妨,」蘇青伏說,「此女軀體,百年難遇,你可知其母多年未有性事?」

「知道。」

「《雕日紀》有云:『伏日天降神子,力可劈山倒海,智可運籌千里,天生通靈,萬物皆為其友,乃燦繭所軀之唯一。』燦繭是我等凡人無法吸收的,北方的天哮已為此死了四名俠士,還有狄禪宗……她就是天降神子,只有她能控制燦繭的力量,而只有如此,我才能藉此一統天下!」

「一統天下?!」黃北驚訝,沒想到那《雕日紀》果真存在。

「黃北,你才到大牢一年,不會不清楚外邊的情況。」

「小的知道如今民不聊生,可一統天下……已經亂成如此了嗎?」

「現今四方勢力蠢蠢欲動,表面平靜,實則暗流涌動,估計再過個十餘年,起義就會如同星火般在神州燃起。我雖身為朝廷官員,不過歡歷帝如此作為,我也不得不為民做主,推翻暴政。」蘇青伏說道,「你別管這麼多,好好教導她,我們還有十幾年的時間,足夠這女娃成人。」

「那她的名字?」

「蘇暮槿。」

「『人隨暮槿落,客共晚鶯悲。』」

「到底還是文化人。」蘇青伏笑道。

「這名字可不吉利。」

「是嗎?」蘇青伏並不在意,叫人給黃北等人安排了個新的牢房。新地方不再和那些凶神惡煞的罪人一起。

一晃五年。

黃北從那以後再沒見過獄長,而是每天和蘇暮槿呆在一起,可能是獄長有所囑咐,大牢中其他人對他們恭敬了不少。藉此,他們的態度愈發高昂,行動範圍也愈發廣闊——不過還是要按時勞作。

「暮槿,昨日我且教過你如何寫自己的名字,才一天就忘了?」蘇留風拿着從外頭撿來的樹枝輕輕敲打蘇暮槿的手背,「你可看好了。」他在大牢花園的泥地上刻出「蘇暮槿」三個大字。夕陽西下,樹影婆娑,那字明暗交錯,如同活物。

「蘇先生,這後面兩個字扭扭捏捏擠在一起,好不容易看清。」蘇暮槿身着寬鬆黃白麻布衣,沾滿污垢的短褲垮在腰上,頭髮被剪得很短,像個小子。她看着眼前這兩個複雜的字,不禁抱怨。

「就當是畫畫,好好記住了。」蘇留風握住她的小手,一筆一劃的在上邊臨摹。

「不練了!不練了!」在寫了第五遍后,蘇暮槿像魚一樣溜出蘇留風的手掌心。

「哎,你這丫頭!」蘇留風起身想把她抓回來,卻發覺自己雙腿早就蹲麻,還沒走幾步,就打了個踉蹌。蘇暮槿本看他行動愚笨而咯咯大笑,一見蘇留風差點摔倒,連忙內疚地跑去扶他:「先生,沒事吧?」她小聲地問。

蘇留風見着丫頭古靈精怪但滿懷愛心,也不忍再說她的不是。

他們倆這一來一回,逗得一旁吃着午餐的黃北哈哈大笑。他吞下一口肉丸說道:「暮槿,教你的二指禪,可有好好練習?」

蘇暮槿過五歲誕辰后,黃北才開始教她真正的武功。年幼的孩子體質柔軟,不適合黃北曾經修鍊的那套暴戾的功法——黃北本想教她輕柔之術,奈何自己也不是什麼武術大師,哪知道女子該如何修鍊?只得硬著頭皮說些陽剛道理。

「師父,有的。」蘇暮槿見蘇留風好好地坐回了椅子,便三步並作兩步跑到黃北身邊。

「來,試試把這筷子弄斷。」黃北彎下身子,用雙手把筷子架在蘇暮槿面前。

「是!」蘇暮槿站在黃北身前,緩緩用力,把全身力氣集中於食指和中指,猛地插向那雙木筷,並大吼一聲。

木筷應聲而斷。

「好!」一旁的蘇留風連連拍手。

黃北心裏一驚,雙手不住的顫抖。

他此前不相信那本叫什麼《雕日紀》中神子的說法,但蘇暮槿這丫頭力量實在太大。他即便已沒內功,但身體素質遠超出常人,可丫頭一指下來,那力量從筷子直傳手心,他竟差點鬆開雙手。

