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者仁心(柒)

醫者仁心(柒)

蔡奕從桌上混混沌沌地爬起來,他揉了揉眼,原來自己不知怎的睡了過去,但好像做了一個夢,夢裡有人和他說用自己的血作為藥引就能治好疫症。

他感覺手心一陣刺痛,抬手一看,掌心處還有幾道被指甲刺入肉里的細小傷痕。

「這不是夢。」

不知為何,他的眼眶濕潤了,他不知道那黑袍人從何處而來?又從何處去?但是關於他說的賭約,卻賠上了上萬條無辜的人命,如果這是真的,自己應該怎麼做?

「如果是你,應該會想我好好活下去吧。」

生與死,善與惡不過就在一念之間。佛道說:一念成魔,一念成佛。

自己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大夫,從前只想和自己喜歡的人過著自己喜歡的生活,打理好那家父親留下來的小醫館,哪有想過做那救世主。

「我們學醫的,不就講究個救死扶傷嘛。」

…………

血灌滿了整整一個葯壺,蔡奕的手腕上用刀子割出了一道深深的傷口,此時已經不向外流著血,或者說,已經沒有血可以流了。

他的臉上沒有了一點的血色,倚靠著牆,似乎從未感覺過如此的放鬆,好像一切的心事都了卻了。

「都說了叫你慢些走,這不是來找你了嘛。」

他笑了,這一次是發自內心的。

他的視線漸漸模糊,在一片漆黑之前,他看見了一個熟悉的倩影,似乎在微笑著,又似乎帶著些怒意。

「值得嗎?」

眼前人像是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臉龐,有些心疼。

他握住了那隻手,這一次他握緊了。

「豈能盡如人意,但求無愧於心。」

這場給江夏帶來滅頂之災的疫情結束了,一個連大夫都算不上的書生別著一個葯壺拯救了這座千年古都。

沒人知道他那個葯壺裡裝的是什麼,只知道以他葯壺中的葯作為藥引,那就能治好疫症。

天子聽聞此事不惜差大臣請他入宮,欲要冊封嘉獎,可當奉旨而來的大臣打聽到這個書生模樣的大夫的住所時,他已經在家中自縊身亡,連收屍的人都沒有。就這樣一直掛在房梁之上,直到被發現。

「生亦我所欲也,死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捨生而取義者也。」

寧願去時好作伴,不願來時獨孤單。這可能就是一個人最後的氣節吧。

在江夏郡外一出懸崖邊,一名黑袍男子正眯著眼,俯瞰著這座千年古都。黑袍遮去了他的相貌,但給人的是一種冰冷的感覺。

「你這算是贏了嗎?」在黑袍人的背後響起了一個蒼老的聲音。一名拄著拐杖,身材佝僂,樣貌醜陋的老人家蹣跚地走了過來。

「你這算贏了嗎?」老人與黑袍人並肩而站,開口道。

「我從來沒有輸過。」黑袍人冰冷地回答道。

「可你這算不算是作弊呢?」老人彎著腰,比黑袍人矮了一大截,抬著頭看著他問道。

「我只是告訴他後果,沒有妨礙他的選擇。」

「哼,你好像已經想好了一千個理由回答我了。」老人聽后冷哼一聲,說道。

「我不用去想什麼理由,你輸了就是輸了。我要的東西給我準備好。」黑袍人的語氣依舊冰冷,但是老人透過黑袍底下看見一雙年輕的眼睛,這哪裡像是一個年輕人該有的眼神?不帶一絲神采卻給人一種濃濃的殺機。

「這些人可真是愚昧。」老人冷笑道。

「人心這種東西,可是奇妙的很。一念善惡,一念生死,好像所有的種種都在這一念之間。你我的輸贏恰恰在這一念之間。」黑袍人說完就要轉身離去。

「能不能回答我一個問題?」老人看著他,問道。

「問。」

「你到底是誰?」他的語氣中不經意透露出些許的殺意,但是黑袍人好像全然沒有在意。

「你沒有資格問我。」

黑袍人的身影隨著一陣風消失在了老人的視線里。懸崖邊上,只留下老人獨留在原地。

他笑著搖了搖頭,拐杖用力地杵了幾下地。

「你不說我也已經猜到了,能夠絲毫不把那些傢伙放在眼裡的人,恐怕只有你了吧,只不過……呵呵,算了算了,你的事,我確實沒有資格知道。」

…………

「好了,故事講完了。」

老闆放下還冒著熱氣的茶杯,看著面前聽得有些出神的蔡奕,輕聲說道。

「怎麼可能呢?人血怎麼可能作為治療疫症的藥引呢?這從醫學角度來說行不通呀。」蔡步國一臉的疑惑不解,反覆自我質問著。

「故事之所以是故事,那是因為你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老闆的語氣依舊平淡地說道。

蔡步國有些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您可以實現我的一個願望嗎?」蔡步國看著老闆,眼神中充滿了渴望。

老闆將自己的杯中又加滿茶水,但是這一次沒有喝,只是放在面前。

「你這個葯壺,我本來不打算收的,但是不妨先聽聽你的願望,我再做決定。」

蔡步國看著他,長長地嘆了口氣。

「我父親是一名醫生,他救了很多人,也有很多人尊敬他。但是他得了癌症,已經是晚期。我想他不應該就這麼走了,至少我想讓他看到我成為了一名像他一樣的醫生。所以我想您能救救他。」

