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飛絮離殤

飛絮宮由御花園延伸的小道進入，一路上可以看到整個御花園的景色。現在正值北國的寒冬，整個御花園一片銀白，穿過朱紅大門，映入眼帘的是和御花園一樣銀白的世界，幾座假山上也是堆滿了雪花，看不出原來的形狀，飛絮宮的一磚一瓦都是經過精心設計的，亭台樓閣在大雪的覆蓋下顯得玲瓏剔透，格外的可愛。

飛絮宮的正殿正對宮門，穿過正殿，是一條蜿蜒的曲廊，曲廊的另一端是幾間相連的廂房，正中的一間廂房上建有小巧的閣樓，可以盡觀園內的景緻。

飛絮宮是溫絮九歲那年北王賜給她的，從此，她就搬離了母親的宮殿，住在了這裏。這裏環境寧靜，她記得她是一眼就喜歡上了這裏，雖然沒有母親住的宮殿華麗，但是清新雅緻，這幾年來她就在這個宮殿裏，待了數個春秋，沒有一日厭煩，只是，每次宮裏大宴賓客的時候就是溫絮最苦惱的時候，她不喜歡那種嘈雜的環境，還有那些貴婦人巴結逢迎的嘴臉，所以大多時候她都是待在飛絮宮的。

飛絮宮裏，牆角的炭盆發出呲呲的聲音，整個宮殿暖融融的如在初春的陽光里般，正廳的坐榻上，坐着倆個相貌相仿的美麗女子，年輕的女子皓齒星眸，烏黑的發披散在肩背上，發上唯一的裝飾就是一隻金步搖，雪白的貂裘將女子的皮膚襯得越發的欺霜賽雪，火紅的長裙在地上迤邐出優美的弧度，女子坐在中年女子的身邊，神情安然。

坐在坐榻中央的中年女子身穿金色鑲紅邊的鳳袍，頭戴鳳冠，年近五十，氣質高雅，風韻猶存，歲月的無情，在她的臉上刻出道道細紋，但還是難掩其風姿。她們是北王溫仲最愛的兩個女人，在這個王宮之中幾乎無人不知王后和飛絮公主的地位，北王對她們的寵愛可說是冠絕**。

「母后，天氣寒冷，您怎麼過來了，您吩咐宮女來喚兒臣就是，何苦還冒着這麼大的風雪過來看望兒臣，您要是因此受涼，叫兒臣心裏怎麼好過。」溫絮拉過母親的手，放在自己的手裏輕輕地揉搓起來。

「沒事的，絮兒，母后想你了，所以來看看你，剛剛你父王本來也想來看看你的，但他有事要忙就沒法來看你了，你父王說他想你的很。絮兒啊，今年你就十六了，我嫁給你父王三十二年，只保住了你這一個孩子，現在我和你父王都老了，想給你找個好的歸宿，不知你的想法怎麼樣？」溫絮揉搓母親的手微微抖了抖，隨即又繼續揉搓了起來。

「母后，絮兒知道這一天遲早都要來的，作為女子始終都逃不過這樣的命運，但是兒臣懇請母后讓兒臣再在母後父王身邊一年，等到兒臣十七了再說此事也不遲啊，兒臣想多在宮中陪陪您和父王。」

顏凈抽出手來，反握住女兒的手，搖頭道：「絮兒，你真是母后貼心的孩子，在這**之中，你就是因為是女兒之身才得以保全，你前面的幾個哥哥就是在這**之中夭折的，母后希望你以後可以遠離深宮之中，過平凡的生活，獲得平凡的幸福，母后就於願已足了。」

溫絮笑着拉過母親的手臂，道：「母后，兒臣懂得母后的心思，兒臣是怕兒臣出嫁后，母后在這**中越發的寂寞，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兒臣是想多陪陪母后，再說了，遲點嫁又不是不可以，母后你說兒臣說的對不對？」

「對對對，絮兒說的都對，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母后還有什麼可反對的呢？」母女倆在飛絮宮絮絮叨叨地聊了許久，天也漸漸暗了下來。

在這深宮之中的女人，是沒有幸福可言的，不能完全的擁有，也不能完全的佔有，就算是愛情也不能是自私的，這就是深宮女人的悲哀，而顏凈不希望她的女兒像她一樣在這深宮中煎熬度日，連擁有的愛情都不能純粹。

掌燈時分，宮女來傳晚膳，溫絮扶著母親在飯桌邊坐下，才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宮女們站在桌旁伺候着布菜。

「母后，這道鮮香魚片羹，味道鮮美，清淡不油膩，母后嘗嘗。」溫絮細心地為盛了一碗遞至顏凈面前，笑盈盈的臉上一片溫潤。

「絮兒，你不要只想着母后，母後有宮女服侍就夠了，你自己也要多吃點，看你還是這麼瘦。」

正說話間，一個身穿藍色侍衛服得男子匆匆忙忙闖了進來，剛進得門來就「撲通」一聲跪在顏凈的身前，「王後娘娘，不好了，王上駕崩了，您快去看看哪！」

「啪」碗掉在地上的碎裂聲在這屋子裏格外的清晰，彷彿敲在每個人的心上。

「你說什麼，我怎麼沒聽清楚，是不是我聽錯了，我彷彿聽見你說王上去了，是我聽錯了是不是？絮兒，你告訴母后，是不是母后聽錯了，下午我明明還和王上說話呢，怎麼會，怎麼會就不在了呢，對，一定是我聽錯了，是我聽錯了，什麼都沒有發生，都是錯覺，都是錯覺。」顏凈眼神獃滯地拿起筷子，不停地往自己的口中塞食物，由於她雙手抖得厲害，食物掉了一身。

