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彩雲易碎琉璃脆（12）喜歡沒有那麼容易（6）
蘇欣宇第一次失眠了。
輾轉反側，腦海中楊嘉齊的「我和她沒關係」成了傾斜的灰色字體，不斷閃爍，霧蒙蒙的，似乎對她並沒有什麼干擾，但是卻徘徊不去。還有就是許伽強的「明天加油啊」成了加粗的淡紅色字體，迷得人暈乎乎的。那個「啊」字像是會魔法似的，纏住了少女那顆小小的心。
第二天是星期六，早上八點半，全市的奧數競賽，在各個小學如火如荼。
那時候還沒有避嫌的概念，哪裏的學生就在哪裏考試。
蘇欣宇座位很微妙，她前面是許伽強，後面是梁博，左右分別是三班一直學奧數的邊子騰和四班眼睛大大的女孩闞子童。
昨夜迷迷糊糊到兩三點才睡着，試卷上的字如今都打着旋兒。
定睛一看，果然！把自己不會的考了個全。
依舊是一面十道填空，另三面四道簡答，蘇欣宇做到第三道填空時，左邊的邊子騰已經翻面了，在終於磨到第五道填空時，右邊的闞子童也翻面了，而邊子騰，已經開始檢查了。
考場里身邊的人很重要，有抗壓能力強的人遇強則強，則能超常發揮，有眼力好的人如虎添翼，靠着旁門小道一舉翻身。對着一張連讀懂題目都難的卷子，蘇欣宇顯然不屬於二者。更何況……她的前面坐着許伽強。
許伽強奮筆疾書。
許伽強力透紙背。
許伽強扶額思考。
許伽強低頭沉吟。
許伽強轉過了身。
轉過了身？
蘇欣宇本來因為焦躁晃動的筆尖一滯。
許伽強拿了她文具盒邊的橡皮，輕輕晃了晃，蘇欣宇明白他的意思，輕輕點頭，許伽強便轉身，用橡皮將剛才的演算步驟一口氣擦乾淨。
蘇欣宇擦得乾乾淨淨的黃色2B橡皮瞬間灰頭土臉。許伽強接着寫了什麼，好像又不滿意，然後再次用力擦掉。
好了，現在整塊橡皮都髒兮兮的了。
蘇欣宇咬着筆尖，繼續第六道填空。
嗯……不會……
第七道……也不會，不急不急，媽媽說不會跳過就好了。
這樣一跳，就跳到了最後一道大題。
直角三角形？最後要求的是邊長。
蘇欣宇暈暈乎乎的，隱約記得易源好像給她講過個什麼股定理。還用自己的胳膊比劃來着。
蘇欣宇舉起了胳膊。
想不起來。
再舉起胳膊。
許伽強轉過頭。
兩人大眼瞪大眼，愣了一瞬，許伽強把橡皮放在她文具盒旁，轉回身。
真好。蘇欣宇想，徹底想不起來了。
蘇欣宇真不知道是感謝鈴聲還是怨恨鈴聲，鈴聲解救了她，卻也宣告了她的死刑。
大抵好學生，交卷的時候基本能預判到自己的分數。
蘇欣宇算好學生。
這是一次考試。
由經典三段論可以推出，蘇欣宇已經知道自己這次怕是連優秀獎都無緣。
蘇欣宇不是喜歡安慰自己的人，不思不學，則罔則殆，蘇欣宇怨恨的是自己自從班內選拔考試后，一味照抄老師的板書，沒有真的學，更遑論思考了。
許伽強已經收拾好了書包，走的時候，低頭和蘇欣宇說了聲謝謝。
蘇欣宇沒有聽到。
她一邊收拾東西，一邊感慨著大清早起來忙忙碌碌地為了什麼。
收拾好起身，前面桌子上還有兩張紙。
蘇欣宇近前，是許伽強的草稿紙。那時候的考試還不會統一發草稿紙，許伽強的草稿紙題頭還印着綠色的某某公司名稱，一眼便知是他的父母從單位帶回來的。
蘇欣宇看着許伽強的草稿，男孩子的草稿紙折了四折，最後一折留下了鉛筆塗改的印記。
男孩子的筆力虯勁，最後一折鉛筆將紙聲聲劃破，一連串的塗改之後，是「3、4、5」三個數字，正是蘇欣宇最後一道題蒙的邊長。
蘇欣宇定了定心神，也許結果還能給兩分呢。
許伽強的草稿紙實在沒什麼收藏價值，格式不算工整，字跡也潦草。可是——這是他的啊。
蘇欣宇想了想，將草稿紙團了，扔到後面的垃圾桶里。
奧數完了就是期末，這次期末，又是全市統考，說是為小升初考試摸個底。
蘇欣宇不會臨時抱佛腳，一周的時間仍然晃晃悠悠地過去了。
上午第一門的數學卷子中規中矩，除了倒數第二道大題計算量偏大外，其餘的沒繞多少彎。
蘇欣宇在第二門的語文遭遇了滑鐵盧。
語文卷有一定的創新，第一題不再是單純的根據拼音寫漢字，而是在一段話中挖了幾個空，標註了拼音。
一點小改動，蘇欣宇小慌了一下，卻馬上認識到這是換湯不換藥。
可是，她第一個空就不會。
「神州六號是我國航天發展史的又一（lǐchéngbēi），這標誌着我國……」蘇欣宇在記憶中思索了一遍，「lǐchéngbēi」這個詞她確信沒有學過。這學期倒是學過一個「碑」字，可是是這個字嗎？「lǐchéng」又是「里程」這兩個簡單的字嗎？
