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采山人
按照螞蟻教給他的方法，姬步雲依太陽下的影子辨明方向後，朝著正東方出發，他計劃先找到落神河，再沿著落神河回到昊天城。
路上，他的腦海中不斷的閃現出女王的身影，閃現出兩人在一起度過的歡樂時光。想到女王在山洞口教給他的縱躍之法，他一時技癢，忍不住向前方縱身一躍，足足躍出有近百丈，就是落地時連滾帶爬，略有些狼狽。
連續跳躍了幾十次后，他漸漸掌握了落地的竅門，不能放任身體垂直落下，一樣要用靈氣控制。掌握這個竅門以後，就可以隨心所欲的落在自己想落的地方。他一會山頂，一會谷底，一會林間，一會樹梢，蹦蹦跳跳的不亦樂乎。
兩個時辰后，他自感有些疲憊，坐下來休息校正方位時，才發現自己光顧著高興，竟然偏離了方向，原來前進的方向是正東，現在前進的方向是東南方。
落神河沿著符禺山東麓轉向東南方，自己這樣行進，正好與落神河的流向平行，永遠也找不到落神河。
他只能停下來，重新設定方向。
天色已臨近傍晚，遠處濃雲滾滾，大雨將近。看來只能找個地方過夜，明早再做打算了。
幸運的是他很快就找到了一個鄰溪而建的竹屋，這個竹屋一看就是專業采山人搭建的，門窗俱全，用的是最堅韌的毛竹，竹枝修理的整整齊齊，牆壁、屋頂編織的異常精細。符禺山中采山人眾多，一般采山人只在近麓採摘藥材、菌類、野果，只有專業的采山人才會深入大山深處，他們都有自己固定的地盤，每年都在同一個地方採摘最貴重的藥材。竹屋分內外兩間，外間地上碼著一堆劈好的木材，還有一個簡單的爐灶，內間有一張竹床，兩個竹凳，牆上竟然還掛著一個裝鹽的竹筒，一個竹制的摺疊水桶。竹筒密封的非常嚴實，裡面還剩下小半桶鹽。
竹屋后的灌木叢中野雞甚多，幾乎沒費力氣，他就徒手抓到兩隻，在小溪邊剛剛把獵物清洗完，雨就落了下來。
姬步雲冒雨跑回竹屋，燧石取火，用一根樹杈把兩隻野雞穿起來架在火上烤，同時把自己被雨淋濕的衣服烘乾。衣服剛乾，野雞就熟了，香味四溢，他忍住垂涎，從內室竹筒里倒出一把鹽。沾著碾碎的鹽花，他轉眼就把一隻野雞狼吞虎咽下去。在洞中宮殿里他終日飲水度日，雖然不愁饑渴，但是嘴裡寡淡至極，現在終於嘗到肉味，只覺得唇齒留香，美味無比。
螞蟻告訴過他久飢不宜飽食，尤其是不能多吃肉類，不然腸胃會受不了。他忍住對另外那隻野雞的衝動，一步三回頭的轉進內室。
躺在竹床上，姬步雲又想起了女王，兩人分別的場景還歷歷在目，但他感覺好像已經過了一千年。
就著屋外的風雨聲，他舉起無盡瓶，不管倒出來的是什麼酒，他喝下去的是對女王無盡的思念。自從知道創世花開的含義以後，姬步雲一直認為自己鍾情的是白蓮花般的大祭司，此刻他終於明白，女王已經後來居上，不知不覺間完全佔據了他的心。他下定決心，一定要找到祖龍為女王恢復肉身，然後就帶她去中原帝國隱居。他本來對中原帝國非常反感，現在有了女王，一切都不一樣了，以女王的身份和曾經之事，中原帝國應該是他們最合適的地方。至於大祭司，他自知無力改變兩者在身份上的巨大差距，更抗拒不了高地人的怒火，一切只能聽從神的安排了。
他在胡思亂想間輕撫著女王封印在他胸前的元神漸漸睡去。睡著以後照例夢見了清冷的幽香，夢中女王的笑顏格外清晰，她一襲紅袍，頭戴王冠，優雅的徜徉在絢爛的花叢中，他則在花叢中追逐著女王。