「母后，你不要這樣，絮兒求求你了，不要吃了好不好，我們一起去看看父王吧，也許父王還好好的在他的寢宮，說不定什麼都沒有呢！」溫絮一邊說着一邊走到母親身邊。

「對，絮兒說的對，你父王不可能這麼狠心的，他不會就這樣丟下我們的，走，我們這就去看你父王去。」顏凈扶著女兒的手，踉踉蹌蹌地向門外而去，適才跪在地上的侍衛也立馬緊緊跟在她們的身後離開，整個飛絮宮陷入死一樣的沉寂。

此刻的坤儀殿外站滿了宮娥太監，大家臉上都是一片焦急，見王后一行人到了，都紛紛跪下請安。顏凈連看也沒顧得上看一眼這些跪在地上的宮人，徑直朝那個她最熟悉的地方飛奔而去，在她的心裏，他不是這麼無情的人，不會就這樣沒有預兆地就離開自己，不會的，她一定要見到他，問問他為什麼要這樣騙她，她從來都沒有恨過他，他又怎麼捨得就這樣離開。

偌大的寢殿裏靜悄悄的，床上的人兒蓋着明黃的被子躺在那裏，案桌上的香爐里，沉香裊裊，一切都那麼靜，靜的可怕，靜得讓人心慌。顏凈撫開溫絮攙着她的手，扶著門框，緩緩移動着腳步，眼睛一刻也沒有離開過床上的人兒，她走得那麼緩慢，腳步那麼輕柔，深怕驚著了床上人兒的美夢，一步一步，步步驚心，步步絕望。

她終於還是受不了這樣的死一般的寂靜，她大步上前，撲到床邊，看到床上毫無血色一動不動的面孔時，她全身劇烈地顫抖了起來，她輕輕地喚他，聲音也是顫抖得厲害，「仲，你醒醒好不好？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好不好，我是你的顏顏，你起來跟我說說話好不好？你下午才說你對不起我，怎麼現在就不理我了呢，你怎麼能這樣，怎麼能，怎麼能就這樣不聲不響地把我們丟下，你醒來好不好，我求求你，你醒來好不好。仲，你醒來呀，醒來······」

顏凈眼角的淚洶湧而下，她接受不了這樣的事實，明明前一刻還活生生在她面前笑，囑咐她要好好生活的人，怎麼才一會兒功夫就狠心地拋下了她，他果然是自私的，又一次罔顧她的意願，將她一個人留在這個世界，沒有他的日子，叫她如何在這宮裏繼續熬下去，叫她怎麼能忍受這樣的分開，不，她接受不了。

「絮兒，你過來，母後有話跟你說。」顏凈喚過站在殿門陰影里的女兒，看着女兒臉上的淚痕，她的心裏泛起一陣揪心的疼痛，可是，就是這些疼痛，讓她不得不選擇，選擇離開這個世界，離開所有的痛苦，也離開他們倆唯一共有的女兒。

「絮兒，你是母后的好女兒，母后希望你好好地活着，為了你的父王和母后活着，離開王宮，離開這個絕望的地方，堅強地生活，這是你父王和母后的希望，我們都希望你快樂，不要想着給你父王報仇，記着，不要報仇。母后是沒想到你父王會以如此激烈的方式來維護先祖的尊嚴，來保護他的子民，母后沒想到啊！」顏凈見女兒乖巧地點頭應允，便毫不猶豫地沖向床頭的石柱，速度快得驚人，快得讓人措手不及。

「不，母后，不要，不要······」

溫絮沒來得及阻止母親，只看到母親的頭上的鮮血一直流一直流，流進她的心裏，流進她的眼裏，她飛快上前將母親抱進懷裏，雙手抖得厲害，血一直流一直流，沾了她滿滿一身，一身的艷紅，刺痛了她的眼睛。

「快，快叫太醫，快叫太醫，救救我的母后，救救我的母后····」宮女們飛快地朝宮門外飛奔而去，溫絮的手緊緊按住母親留血的傷口，眼淚汩汩湧出眼眶，彷彿將這十幾年的淚在這一次通通流出來。

「絮兒，絮兒····咳咳····母后要隨你父王去了，對不起····絮兒，母后自私了，把你一個人····留下，原諒母后的懦弱，沒有你父王·····母后在這宮中是熬不下去了，你····原諒母后···原諒····父王，我們都是愛你的，你要好好地生活····離開···這···這···里·····」

溫絮看見母親抓住自己的手無力地垂下，頓時淚落得更凶了起來，她就這樣緊緊摟着母親漸漸失溫的身軀，不喊不鬧，彷彿母親只是在她懷裏睡著了。

坤儀殿外跪滿了皇子皇孫，文武百官，宮娥太監，嗚咽之聲響徹整個宮殿，這個王朝的易主，君王的去世，都是他們心上的傷，可是他們卻無能為力，不知齊毅的君王將帶領他們奔向怎樣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