蘇欣宇不確定，就沒有寫。她想保證自己的每一分都清清白白，每一分都毫無爭議。
這一番糾結，蘇欣宇的速度就慢下了許多。
到了背面，又出現了新題型，不是直接的看圖寫話，而是要運用題目中給到的詞語描繪圖中的內容，字數要求至少五十字。
蘇欣宇看不懂漫畫，也自然看不懂這幅圖。
她抓耳撓腮看了許久，直到老師提醒還有半小時，才着急忙慌地去寫下面的作文。
作文是命題作文，「我最感恩的人」。
蘇欣宇略思考了一下，她知道其他的同學一定會寫例如老師、父母這樣已經寫爛的題材，便靈機一動，另闢蹊徑，寫了上周末來家裏做客的小妹妹。
小妹妹明年才上一年級，是蘇媽媽原來同事的女兒。兩個相差六七歲的孩子竟玩兒在了一起，一個下午，陽光慵懶，嬉鬧中，蘇欣宇感受到自轉到五小以後久違的快樂。
落下最後一個句號，鈴響。
蘇欣宇忙翻過去看自己空着的題目，一道1.5分的看拼音寫詞語，一道5分的看圖寫話。
「lǐchéngbēi」仍無頭緒，又翻回背面的看圖寫話，起筆，監考老師的手已經落在了蘇欣宇的卷子上。
剛寫過的字被水滴暈染，放大，不知是淚水還是汗水。
蘇欣宇左手使勁按著卷子，右手運筆如飛。老師也生氣了，拽著卷子的一個角，卷子兩邊受力，中間皺縮、撕裂。
「你們班的學生怎麼這麼不講規矩？」
老師的聲音在耳旁炸開。老師是三班的老師，抽籤抽到監五班的數學考試。
蘇欣宇的筆尖抖得更厲害了，因為老師的撕扯，自己都向著右上角傾斜過去。
草草寫了十五字，句號落下，老師毫不留情地將卷子扯走，卷邊尖銳，划傷了蘇欣宇的手指。
呼……抬頭，卻看見許伽強探尋的眼神。
蘇欣宇覺得自己的淚水都凝滯了。
兩下抹乾了淚水和汗水，顫顫悠悠地大口喘氣。
蘇欣宇在心裏暗暗發誓，以後再也不要這樣狼狽。
下午的英語一如既往的簡單，綜合一如既往的奇怪。
鈴響，考試結束，六年級的生活暫且畫上一個逗號。
教室里許伽強和凡心兒正拉着梁博討論上午數學的倒數第二題的答案，下午思想品德和科學考到的知識點。
果然啊，奧數班的日子不過是海市蜃樓，自己終究沒有融入任何一個小集體。
五小成績出的快，蘇媽媽決定等出了成績再回鎮里的家。
等成績的三天，應該是五小學生最快樂的三天。
不用考試，沒有作業，出了心裏有點不踏實外，真是萬物如意。
蘇欣宇用這三天練了練電子琴，寒假雖然學校不上課，鎮里的興趣班依舊是一周一次課。
蘇欣宇考過電子琴業餘五級，用的是《茉莉花》，當時緊張，手指不免粘連，換伴奏的間隙，她又別具一格地插了間奏，殊不知，考級只看標準，最忌諱花里胡哨的空架子。最後只得了考官不耐煩的警告和等級證書上冷冰冰的「通過」。
現在她在練的，是六級的壓軸曲目《牧民的一天》和七級的樂曲《陝北民歌》。左手連續的疊音八分音符，右手連續的三四指輪換的十六分音符，速度很快，蘇欣宇練的吃力。漸漸的，也有幾分樣子。
左手和右手，像是兩匹競相追逐的馬兒。蘇欣宇想，若是此身如這般自由，倒也值了。
這幾天，練的曲子自由，讀的書是意林小小姐出品的《艾蜜兒旅行日記》，也自由。和堂妹下樓去附近的人民公園盪鞦韆，也自由。
再自由的日子，也只有短短三天。
領成績的日子，蘇欣宇去的晚，班裏卻不似往常下課般的吵鬧。
楊老師已經站在講台上了，沉着臉整卷子。她橫了一眼蘇欣宇，便又低頭分著卷子，眉頭皺得更深。
楊老師先是念了上九十的名單，總共才三人，凡心兒、王怡、許伽強，也都沒上了93分。
蘇欣宇沒有驚訝，她早知自己上不了90分的。
楊老師沒有再往下念，只是讓把剩下的卷子發下去，自己訂正。
蘇欣宇鬆了一口氣。
照例是上九十的人幫着分發。
小孩子的思想總是來的快，去的也快，如果不是許伽強總是在自己身旁走來走去髮捲子，三天自由散漫的時光，蘇欣宇幾乎都忘了他的模樣。
這廂女孩子想入非非，那邊卷子已經分發完，蘇欣宇絲毫沒看見凡心兒每次走過沖她使的眼色。
「蘇欣宇！劉春雨！」直到聽到楊老師的怒喝，蘇欣宇才後知後覺地緩過神來，掃了眼桌子，沒看到同桌一樣白花花的卷子，抬頭，正對上楊老師不悅地豎眉。
不自覺地，她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