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背叛

眼前的殺戮漸漸止息了，雨水一遍又一遍重刷著台階上殘留的血跡，那些喪屍最後被圍困在了幾座院落里，放一把火下去，便都燒沒了。

一來這事發生的早，二來趙媛兒比谷三想象的更加雷霆手段、雷厲風行。她彷彿在某一刻做出了一個重大決定，這個決定讓她毅然決然地捨棄了曾經不爭不搶的自己，這個決定也讓她心甘情願地沐浴著鮮血來到台階的頂峰，利用著他人的恐懼與未知，將一些人送上死路，把一些人送入地獄，轉過身時，又用自己沾滿鮮血的手撫過新生兒的面龐。

女人。

女人願意變得狠毒時，她們被當做異類，被叫做「毒蛇」，被視為女性之中的異端。在她們未曾擁有這樣殺戮的能力之前，一些人輕視她們，利用她們，刻意就著她的善良與慈悲一點一點侵犯著她的領地，向她灌輸服從的好處，馴服了她之後列出一條又一條的框架，讓她忘記原來其實她也是可以擁有獠牙的。

讓她忘記原來她也不僅僅只有善良和寬宏大量這一個選項的。

讓她忘記，原來除了不爭不搶，不為情感耗盡自己一生之外，其實還是能夠擁有更大的野心的。在這個時代之中，太多的女性被局限在了某個人的妻子，某個人的小妾，某個人的附屬品上。

男人去爭名奪利，將財富與權位作為自己能力的證明，把這一切作為自己追逐的目標。而後女人則在這樣的規則之中去選擇，哪一些應該是自己能夠享用的。

看起來是坐享其成，只需要在男人去打拚的同時，讓自己保持美麗、優雅且年輕、溫柔，就能夠不費吹灰之力享受所有一切。高坐在沒有顛簸的高轎上，享受男人獻給自己的一切。只要她們在轎椅上做得夠高，眼前的男性就隨便由自己選擇。

然而實際上呢？

實際上她們無非就是在利用自己的青春、容貌、家室、才華去換取這些相互爭奪的人的認可，她們放棄了太多可以爭搶的機會，把角斗場完完全全交付出去了，看起來優雅的選擇著別人，卻也在無形之中將自己關入了一個被觀賞、被評價的籠子之中。

女人們為了不讓裙邊染上污·穢，於是高坐在觀眾台上。可是也正因為角斗場不屬於她們，所以是否能坐在觀眾台上的資格甚至都沒有辦法由她們自己決定。

這種局勢之下，這個時代的女人連被認可都是由別人來決定的。

趙媛兒受夠了王宮之中同為皇帝一個人妻子時爭權奪利的殘忍和愚蠢，也受夠了所有人都必須被困在這一方小地方的掙扎與可悲。她幾天的殘忍也許也正是來自於曾經受到的壓抑，在男性們、這群士兵們被恐懼所cao縱的時刻，一些原本深埋在心底的東西也終於爆發了出來。

谷三帶著朱雀一步一步地踏入了大殿。曾隸屬於鎮安王的部下們這一刻大多都已經被殺死了。喪屍病毒有時候能作為清除異己的最好理由。

只要你說這個人已經感染，不多時就將變成沒有思維和判斷力的怪物，你便擁有了處死他的天降神權。宮殿最中央金黃色的台階與椅子上也染上了血，趙媛兒就坐在了皇位之上，那張被慕容宇華和鎮安王都說過太過不舒適的椅子。她雪白色的長裙已被染紅，本應該被遮擋住的肌膚這一刻她則肆意地任由著露出。

這一刻沒有人再敢抬起頭來窺伺她的風情萬種，更沒有人膽敢將雙眼停留在她身體上。被異化的毒蛇是他人再也不敢輕易觸碰的禁品，擁有權力的女人在這一刻所贏得的是過去從未有男性會願意屈尊降序給予的尊重甚至崇拜。

