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 第十三章 看不到的未來

兄弟 第十三章 看不到的未來

柳月君在病房陪著余夜,餘生一個人坐在住院部樓前的花壇旁,仰頭看著蔚藍的天空,心情複雜,既有悲哀,又有慶幸。

這是他們離開精神病院的第二天,余夜的情緒已經漸漸平靜,最難過的階段過去了,他雖然心情還很低落,但是生活已經開始回到正軌。

餘生知道,剩下需要的,就只是時間漸漸彌補傷痕。

從某種方面來說,餘生也許還應該謝謝李家的人。如果不是他們這股強大外力迫使余夜徹底做出選擇,余夜大概還不會那麼快接受現實。

如果是那樣,他也許還會在仇恨與痛苦中煎熬,直至最後在矛盾中崩潰。

如果非要餘生評價,其實他也不知道余夜昨天的選擇是對是錯。

但是餘生想,即使在多年以後,余夜在某個深夜裡猛然回憶起這件事時會因為自己當初的自私選擇而羞愧,也比他在未來的日日夜夜中悔恨自己當初因為一時衝動而毀掉整個未來要好。

餘生這時候特別想抽一根煙,可惜他不會抽煙,身上也從來不帶,所以臨到想要時,卻只能摸摸口袋,遺憾的長嘆一口氣。

餘生拿出手機,想給她打個電話,過了好一會,才發現耳邊響起的是一陣不斷循環的提示音。

餘生這才想起來,他們已經分手三個月了,她換的新手機號碼當然不需要告訴自己。

更或者,餘生苦笑著想,她也許正是為了徹底跟自己老死不相往來才換了所有的聯繫方式。

男人和女人的關係真是神奇,兩個人相愛的時候恨不能融為一體,兩個人分手后又巴不得天各一方,永不相見。

既然她再也不想見自己,那就不要回去了吧,餘生想,反正工作已經辭掉,父親已然去世。沒有了她,第二區那邊也已經沒有什麼值得他留戀的地方,他可以安心定居在故鄉,陪著家人,開始他新的生活。

餘生發現自己的生活軌跡就像一個巨大的圓圈,轉來轉去,最終還是要回到起點。

餘生想了想,把手機里的電話卡取出來,掰成兩截,扔進花叢里。

從此徹底告別吧,他想。

「小老弟,借個火。」有人輕輕拍拍餘生的肩膀。

餘生轉頭,身後是一個身材瘦小的陌生中年男人,一隻手夾著煙,另一隻手拿著一支火機,看樣子應該已經罷工。男人身上穿著乾淨利落,就是咧開嘴時露出的一口黃牙破壞了整體形象。

餘生撓撓頭,露出一個抱歉的笑容,「不好意思大哥,我不抽煙,沒帶打火機。」

男人有些失望,他擺擺手,手指一轉,把指間的煙夾在耳朵上,一扭身坐在餘生身旁。

「家裡人住院?」男人搭話。

餘生點點頭,「您怎麼知道?」

男人哈哈一笑,又露出滿嘴枯黃的牙齒,「你臉色這麼難看,一看就是最近都沒休息好,如果只是普通親友住院,怎麼會讓你這麼費心?」他指指自己鼻子,「我年紀比你大,這點眼力還是有的。」

餘生笑笑,他最近累的很,原本不願意跟別人多談,不過陌生男人好像有種天生的親和力,他現在放鬆下來,情緒要好很多。

於是餘生學著對方一猜,「那您呢,有朋友生病了?」

「你這是現學現用啊,」男人笑,「一個同事,摔斷條腿,我這幾天下班都會過來看看他。」

「人沒什麼大事吧?」餘生隨口問了一嘴。

「能有什麼事,養著唄,」男人無所謂的說,「那小子自己騎著個電動車橫衝直撞,摔的。我早就說過他了,不能以為自己騎的是電動車沒牌子就可以在馬路上隨便亂跑,這樣早晚得出事,他還不聽,看看,倒霉了吧,要我說這純屬自找的。」

餘生敷衍的笑笑,覺得有些無趣,那男人卻不停嘴,嘮嘮叨叨說個不停,餘生嘴上應承著,心裡卻在盤算怎麼找個機會離開。

男人大概也是看出餘生有些不耐了,他頓了頓,話題突然一轉,「前幾天我過來的時候,那小子病房裡來了個骨折的,據說是住的那條街煤氣爆炸,那傢伙也倒霉,在家裡被嚇了一跳,跑的時候從樓梯口一直滾到樓下,身上斷了四五根骨頭。」

餘生不知道男人想說什麼,只好嘴上嗯一聲,沒有接話。

那男人卻像一個講故事的高手,他故意壓低聲音,「你不知道,那人表面上看起來傷不重,但是我總覺得他不是傷在骨頭上,而是是傷到腦子了。那人住院以後,逢人就說那不是煤氣爆炸,是一個渾身著火的人放的火。」

