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出北冥 085:青丘有病之代理宰相

狼出北冥 085:青丘有病之代理宰相

光明城。

御林鐵衛鐵楓林攔住青丘有病的去路。

青丘有病上下打量對方,這個傢伙穿著雪白的制服,活像一具披著裹屍布的會動屍體。

「太後有令,任何人不得打擾朝會。」鐵楓林說。

「我不過就是一樁小事,」青丘有病從靴子里取出信箋,「這是我父親,也就是當朝宰相寫的信,上面有他的宰相御印。」

「太后不希望有人打擾。」鐵楓林慢條斯理地重複一遍,彷彿當青丘有病是個蠢蛋,聽不懂剛才的話。

哥哥青丘有勇說過,御林鐵衛中最危險的角色非鐵楓林莫屬——當然,除了他自己之外——因為這傢伙面無表情,且下手狠毒。

尤其是在鐵楓林手刃步揚塵之後,這傢伙更加狂妄。

青丘有病不得不重新審視局面。

倘若真要刀劍相向,此人當然不是龍五或者黑石的對手。可自己剛進城就宰了小鬼頭皇帝的護衛,總是不太好看。

不過話說回來,假若就這麼讓鐵楓林得逞,自己這張醜臉該往哪裡放呢?

於是青丘有病逼自己露出微笑。「鐵衛大人,我想您一定還沒見過我這兩位朋友,這位是黑石,是黑風嶺的狠角色,這位則是龍五。您認識太史安領主的義子太史恩么?」

「這人我知道。」鐵楓林眼色淺灰,目光異常獃滯,毫無生氣。「據說太史恩很有兩下子。」

「你知道這位很有兩下子的人,如今已不在人世。」龍五淺淺一笑,出聲糾正。

鐵楓林彷彿充耳不聞。

「總之呢,」青丘有病輕快地說,「我不過是去見見我的好姐姐,順便把這封信送進去,鐵衛大人,可否請您行行好,放我進去?」

鐵衛無動於衷。就在青丘有病忍無可忍,打算硬來的時候,鐵楓林突然往旁邊一站。「你可以進去,他們不行。」

雖然有所曲折,但總算有所得。青丘有病推開門,走進大廳,頓時覺得自己高大起來。

原本正在討論國事的五位重臣見狀紛紛停下。「是你!」姐姐青丘有容語氣中一半是難以置信,另一半則是極度厭惡。

「我總算是知道皇甫彰的好禮貌是從哪兒學來的了。」青丘有病停下腳步,流露出全然的自信。自己倘若露出萎縮的氣息,就一定會被姐姐敏銳地鋪捉到。

「你來這裡做什麼?」姐姐用那雙漂亮的碧眼審視他,不帶一絲感情。

「幫咱們的父親大人送信。」青丘有病手持黑杖顫悠悠走到近前,把一封信箋丟在桌子上。

大內總管哈爾德小女人般幽怨地看了青丘有病一眼,然後伸出那雙灑了脂粉的纖纖細手,拿起信在手中把玩。「青丘靈力大人實在太周到了,連封蠟都像是黃橙橙的金子。」哈爾德仔細檢查封印。「毫無疑問,這是宰相大人的信。」

「當然是真的。」青丘有容一把搶過來,揭開封蠟,展開信紙。

青丘有病看她讀信。此刻姐姐大大方方地端坐於王位之上,他猜測皇甫彰大概和皇甫雄一樣,甚少搭理朝政。

青丘有病晃著殘腿,在五位重臣的注視下,一步一步走向宰相的空位,青丘靈力原本應該呆的位置。

「真是豈有此理!」最後太后青丘有容總算開口,「家父派我弟弟入宮接管他的職務,他叮囑我們視青丘有病為當朝宰相,知道他回來親自上朝輔政為止。」

文山河國師捻捻他雪白的山羊鬍,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道:「如此說理,我們得正式歡迎他了。」

「正是,」哈爾德是個見風使舵的高手,知道自己再不說話就會輪為被動。「青丘有病大人,我們正需要您,眼下叛亂四起,天際又有兇相,城裡大街小巷都在蠢蠢欲動……」

「敢問這是誰的錯?我們的武士都死那裡去了?」青丘有容厲聲說道,「至於你,青丘有病,你上戰場殺敵想必對我們更有幫助。」

青丘有病笑了。「不不不,我殺敵殺夠了。不都說戰場上鼓聲雷動,金甲奪目,馬鳴蕭蕭么?哎,可惜戰鼓敲的我頭疼,穿鎧甲都快被太陽烤焦,至於馬嘛,它們就會四處拉屎!不過呢,我也不該抱怨,比起蓬萊山凌仙閣所受到的盛情款待,鼓聲、馬糞和蒼蠅都是天大的優待啦。」