姬步雲睡著以後，房間里憑空飄出一位老者，他身著灰衣，鬚髮斑白，一幅街頭巷尾隨處可見的長者模樣。
他向姬步雲胸前一指，道：「出來吧！」
一朵紅花從姬步雲胸前升起，落到地上，化作女王的身影，她看見老者，略顯吃驚，隨即盈盈下拜。
老者道：「小丫頭，還記得老夫嗎？」
女王畢恭畢敬的對著老者躬身拱手，道：「記得，當然記得。」
「那你現在知道老夫是誰了嗎？」
女王答道：「知道，除了您老人家，這天地間沒有任何人能將晚輩這受創的元神喚醒。」
老者道：「知道就不用多禮了，老夫最討厭這些繁文縟節，這世上的風氣都是被那兩個不成材的孩子搞壞了，心中沒底才會弄這些沒用的規矩，人家要是尊敬你，心裡自然會有你，要是不尊敬你，就算天天給你磕頭，暗地裡罵你又有什麼用。」
女王答了一聲：「是。」
老者看了熟睡的姬步雲一眼，對女王道：「小丫頭，你看上這小子了？」
「是。」
「為了和這小子歡愉一刻，你不惜借老夫那孩子之力強行恢復肉身，打破結界，導致元神大損，還毀掉了五年修為，值得嗎？」
女王平靜的答道：「值得，晚輩認為為他做任何事都值得。何況那五年修為本來也不是晚輩想要的。」
老者嚴肅道：「老夫那兩個孩子不管你信仰誰，小丫頭，你要記住，修為是沒有對錯之分的。」
老者頓了頓，接著道：「歷代高地女王中唯你有臨仙之資，你先人百般懇求老夫，老夫才答應照拂你一二，你這次任性之舉很可能導致你今生臨仙無望，小丫頭，你不後悔嗎？」
女王依然面色平靜，道：「晚輩的元神被封印了三百年，這次能從封印中醒來已是萬幸，不敢再奢求成仙，只望能恢復肉身，與他廝守今生就心滿意足了。」
老者又看了姬步雲一眼，道：「這小子雖然生就一副好皮囊，但你也應該能看出來他資質平平，御龍佩本該屬於另外一個人，陰錯陽差才落到他手上，你到底看上了他什麼呢？」
「晚輩覺得和他在一起很開心、很快樂，其他的並不重要。」
「連御龍佩都不重要嗎？」
「是。」
老者看了看女王，笑道：「這世上幾乎沒有老夫不懂的事，小丫頭，唯一不懂的就是女人的心。」
女王陪著老者笑了笑，沒有說話。
老者捋了捋鬍鬚，道：「除了當年受你先人所託，老夫三百年前還曾受你壇酒之恩，答應幫你做件事，小丫頭，現在有什麼需要老夫幫你的嗎？」
女王拱手道：「恕晚輩年少無知，當時晚輩並不知道是您老人家，輕狂戲言，還望您老人家莫要怪罪。」
老者撓了撓頭，面色有些不自然的笑道：「始鳳和鬼女那兩個娘們千萬年來滿世界罵老夫是背信棄義之人，害得老夫整天東躲西藏。現在要是再對你這個小丫頭食言，那還有何面目立足於天地之間。」
這個世界上，敢稱始鳳和鬼母為那兩個娘們的只有一個人，祖龍，這老者竟然是祖龍。
女王道：「他已經答應晚輩去求您老人家為我恢復肉身了，晚輩現在真沒有什麼事勞煩您老人家。」
祖龍神情嚴肅的道：「這一諾就是三百年，老夫記在心上總不是個事，老夫答應你，現在你若開口，看在你先人面子上老夫可以破例為你逆天改命一次。」
祖龍昔年打破混沌，開闢了這個世界，創造了神、魔、人三界，具有無上神通，法力無邊。傳說他可以在昆崙山巔集合自己的鱗、血、吁啟動天地逆轉陣，扭轉時空、逆天改命，為任何人實現任何心愿。
能夠得到祖龍為其逆天改命，可以說是神、魔、人三界修行者共同的最高願望了。