「不錯。」他假裝平靜地慈笑,「暮槿,你看着筷子。」他遞給她,「人骨,若不是加以修鍊,也如同筷子,倘若用力,也會一折兩斷。」

「師父的意思是?」

「武功不可對常人所用,這是一個習武之人該有的律,你可要記清楚。」

「是!」她聲音稚嫩,中氣十足。

「去玩會兒吧。」他拍了拍蘇暮槿的肩膀,起身走向蘇留風。蘇暮槿鞠了個躬,歡快地跑進花園的樹叢,不見了蹤影。

「老黃啊,」不知從什麼時候起,「老」字就置到了黃北的頭上,「暮槿功夫如何?」

黃北從袖中取出剛才斷開的筷子。

蘇留風端詳著筷子。那斷面光滑,沒有絲毫木纖露出,就像被人用刀劈開。

「這……」蘇留風張大嘴巴。他不懂武功,但也明白,筷子折斷後哪會是這般模樣?

「不可估量。」黃北信誓旦旦。

「老黃!蘇先生!」劉宗朴匆匆走進花園。

黃北曾和他們爭論過,蘇留風分明和他年紀相同,為何不冠上「老」字?蘇留風倒是給出了個無法反駁的道理:總是叫「老蘇」,那蘇暮槿也會跟着變得老氣,再說,獄長也姓蘇,叫「蘇先生」才不留把柄。

「怎麼了?」黃北問道,「你不應該在餐房打掃嗎?」

「剛才獄長找我了,要我們帶暮槿到他那去。」

「現在?」

「不然?」

「暮槿!」黃北和蘇留風趕忙叫喚,不消半分鐘,蘇暮槿就渾身帶泥跑到三人身前。

「劉哥哥也在啊!」她歡喜地跳着。

「走,我們要去見個人。」劉宗朴拍掉她身上的泥塊,把發間的臟物挑出。

「誰啊?」她抬頭看到三張嚴肅的面孔。

大人們交換了眼神,最後開口的是黃北:「去了便知。」

一行四人就這樣走進了獄長的房間。

「獄長。」三人低着頭站在蘇青伏面前,黃北偷瞄了獄長一眼:蘇青伏比五年前憔悴了不少,左眼被滲著血色的繃帶遮住,皮膚更加黝黑。看來沒少跑江湖。

蘇暮槿疑惑地看着眼前的場景,她從出生到現在,從沒見過如此嚴肅的場景,也沒見過照顧自己的三個男人如此低聲下氣。見狀,她也屏氣站在一旁。

「暮槿,過來。」坐在桌前的男人向她招招手。蘇暮槿不知所措,不過馬上一隻大手蓋在她的背上,她感覺得到,那是師父黃北的手。

她便順着師父的意思走到了男人身前。

「知道我是誰嗎?」

她搖頭。

「你們什麼都沒同她說?」蘇青伏抬頭看三人,三人緩緩搖頭。

「哼。」他吐出一口怨氣,蹲下身子和蘇暮槿平視,和藹地笑了笑,並把手搭在她瘦小的肩上,「我是你的父親,蘇青伏。」那三人聽聞着實嚇了一跳,怎麼回事?難道是獄長把那女子的肚子給弄大的?

「父……親?」

「不然你這『蘇』姓是從何而來?」他反問。

蘇暮槿困惑至極,轉頭,無人回應。

「你可教了她功夫?」蘇青伏見丫頭同柴棍一般瘦弱,不免懷疑起黃北是否有按他的要求做事。

「回大人,教了。」黃北連忙上前行禮,他慶幸自己在前幾日把二指禪教於蘇暮槿,否則此時哪敢回話。他右手探入左袖,從中取出那雙筷子,「此女日積月累,已將二指禪功法瞭然於胸。」

蘇青伏接過筷子,見斷口,不禁嘖嘖稱讚:「不愧黃大俠,教人也有一手。」

「過獎。」他連忙應答。

「這些日子暮槿就跟着我,待我走後,再交於你們培養。」

「大人……這恐有不妥。」黃北說。

「怎麼?」

「她此前從未見過大人,可能會有些,不適。」

「不適?孩童適應強,何來如此說法,你們莫要以此為借口,每日貪得無厭地休息。」

黃北見蘇青伏執意如此,便不再辯駁,只向蘇暮槿投以目光,叫她老老實實,別惹事生非。蘇暮槿理解了。

獄長送三人離開。大門關上,他們同蘇暮槿對視一眼,不知這一別要多久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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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逍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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