蔡步國說完站起身來,向著老闆深深地鞠了一躬,久久不肯直起身子。

「我問你一個問題。」老闆低頭看著杯中的茶水,「如果你是那蔡奕,你會怎麼選擇?」

「我……」一時間,蔡步國竟然覺得有些難以回答。是啊,要一個人坦然的奉獻出生命,那是多大的勇氣。

「如果我只是一個普通人,那我打死也不會去當這個所謂的救世主,但是如果我是一名醫生,治病救人就是天職,哪怕豁出命來。」

老闆的嘴角揚起了一抹微笑,彷彿這個答案如他所意料一般。

「你就真的相信我能改變一個人的生死?」老闆饒有意味地問道。

蔡步國搖了搖頭,「其實我不太相信,但是現在除了相信之外,別無選擇。」

「你倒是喜歡說實話。」老闆看著他笑道。「其實這個和你做這個買賣我是虧本的,擅自改變一個人的生死一般人辦不到。但是……」他端起面前的茶,停在了半空中,「我應該不算那一般人。看在你一片孝心的份上,你這個葯壺我收了。」

「真的嗎?那您就是答應我了。」蔡步國一聽有些激動起來,喜悅寫在了臉上。

「怎麼說也該和我喝一杯?」他晃了晃茶杯,蔡步國懂了他的意思,端起了茶杯和他碰了碰然後一飲而下。

「回去吧,好好和你父親聊聊天,我想你們父子之間有什麼心結也該解開了。」他放下茶杯說道。

蔡步國聽后微微有些一驚,隨後會心一笑,深深地向他鞠了一躬。

就在他轉身要出店時,背後傳來了老闆的聲音。

「你們這些醫生,為的是什麼?」

「為的不就是無愧於心嘛。」

雨停了,彩虹橫跨了天際,雨後的陽光很暖,從病房的窗戶里照進來,照亮了整個房間。

蔡步國推開病房的門,面色蒼白骨瘦如柴的中年人正看著窗外,欣賞著絢爛的彩虹。

「爸。」蔡步國的眼眶有些紅了,他實在沒有想到曾經救治過這麼多人的醫生有一天也會躺在病床上等待死亡。

中年人沒有回頭,只是靜靜地看著窗外。

蔡步國搬了個小板凳坐在中年人的床邊,拿了個蘋果安靜地削著皮。

「爸,我知道您一直不想讓我學醫,想讓我出國留學,將來能找個好工作。可是我的夢想就是能夠成為您這樣的人,這樣的醫生,以救死扶傷作為職責。您在我的心中一直都很偉大,我選擇醫生的這條路,也是因為您。我想讓您看到我從醫校畢業,拿到醫生資格證的那一天,然後和您說,你兒子我也會成為向您一樣的人。」

他一邊削著蘋果一邊說著,一邊落著淚。他可能沒有看見,躺在床上正看著窗外的中年人,已經老淚縱橫。

…………

當蔡步國以醫校第一的成績拿到畢業資格證書,成為了一名正式的醫生時,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跪在父親的床頭,泣不成聲。

而這個一直不苟言笑的中年人,費力地抬起了手,摸了摸他的頭,終於笑了。

蔡步國的父親走了,在這個陽光明媚的春天裡。當時臨床的專家醫生說蔡步國的父親活不過一個月,可確奇迹般地堅持了一年,走的時候是面帶微笑的,可能是他唯一的夙願達成了。

當蔡步國整理父親遺物時翻到了一本有些年頭的筆記本,上面還寫著父親的名字。

他打開一看,裡面密密麻麻地全都是醫學知識,在本子的最後一頁父親寫了一段話:我們這些當醫生的,看過太多生死,我知道有一天我也會離開在這個世上,但是在此之前我想盡我所能醫治我的每一個病人。我想我兒子成為像我一樣的醫生,可以去幫助每一個需要幫助的病人;可是我又不想我兒子成為一名醫生,因為這個職業太苦太累。以後的路,還得讓他自己選,但是要是有一天他真的成為了一名醫生,我一定會告訴他:再苦再累也要堅持,因為在你身上扛著的是責任。

幾十年後,在一場醫學專家學術論討會上,中國科學院院士,呼吸病學專家蔡步國做了一系列精彩絕倫的演講,贏來了台下一片掌聲。

學術論討會結束后,蔡步國接受記者的採訪,當他被問到這幾十年如何堅持一直在醫生這個行業無怨無悔地做下去時,他看著鏡頭笑了。

記憶一下子彷彿回到了幾十年前。

「從前有個人問過,我們這些做醫生的,為的是什麼?幾十年過去,我的答案還是一樣,我們這些做醫生的,為的就是一個無愧於心!」

謹以此篇紀念那些在新型冠狀病毒戰鬥中任勞任怨的醫生們,他們是英雄。

可能我們並不知道這些英雄的名字,但是他們會被載入史冊,留在滾滾的歷史長河中。

多年後人們提起:己亥末,庚子春,荊楚大疫,染者數萬計。眾惶恐,舉國防,皆閉戶。街無車舟,萬巷空寂。青絲,白髮,皆身先士卒;布衣,商客,皆爭先解囊。南山鎮守江南都,率白衣郎中數萬抗之。且九州一心,月余,疫盡去,華燈初上,萬國贊,國泰民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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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今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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