現在他主動給了女王這樣一個萬載難逢的好機會，女王卻依然神色不變，淡淡的答道：「感謝您老人家的好意，晚輩現在真沒有什麼事，如果您老人家實在想幫晚輩，晚輩想求您老人家把這個機會給他，在他危難時出手助他一次。」
祖龍神色嚴肅的道：「痴心的小丫頭，你一定要想清楚，老夫可是三百年未曾替人逆天改命了，這樣的機會錯過就不會再有。」
「晚輩想清楚了。」
祖龍又道：「要是不逆天改命，那創世花代表的天意老夫也無法改變，嘖嘖，世人都說老夫代表的是天意，卻不知連老夫都是天意創造的。天意如此，小丫頭，你一定要想清楚，以後除了你，這小子還要再娶一個老婆，這世上最難對付的是老婆，比一個老婆更難對付的，是兩個老婆，始鳳和鬼女那倆娘們就一天沒讓老夫消停過，除了和老夫打，她們倆也天天打，生下孩子以後那倆孩子還是打、打、打，唉，害的老夫這麼大歲數了只能東躲西藏。」
說罷，連連搖頭。
女王展顏道：「天意如此，晚輩順應天意就是。」
祖龍捋了捋鬍子，道：「好，好，小丫頭，既然你意已決，老夫答應你。」
「晚輩謝謝您老人家成全。」女王再次盈盈下拜。
祖龍仔細看了看姬步雲，對女王頜首道：「千萬年來，能夠拒絕老夫為其逆天改命的，小丫頭，你是第一個。不過你沒有看錯，老夫的御龍佩絕不會隨意擇主的。這小子雖然不是資質絕佳，但是福運綿長，用心調教，必將成為下一個御龍人。」
「晚輩只想和他長相廝守，並不在意其他。」
祖龍看了看女王，道：「這小子福澤深厚，小丫頭，你和他在一起，他必會侵你氣運，所以你以後行事千萬小心，萬萬不可任性而為，需知，老夫也須遵天意行事，不是任何事都能幫到你的。」
女王道：「晚輩記住了。」
祖龍一抬手，一團光亮飛進了女王眉心，道：「這是老夫在混沌中練就的燭火真意，能在關鍵時護住你一絲神識，平時你可用它溫養元神，你這次強行恢復肉身、打破結界，三個月內不能動用神識，老夫對此也無能為力。」
祖龍之燭乃是他在混沌中練就的本命之寶，一點燭火真意蘊藏的法力足以令天地變色，讓人起死回生。
女王道：「晚輩知道，謝謝您老人家。」
「這兩天老夫會考驗於他，若他通過考驗，老夫會答應他的請求為你解除詛咒，不過你需要溫養三個月元神，半年之後才能恢復肉身。」
女王道：「晚輩再次謝過。」
祖龍道：「三百年前，老夫那兩個孩子同室操戈，一死一傷。事後，始鳳和鬼女那倆娘們逼著老夫和她們共同運轉天地逆轉陣，封印了人間三百年靈氣，讓人間三百年內不能使用法術，現在封印期剛過，人間將重新進入法術世界。切記，小丫頭，這個時候潛伏經年的群雄並出，兇險至極，你萬萬不可任性而為。」
女王蛾皺輕皺，道：「晚輩記住了。」
祖龍揮了揮手道：「回去吧！」
女王伏身下拜，然後化作一朵紅花飄起，緩緩消失在姬步雲胸前。祖龍的身影也隨即消失。
早上姬步雲醒來時，外面依舊風雨大作，這樣的天氣顯然無法在大山中趕路，他只能坐等天氣好轉。
直到第二天中午時分，風才收住，雨也小了很多，剩下的那隻野雞早已下肚，飢餓難忍的姬步雲決定冒雨出去找些吃的。
竹林邊，姬步雲頂著淋漓細雨，喚出掌心的紫金劍，削竹製作了兩把標槍、一把竹刀，然後轉到竹林深處。有十幾頭梅花鹿正在密林中避雨，姬步雲躡手躡腳的靠近，瞄準一隻頭頂剛長出鹿角的半大公鹿投出標槍，標槍準確命中，一擊斃命，剩下的梅花鹿一鬨而散。