白敬亭哈哈大笑:「說得好,青丘有病大人,您這番話真是說的透徹。」

青丘有病對他微微一笑,心中想起來那把刺殺步揚明匕首的事來。咱們得儘快找個時間好好談談這件事,不知道到時白敬亭是否還會覺得有趣。「所以,」他對眾人說,「還請各位務必容我效勞,即便微不足道的小事也好。」

青丘有容把信又讀過一遍。「你帶來多少人?」

「總有幾百個吧,多半是我自己的人。父親大人說什麼也不肯抽調人手,怎麼說,他畢竟在打仗嘛。」

「倘若皇甫雲兵臨城下,你這幾百人有什麼用?我要的是一支軍隊,父親竟派來一個殘廢。宰相由國王選擇,經重臣同意後方能任命。皇甫彰任命的是我們父親大人。」

「而父親大人任命了我。」

「他無權這麼做,除非得到國王的同意。」

「你想親口質問父親的話,他此刻正率兵駐紮在黃金城外。」青丘有病彬彬有禮地說,「諸位大人,可否容我和姐姐私下說幾句?」

哈爾德滑溜地站起來,露出一貫阿諛奉承的諂媚笑容。「想必你們姐弟情深義重。諸位大人,我們就讓他們小聚片刻如何?這動蕩不安的國事待會兒再處理也不遲嘛。」

雖然白敬亭有些遲疑,文山河步履蹣跚,到底也是起身了。

「大人,要不要我先去給您收拾幾個房間?」哈爾德不失時機地說。

「哈大人,多謝您的美意,不過我要住在步揚塵大人先前的居住。」青丘有病說。

白敬亭笑道:「青丘有病大人,您膽子可比我大多了。您總該知道曾在那兒住過的前兩任宰相的下場吧?」

「兩任?你想嚇唬我,為何乾脆不說四任?」

「四任么?」白敬亭眉毛一揚。「難道諸世海之前的兩位宰相也在那裡遭遇不測?恐怕我當時年紀還小,沒多加留意。」

「恐怕確實如此,諸世海之前的宰相被殺時我懷疑他還沒來得及搬進那裡,因為他只幹了十四天;再往前嘛,有兩位被剝奪了領地和頭銜,死於流放途中,死時一無所有。我相信家父是最後一位從光明城全身而退的宰相。」青丘有病讀書頗多,對以往之事如數家珍。

「真有意思,」白敬亭說到,「我還是覺得睡地牢里更安全些。」

說不定你會如願以償喲,青丘有病心裡這麼想,嘴上卻說:「無論這個帝國的宰相受過何種詛咒,但願我這個丑鬼可以逃過它的魔掌。」

幾人哈哈笑著,都退了出去。

「父親大人大老遠派你來,希望不是讓你來給我們上歷史課。」旁人離去后,青丘有容開口嚷道。

「你不知道我們姐弟之情有多深么?」青丘有病對她嘆道。

「你不知道我多想用滾燙的鉗子把那太監的舌頭拔出來。」青丘有容回擊。「父親老糊塗了不成,還是說信使你偽造的?」她把信又讀一次,越看越生氣。「他為什麼把你丟過來,我要他本人過來。」青丘有容搓手揉爛父親的信。「我是帝國的攝政太后,我對他下達了聖旨。」

