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下)

第三章(下)

4

停在馬路邊的是一輛外觀普通的黑色寶馬,並不是白祁的車,白糖是應她哥的要求來接陳依去赴約,坐在駕駛座里的是她的男朋友,一個畫廊老闆,她叫他「安迪」,留着中分髮型,戴着無邊框眼鏡,穿一襲貼身的素色休閑裝,看起來很斯文,說話也柔聲細語。

「你好,陳小姐。」安迪轉身沖陳依笑着打過招呼之後,便轉過身去拉起手剎,邊開車邊說,「聽白糖說你是教英語的,也許有機會,你能教一下我兒子。」通過後視鏡見到陳依明顯渾身一僵,他補充道,「我離婚了。」

「我沒做小三。」白糖也補充。

陳依舒了一口氣,繼而看向安迪斑白的鬢角,他保養得很好,皮膚看起來也就是三十齣頭的樣子,是一個韓劇里常見的儒雅帥氣型大叔,白糖見到她如此好奇,便主動坦白,「他四十一了。」

陳依瞪大了雙眼看向白糖,而安迪則發出一串無所謂的笑聲。

「你們……是認真的嗎?」她伏在白糖耳邊很小聲地問,畢竟這倆人的年齡差達到了二十歲。

白糖卻毫不躲閃地回答:「不認真的談什麼戀愛?約炮就好了。」

陳依聽罷,認同地點一點頭,「也是,老夫少妻倒是挺常見的。」

「你這人。」白糖扭過臉去看着她,眼裏是快溢出來的嫌棄之情,她咂嘴道,「皮囊看着跟我同齡人似的,這靈魂已經老朽到發臭了,一男一女談戀愛就一定奔著結婚去嗎?只為了開心不行啊?」

「這……」陳依臉上一紅,她當然知道白糖擁有選擇戀愛與婚否的自由,卻忍不住小聲為自己辯兩句,「在一起開心,那結婚了就一直在一起了,不是更開心。」

「天啊!不結婚也可以在一起。」白糖乾嚎一聲之後,拍了拍陳依的肩膀,「你這死腦子,跟遲諾簡直像是原廠標配,一條流水線上出來的,牌子就叫『金童玉女』,你倆怎麼不幹脆在一起算了呢?」突然意識到這一點之後,她嚴肅地看着她問,「等等,遲諾怎麼認識你了?他在那裏幹嘛?」不等陳依回答,她一拍手掌,自己得出了結論,「我靠,他在追你!」

「沒有!」陳依尖叫出聲,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反應這麼大,也許是怕白糖向白祁打小報告,她以懇求的眼神看着她再重複一次,「真的沒有。」

「最好沒有。」白糖皺着眉說,「要是叫我哥知道,我的前男友是他的情敵,我肯定沒好日子過。」說話間,她往窗外看一眼,目的地快到了,便叫安迪靠邊停車,「我就不陪你進去了,我哥還沒見過安迪呢,不想嚇着他。」

陳依奇怪,「白祁不知道你談戀愛了嗎?」

「他還當我是個小學生呢。」她叮囑她,「你別說漏嘴啊——」說完,還不放心地威脅道,「不然我就告訴他,有個『小鮮肉』在跟你搞曖昧。」

「你敢!」陳依一巴掌打在白糖的大腿上,疼得她一咧嘴,倆人於是貓打架般互相揮舞了一陣「爪子」,嬉笑着躲過了白糖的回擊之後,她突然雙眼直愣愣地發問,「那,你哥,白祁他,愛我嗎?」

「什麼愛不愛的,你們一把年紀了,能別這麼肉麻嗎?」白糖揉着自己的大腿,打開車門說,「你自己問他。」

5

陳依按照白祁的指示直奔天台的露天酒吧,落日餘暉將眼前的一切都鋪上了一層綿密的奶油色,酒吧的裝潢是美式重工業風格,每一套桌椅之間都為了保證客人的談話空間而相距甚遠,像是漂在大海上的船,她很快便從空曠的海面上找到了最英俊的那位船長,白祁實在是太惹眼了,即便他的對面坐着一位金髮碧眼的外國人,他也還是因為那翻雲覆雨的危險氣場,牢牢抓住了周圍人的視線。