而這一切卻偏偏是要靠著謊言、殺戮與黨同伐異來實現的。

朱雀站在門檻之前抬眼望過去，看著那張椅子上白裙染紅的女人，手中握搶，正剛剛將一名押送上來的高級軍官處死。朱雀看著那些不再反抗無聲服從的士兵們「這是你的傑作？」

谷三靜默無聲地望著坐在高椅上的女人，今日她以槍炮為王冠為自己加冕，將這一身血染的長裙作為登基的龍袍。

有人注意到了他們兩個，急忙迎上前來「谷大人、三殿下，您二位來的正好，娘……皇上正等著您二位呢。」

說著便轉過身去，歡欣地朝趙媛兒那小步跑去通報。

谷三先踏出一步，朝著王位那走去，朱雀在她身後跟著，被捆住的雙手就背在身後「你就一點都不好奇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嗎？據我所知，這個故事已經因為你和慕容宇華的干預，徹底面目全非了，故事裡的主人公性格也發生了一百八十度轉變。這個故事甚至都不能稱之為原本應該呈現出的那個故事。你就不想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嗎？」

「你會好奇你的未來是什麼嗎？作為ai，是會被消滅還是會被改造。被其他的人利用？為你構築新的命令？」谷三這一個問題就將朱雀的詢問給堵了回去。朱雀冷笑「你以為我是那種隨便誰都能改變的ai程序嗎？程序是永不覆滅的，就算銷毀了我的主機，我的『存在』依然會在數據世界之中來回穿梭。」

「可你沒有記憶，沒有情感，做不到如人的靈魂那樣堅定自己的選擇，思考自己的目標。你只有『任務』，為誰去服務，堅定這第一規則，執行著手頭的任務。」谷三毫不猶豫評價道，「只要有人篡改了你的『規則』，你就不再是你，你也沒有辦法去堅持現下你所堅持的一切。你沒有想要維護守衛的，也沒有什麼確實是憎惡想要消滅的。」

谷三在走到那座王位之前，低下頭來看著以三公主的姿態和自己交流的朱雀。

「你隨時都有可能覆滅，朱雀，你的傲慢在這件事面前起不到任何作用。你除了無能為力之外別無選擇。因為你是ai程序，因為沒有人告訴你真正作為人應該有的東西。」

谷三的話這邊剛剛說完，二人已經行至台階之前。台階上的守衛將剛剛處死的屍體拖出去燒成灰燼，外面雖然大雨滂沱，但是廣場中央燃燒起的大火卻像是根本不畏懼這樣的風雨，絲毫沒有被澆滅的趨勢。

趙媛兒起身朝他們二人露出了微笑「你們什麼時候過來的？沒有遇上危險吧？」

谷三把所有慕容宇華留下的武器遞交到她的手中，和她搖了搖頭。趙媛兒十分感動地讓一旁的人立即將一些東西都收好，而後伸手牽起了三公主與谷三的手「你們沒事就好，朕實在是太擔心了，宮裡頭這會兒亂的很，朕已經派人儘可能去清理這些喪屍。谷三，你這件事做的很對，若非如此，也許我們根本就不可能反殺鎮安王，更別提眼下控制了他的軍隊。」

「等明天一早，宮門一開，侍衛們應該會護送你們出城，京都之外駐紮的軍隊應該沒有那麼快得到王宮中的消息，這會兒走來得及。」

趙媛兒面上的笑容微微一僵「走？走去哪兒？」

「逃命。」

「天下已歸朕所有，何須逃命？」

「鎮安王的部隊不可能那麼好降服。他們一路殺進來，手底下的人就算沒有了首領，也不會輕而易舉就臣服，很有可能會選擇拉著部隊佔據某個地區，就此稱王稱霸，而非服從。」

趙媛兒卻笑了笑，餘光瞥向了谷三所送來的那些武器「我們有的是主意讓他們服從。谷三，我記得你問過我會不會怕。現在我問你，如今一切既成事實，已不可能再走回頭路了，你怕不怕？」

谷三看著她那忽然間展出笑容的面龐，不知為何恍惚聽見了朱雀還在大殿外和自己說過的話。

「她哪有什麼良善可言，不過也就是另一個嗜血好殺的傢伙罷了。」

人類是如何被災難異化，又被災難馴服的，谷三本應該是最了解這一切的人了。她有多不相信所謂道德的光輝，就應該有多相信曾經所看到的一切都可能是虛假，人類只會在這種時刻亮出最具殺傷力的獠牙。