「結果他不理你,」青丘有病指出,「他重兵在握,自然有恃無恐。反正他也不是第一個違抗你的人,對吧?」

「假如我說這封信是假的,把他們把你送進地牢,我保證,沒人敢違抗我。」

青丘有病恨清楚自己此刻正如履薄冰,稍有失足,便會萬劫不復。

「的確如此,」他親切地贊同,「可是我千里迢迢、不辭辛苦地跑來幫你,你何苦把我扔進地牢呢?」

「我不要你來幫忙,我只命令父親奉旨上朝。」

「是么?」青丘有病平靜地說,「你確定你只是讓父親大人回來?而不是與你一母同胞的青丘有勇?」

青丘有病自小和這個姐姐一起長大,早把她的秉性摸個一清二楚,讀她臉上的表情就跟讀自己喜愛的書一樣容易,此刻他讀出的是憤怒、恐懼和絕望。「有勇他……」

「他是我親哥哥。」青丘有病打斷她,「只要你支持我,我向你保證,我會讓青丘有勇平安歸來。」

「這怎麼可能?」青丘有容反問他,「步揚家族那個小孩和他娘可不會忘記我們砍了步揚塵的頭。」

「的確,」青丘有病同意,「可你手上依舊握有他兩個女兒,對吧,我剛才還看見那個姐姐和皇甫彰在一起。」

「那是步揚琳,」太后說,「我對外宣稱她的野妹妹也在我們手上,但事實並非如此。連哈爾德的小麻雀都沒她的消息,我看八成是已經死於戰亂。」

「一個就一個吧。」青丘有病眼見籌碼少了一半,也是無可奈何。「跟我說說,咱們這幾位重臣是怎麼回事?」

姐姐朝大門口瞄了一眼。「他們怎麼了?」

「父親大人不喜歡她們。我動身時,他還說:真應該把這幾個傢伙的腦袋砍下來,插上搶尖,和步揚塵的腦袋並排掛在牆上。」青丘有病朝姐姐傾身,「你肯定他們靠得住嗎?你信任他們呢?」

「我誰也不信任,」青丘有容斥道,「但我需要他們。父親認為他們心懷不軌?」

「不僅是父親,我也深有懷疑。」

「憑什麼?你們有什麼證據?」

青丘有病無奈地聳聳肩。「要知道你兒子當國王還沒幾天,闖下的禍多的數不清。可是對步揚塵做出斬首處理這件事,當真是皇甫彰的意思?」

青丘有容皺眉:「我仔細叮囑過他,按我的安排他本該網開一面,讓步揚塵前往流放處。如此一來,不但沒有後患,和他兒子議和也不是沒有可能。結果,結果我又能怎麼辦?他當真全城的人說要處斬叛國者,鐵楓林更是急不可耐,樂的照辦,完全沒有問我一聲。我總不能當眾讓國王收回成命。」

「沒錯,」青丘有病說,「這麼說來,這個鐵楓林有份嘍?告訴我,究竟誰出了這麼妙的主意,讓這傢伙當了御林鐵衛的統領?」

「白敬亭安排的。我們當初差點滿盤皆輸,現在看來,雖然化險為夷,卻也贏的驚險,若非步揚琳跑來找我,把他父親的計劃和盤托出……」

青丘有病大感意外,「真的?是他親生女兒泄的密?」

「這小丫頭情竇初開,只盼能和皇甫彰在一起,叫她做什麼都願意。她還給她的族人都寫了信讓他們宣誓效忠。沒料彰兒竟砍了她父親的頭,還把這稱為『手下留情』,這下她的愛情夢破滅了。」

「哈哈,陛下他贏得愛情的方式可真是獨樹一幟。」青丘有病咧嘴笑道,「將張五祖從御林鐵衛革職,想必也是皇甫彰的主意?」

青丘有容嘆道:「新皇登基,哈爾德提議拿張五祖開刀,這也沒什麼不好,一朝天子一朝臣嘛,至少也是殺雞儆猴,讓其他臣子掂量掂量他們自己的腦袋。」

「我聽說派了兩個蠢貨去逮捕他,結果被這老頭子張五祖給宰了。」

姐姐一臉不悅,「鐵楓林該多派些人去,他的辦事能力實在不如預期。」

「張五祖是御林鐵衛的的隊長,是最初墨夷家族鐵衛中盡存於世的唯一。老百姓說起他,都是充滿愛戴。倘若他以後和我們戰場相見,你覺得民心會靠那一邊?」

青丘有容別過頭去,「我沒想到這一層。」

「父親大人想到了,」青丘有病說,「所以他派我來,終止這些荒唐的鬧劇,讓我那小外甥乖乖聽話。」

「彰兒連我的話都不聽,他更不會聽你的。」

「那可未必?」

「他為什麼要聽你的?你憑什麼?」

「他不聽你的是因為他無比確定,姐姐您是無比愛他,不會傷害他。而我,他恐怕就沒這麼確定。」

青丘有容眯起雙眼,「如果你認為我會任由你欺負我的兒子,那你就是真有病。」

青丘有病嘆了口氣,像以前一樣,這個女人聽人說話完全抓不住重點。

「彰兒跟著我就像跟著您一樣安全,」青丘有病向姐姐保證,「但我即便是嚇唬他一下,不過是讓他少點亂來而已。再怎麼說,您兒子想保住那張醜陋的鐵椅子,他就需要我。」

「這麼一說,倒是值得一試……不過,青丘有病,你可別搞錯,我接納你,但你只是名義上的宰相,你採取任何行動之前,都必須把計劃和意圖事先同我商議。未經我同意不得擅自行動,清楚了么?」