姬步雲把死鹿拖到小溪邊，用竹刀剝皮，去除內臟，這些活他平時跟著螞蟻經常做，現在自然是輕車熟路。把鹿肉清洗乾淨后，他又順手採摘了幾把野果，然後興高采烈的回到竹屋。
想著女王現在若在，以她的性情，一定歡喜異常，姬步雲心下一沉，在地上呆立了一會。
袍子已經被細雨淋濕，他把袍子脫下來搭在竹凳上，燧石取火，點起木材烘烤衣服。然後他用竹刀把鹿心、胸、肋肉分割成均勻的小塊，用竹枝穿成肉串放在一邊，穿完肉串后，他又用竹刀把四隻鹿腿細細的劃出花刀。
準備完畢后，衣服已經烘乾，木材也燒成了木炭。他把一隻鹿後腿用樹杈架在炭火上慢慢翻轉燒烤，同時左手拿了幾串肉串一起燒烤。肉上的油脂滴到炭火上，發出吱吱的響聲，火花點點，迷人的香味湧上鼻端，令人垂涎欲滴。
第一波肉串烤好后，姬步雲剛準備大快朵頤，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接著有人叩響了竹屋的門。
姬步雲放下手中的肉串，站起身喊了聲：「請進。」
竹門開處，進來一老一少兩個人，他們都穿著灰色的高地人長袍。老者鬚髮斑白、看不出具體年紀，青年劍眉星目，身材如標槍般筆直。老者的腰間掛著個酒葫蘆，青年背著一個行囊。
姬步雲向著兩人問候了一句：「昊天神祝福你。」
老者回了他一句問候，年輕人嘴裡哼了一句什麼。
老者道：「勞煩小哥，我爺倆是踏查山情的采山人，能否在這避會雨。」
現在還不到采山的季節，偶爾有采山人進山來踏查山情，為秋季采山做準備。姬步雲不以為意，他見老者目不轉睛的看著烤好的肉串，趕忙招呼到：「我也是被雨隔在這裡的，恰好找到了這個竹屋，這鹿是我剛才獵到的，兩位行路辛苦，若不嫌棄我的手藝粗鄙，請一同用。」
老者謝了一聲，大大方方的坐在另外一把竹凳上。年輕人遲疑了一下，也走了過來，搬了幾塊木柴，坐到了老者身側。
姬步雲胸前的御龍佩突然開始開始顫抖，想起女王交代的話，他心中一陣狂喜，來的兩個人中，有一個是祖龍。他裝作若無其事，一邊觀察盤算著，一邊招待兩人吃東西。
老者毫不客氣，抓起姬步雲遞過的肉串沾著鹽花，吃一口道一聲好，連著吃了兩串，摘下腰間的酒葫蘆，咕嘟嘟的喝了一大口酒。然後把葫蘆遞給姬步雲，道：「這酒是我自己釀的，小哥來一口嘗嘗。」
姬步雲謝了老者一聲，擺手示意自己不喝。
老者道：「哪有高地人不喝酒的，小哥是嫌棄我的酒不好吧。」
姬步雲看著老者笑道：「當然不是，老人家多慮了，我打小身體不好，長輩特意請名醫為我配了一種酒，別的酒不讓喝。」
說完，舉起無盡瓶，默念蘭花酒，仰頭喝了一口，芬芳的酒香四溢。老者到道酒香用力的抽了抽鼻子，道：「好酒，好酒。」
青年人歪頭看了看姬步雲和老者。一邊慢慢咀嚼著鹿肉，一邊翻轉著燒烤鹿腿，他一直面色平靜，似乎對酒沒有任何興趣。
姬步雲看老者垂涎欲滴，道：「老人家想嘗嘗這酒嗎？」
老者連連道「好，好。」一副迫不及待的神情。
姬步雲把無盡瓶遞給老者，老者仰頭痛飲了一口，道聲好，然後咬一口肉，喝一口酒，自顧自吃喝，完全不理睬姬步雲。
姬步雲陪著笑，拿起一把生肉串，繼續燒烤，烤好了就遞給老者。
老者連吃了十幾串肉，喝了幾十口酒，才心滿意足的摸了摸嘴道：「好，好小子，老夫又欠了一壇酒的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