「渾身著火?」餘生有些疑惑,「什麼意思,是有人故意縱火?」

「哎呀不是,你沒明白,」那男人神神秘秘的說,「他說那個人渾身著火的時候,還能笑呵呵的說話走路呢。」

餘生哦了一聲,他這才明白中年男人在說些什麼。

餘生以前也聽說過類似的都市傳說,偶爾聊天會有人提到,大家會說那裡有個會穿牆的人,這裡出現一個能遙控汽車的人。

對於這些茶餘飯後的城市傳說,餘生向來不屑一顧,電視上有時也會出現關於他們的節目,經常有知名的不知名的專家引用各種證據證明這些都市傳說並不存在。餘生對此也並不關心,這畢竟跟他的生活毫無關係,何況他只相信眼見為實。

「也許他確實摔壞了腦袋,記錯了,也許只是一個全身著火的人在慘叫。」餘生禮貌的笑笑,「然後呢?那人還在你同事病房裡?」

「沒有,」男人對餘生的反應很不滿意,就像一個相聲演員用盡渾身解數想要表現,卻發現台下觀眾全都是一臉參加政府會議的表情,「那個人第二天就被強制轉院了。醫生說他是大腦受到驚嚇,出現幻覺,但是我看啊,倒更像……嘿嘿……」

餘生心裡沒來由一陣煩躁,他對男人毫無新意的都市傳說不感興趣,也聽夠了男人的自說自話。

正當餘生想找點什麼借口離開時,他的目光卻被不遠處的兩個人吸引過去。

范寧的父母又來了。

兩個人沒有看到坐在一邊花壇上的餘生,他們目不斜視,腳步匆忙,像一陣旋風般衝進住院樓。

但就是這麼一瞥,餘生已經能夠看清兩個人臉上的悲痛和絕望。

餘生心頭猛的一跳,他隱隱意識到,有一些不好的事情發生了。

餘生連句再見都來不及跟嘴上還在絮叨的中年男人說,就一個箭步竄了出去。

當餘生趕到病房前時,門是半掩著的,房裡安靜極了,似乎一切都很正常,並沒有什麼發生。

餘生不禁放慢腳步,側耳傾聽。

「所以你是專門找她去提分手?」餘生來到門外,聽到范父壓低聲音說。但是即使看不到他的表情,餘生也能聽出其中壓抑的怒火和質問。

屋裡又安靜下來了,余夜過了好久也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余夜只是不想讓我和他哥哥也經歷這種事,」屋裡傳來柳月君的哭聲,她再也忍不住了,「我們怕啊……」

「所以你們就把我女兒逼死!!!」伴隨著一陣巨大的破碎聲響,范母爆發出歇斯底里的尖叫聲,這聲音穿透餘生的耳膜,直達腦海深處。

范寧自殺了!

餘生一個激靈,短短片刻的猶豫,屋裡已經亂成一團。餘生衝進屋子,看到桌翻椅倒,范母正試圖掙脫范父的阻攔,向余夜和柳月君打去。余夜臉上有數道血絲,微微紅腫,柳月君的頭髮也有些散亂,顯然兩個人已經挨了幾下。

餘生看著屋裡的一片狼藉,有些惱怒,又覺得悲哀,罪魁禍首在外面不知道有多逍遙自在,他們這些所謂的受害者卻連追究的勇氣都沒有,只能相互指責相互傷害。

這人吃人的世界啊……餘生腦海里第一次清晰的浮現出這句話。

柳月君擋在小兒子面前,寸步不讓,一遍又一遍的重複「余夜沒有錯」,她不僅僅是對范寧的父母,更重要的是說給兒子聽。

范母連受打擊,加上已經幾天沒有好好休息了,鬧了片刻身體便吃不消了,只能無力的靠在范父懷裡,低聲啜泣。

范父看到餘生進來,冷冷拋下一句話:「我們只是過來問一聲,順便通知你們一下,畢竟我們差點成為一家人。」

范父說到一家人三個字時格外用力,幾乎是在嘴裡嚼碎了一口一口崩出來的。

餘生沉默無語,在內心深處,他也充滿愧疚,畢竟這件事還有他的一份。無論初衷如何,最終都給那個差點成為他弟妹的女孩帶來死亡的終點。

但是理智又告訴他,這件事的結果從發生起就已經註定,不是由法律或者道德,而是當事雙方的身份決定的。

畢竟,這就是這個世界的運行規則。

餘生不想反駁什麼,他只是默默地側身退步,讓開門口,無聲的做一個請出去的姿勢。

范父低頭安慰范母,范母哭號著,被半扶半拖的帶出屋子。

餘生看看弟弟,余夜臉上的傷並不嚴重,他面無表情,彷彿剛才發生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餘生又看看媽媽,柳月君眼圈紅腫,雖然有些狼狽,但是看起來不像是真正受傷的樣子。

餘生轉過頭,門外聚集著一群探頭探腦的醫護病患圍觀。餘生走過去,大家推推搡搡,意猶未盡的慢慢散開,他在人群的最後攔住一個護士,拜託她幫忙檢查一下弟弟和媽媽的傷。

樓外,那個滿嘴神秘火人的中年男人早就不見蹤影了,只留下一地煙頭沒人收拾,顯然最後他還是借到火了。餘生一屁股坐回花壇原來的位置,經歷一天陽光照射的石面微溫,餘生卻沒來由打了個冷顫,他用力搓搓臉,似乎想把從病房裡帶出的一切負面念頭都揉搓下去。

他看不到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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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神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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