「太后大人,我聽得一清二楚。」

「你同意么?」

「萬分贊同!」青丘有病確定自己撒了謊。「我的姐姐,我任你差遣。」除非你的差遣符合我的心意,青丘有病心中暗想。

青丘有容點點頭,似乎是勉強默認了青丘有病為宰相這碼事。

「既然事情已經定下來,我可要先告辭了。」青丘有病扭動單腿,笨拙地從椅子上折騰下來。

青丘有容皺眉,「不準走。我要知道你打算怎麼救你哥哥回來。」

「等我想明白了,我自然會告訴你。計謀就像白酒,必須醞釀。現在嘛,我打算騎馬到街上晃晃,熟悉熟悉光明城如今是個什麼狀況。」青丘有病拖著殘腿晃悠著來到門邊,回頭對姐姐說,「無論如何別讓步揚家的那個大女兒出什麼岔子,若是兩個女兒都沒了,那你的青丘有勇可就真麻煩了。」

出了議事廳,青丘有病向鐵楓林點頭致意,穿過長長的拱頂大廳。

龍五跟了上來,黑石不見蹤影。「咱們的黑炭頭去哪兒了?」青丘有病問。

「他想四處瞧瞧,他可沒耐心在此處站立等待。」

「希望他別殺了什麼宮中要人才好。」青丘有病自這些土著宣誓效忠於他以來,深知這些人不懂規矩難以約束。「想辦法找到他,順便確定其他人都有地方吃住。」

「你上哪兒去?」龍五問。

「四處溜達。」

龍五肆無忌憚地嘿嘿笑:「需不需要護送啊,聽說城裡的治安堪憂啊。」

「我會叫上姐姐的侍衛隊長,順便提醒他,我也是不折不扣的青丘家族一員。我離開家時間稍微一長,這些傢伙就忘記這一點。」

半個時辰后,在十來個肩批綠色披風,衣服上綉有千面青狐徽像的衛士護送下,青丘有病騎馬上了街。

由閘門經過時,他注意到牆上懸挂的人頭,雖然浸過瀝青,卻早已腐爛發黑,難以辨認。

「水獺隊長,」青丘有病沖一個傢伙喊,「天黑之前,將這些頭取下來,由你本人親自清理乾淨。」雖然把首級和身體重新配對困難重重,但青丘有病知道此舉意義重大。

水獺隊長顯得猶豫。「陛下說要把叛徒的頭掛在牆上,知道最後兩根空搶也插滿為止。」

「讓我猜猜,一個是給步揚飛留的,另一個嘛,是皇甫雲大人對不對?」

「是的,大人。」

「水獺,我外甥今年不過十四歲,麻煩你牢牢記住。明天若我看見這些頭還在上面,其中一根空槍就肯定不能空著。你懂我的意思么?隊長大人?」

「是,大人,屬下明白,屬下照辦。」

「很好。」青丘有病怕打馬匹,策馬向前,讓後面的青袍衛士自行跟上。

真進了城,青丘有病發現原本熟悉的光明城竟顯得陌生。

光明城的街道向來熙熙攘攘,人馬喧騰,但此刻卻充滿他從未見過的危險。路邊,一具屍體橫躺水溝,全身赤裸,正被一群野狗撕咬,卻無人在意。

兩輛成對的金袍衛士隨處可見,他們身穿黑鎖甲,在大街小巷巡邏,鐵棍從不離手。

市集里滿是衣衫襤褸,變賣家產的人,有人肯出價他們就賣。

而少數幾個擺出食物的攤位要價竟高達平常五倍!

「莫非沒有糧食運進城?」青丘有病為侍衛隊長。

「少的可憐,」侍衛隊長回答,「南邊戰事連連,皇甫雲大人又在西南興兵作亂,如今所有的路都被封鎖了。」

青丘有病一陣無語,心知長此下去,光明城必是徒有虛表的死城。

他不禁想起一句諺語:國王吃飯,宰相拉屎。

哎,有什麼辦法呢?

好不容易當上的代理宰相,面臨的卻是如此不堪的局面。

何去何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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