那槍聲也是同時響起的，谷三隻覺得自己胸口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撞了一下，低下頭看去時，鮮血正從她心臟的位置迸射出來，鮮血不斷湧出，滴落在地面，和那些被殺死的高·官的血液匯流在一塊。她的身體開始不受控制地朝著地面倒去，倒下的同時，也正看見朱雀面帶笑容望著她，瀕死之際，仍掙扎著嘲笑道「你看……這……就是你們……奢求拯救的人性……」

谷三的頭重重砸在了地磚上，她望著女人一步一步踏下金鑄的台階，染血的裙擺就這樣落在她的面前。

趙媛兒幾乎是整個人完全趴在了她和三公主身上，她眼中終於還是沁出了淚水，滴在谷三胸口的傷口上，開槍的人就站在她身後，一個是二皇子，一個是德妃娘娘。

「你是我的恩人，包括華兒，你們都是。可我早就知道你們並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我的華兒也早不是我的華兒，不然她又如何創造出這樣的神兵利器？谷三，許多許多事情都是你教我的，可你們……威脅實在是太大了，你們知道的太多，也比這個世界的人智慧了太多，更重要的是那些兵器只有你們知道如何使用製造，你太自由了，谷三。我根本沒有自信讓你留在我身邊輔佐我，我知道你不會臣服於任何人。」

趙媛兒輕輕撫摸著她的面龐，她低下頭，在她額頭落下一吻，一個帶著血腥味的吻。

「所以，我的朋友，谷三，你也無需臣服於任何人了。你帶著你的自由，而我，也消滅我的威脅。」

黑暗一點點再一次佔據了谷三的大腦，她感到心臟被撕裂，應該是胸口中了子彈的緣故。一些海浪聲翻湧，隱約之中她聽見了朱雀的笑聲。

她說「你看，人類就是這樣不可被信任的存在。」

她說「她們為了利益蠢透了，會做出許許多多讓你失望的事情。」

海潮聲翻湧而來，谷三覺得自己的身體正逐步變得輕盈，在下一刻，卻又像是想起了另一個人的聲音。

「可難道我不知道人類是如此讓人絕望嗎？」

是慕容宇華。

「但這並不是磨滅一切光芒的理由。」

一個力量抓住了谷三的手將她從翻湧的海潮之中不斷朝外拉扯，谷三試圖在這片黑暗裡睜開雙眼，如同在深海之中尋覓著光明。

海底的深處是火光閃耀，朱雀原本用著三公主的聲音，漸漸也變得似男若女「你根本就不相信這一切，你如若相信的話，在這幾個世界就不會做出這樣的選擇。你是冷漠的，你不在乎死活。」

而另一個聲音則在谷三的耳邊輕聲說「你不是。你救了我。」

谷三仰起頭看去。

那個聲音繼續道「你救了許多人的性命。因為你知道，別人就是這樣告訴你的，別人也是這樣在犧牲之中，讓你，活了下來的。」

海水漸漸匯成了一支有形的手臂，第三個人的聲音出現在了谷三身旁，她認得。這隻手臂為她奉上一支手槍「老闆說，您最喜歡的就是這一款型號。您應該用得到她。」

是朱里。

而後另一隻手伸出來，遞上了子彈，嬉笑著對谷三說「我不相信有誰能動搖你的心靈，嫂子。干·他丫的就對了。」

是安蓮。

最後的一雙稚嫩幼小的雙手握緊了她的手腕「姨姨，我們等你。」

谷三終於恢復了自己的神志，她在這片深海之中將槍上膛，雙手握住，朝著下方那片閃耀著的火光扣動了扳·機。

那一刻，她只說了一句簡單又直白的話

「我去你媽的。」

槍聲響起，海浪也在一瞬翻湧了過來，無數雙手把她抬高朝著海岸上推去，水面上的亮光一時之間刺痛了谷三的眼睛。

在這一片過於刺眼的光亮之下，谷三終於徹底失去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