原來不是兩個人的獨處約會,見到有第三個人在場的陳依,有些神色失落地走上前去。

「陳依,我向你介紹一下。」白祁說,「這位是『永欣之道』的COO艾先生,他們公司是做國際貿易的。」

艾先生一邊與陳依握手,一邊用生硬的英文自我介紹道:「你好,陳小姐,我的中文名字叫艾力,你也可以叫我Alex。」

陳依回以禮貌的笑容,「It'sapleasuretomeetyou.」

艾先生與白祁交換了眼神之後,摸出一張名片遞給陳依,「Iheardthatyour

Englishisnotbad.」

她接過來說,「Youhavethefinalsay.」

接着三個人便一邊用餐一邊用英語閑聊,艾先生對陳依很感興趣的樣子,問了愛好又問特長,以及過去從事過什麼工作,對未來有什麼展望……聊到半途,陳依差不多明白這飯局的意思了:是白祁為她安排的一場私人面試。

飯局結束之後,等艾先生離去,陳依嘲諷地看一眼白祁說,「謝謝你給我安排的口語訓練,但我覺得沒什麼必要就是了。」說完,她抓着包,站起身來。

「你不開心?」白祁拉住她的手腕,眼神往下一捋,狐疑地盯着她的包,語氣暗含敵意地問,「新包?」

換了平時,她或許會為他這一時在意竊喜,但此刻她只想快些擺脫心中的不快,很快地回嘴道,「我一個姐姐送的。」

「什麼姐姐?平白無故送你這麼貴的包?」他並不相信她的答案,「你身邊有『這樣』的姐姐?」——「這樣」的言下之意是:你身邊有這樣有錢,可以輕鬆送你一個包的女人?——白祁更傾向於猜測有一個男人正在追求陳依。

「我身邊怎麼就不能有這樣的姐姐?」陳依把自己的手抽回來,摸著包反問,「我跟這包不搭?」她聽懂了他的話裏有話,想到他擅自做主為自己安排面試,顯然是看不上她的工作,心中更加鬱結,語氣也沖了起來,「有人規定月薪多少的人要背什麼樣的包嗎?」

「只要你接受Alex給的工作,這樣的包,你愛買幾個買幾個——」白祁站起來,玩味地看着陳依說,「並不需要什麼『姐姐』送給你。」

「我不需要那麼多的包。」陳依擦過白祁身邊,目不斜視地離開了酒吧。

來到大街上,陳依並沒有跟着白祁去停車場,他於是怒了,沖她的背影發問:「陳依,你不至於看不出來?我難道不是為你好?」

陳依知道他是為她好,但她不願意被他安排,她有手有腳,這麼多年來,雖然很辛苦,卻也把自己照顧得還算像個樣子,這麼多年了,並沒有哪個男人從天而降拯救過她,如今白祁突然出現,就要對她的人生橫插一手,且是輕輕鬆鬆地帶她衝天,這叫她不覺質疑自己這小半輩子,究竟活得是有多失敗?

「陳依!」白祁搶上前去,拽著陳依的胳膊迫使她面對自己,他厲聲質問,「你難道要做一輩子英語培訓班的老師?都是給人打工,換一個地方,工資就能翻三倍,你有什麼不滿意的?難道你的夢想是當老師?」

也許是「夢想」一詞點燃了陳依心底埋藏多年,早已被土塵包裹的火藥,她突然驚叫出來,「我的夢想是當演員!」白祁為她的魄力所驚,不覺間鬆開了手,她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扯一扯嘴角乾笑,輕聲說,「但是我失敗了,你知道的。」

她的表情像是出現了一道細紋的玻璃,只需要雷聲再大一些,就會「咔嚓」一聲碎開了,白祁嘆一口氣,把陳依摟緊懷裏,她還在氣頭上,奮力掙扎了一會兒,他死死抱緊,一直抱到她不動彈了為止,兩個人在夜色中靜靜抱了一會兒,白祁從陳依的呼吸感受到她已經平靜了

下來,才附在她耳邊柔聲哄道,「別不開心,人生苦短,我要是做了什麼惹你不高興了,你告訴我,下回——」他話鋒一轉啊,壞笑起來,「我就知道該怎麼惹你了。」

陳依被逗笑,將他推開,坦誠地說,「我不想依靠你。」

白祁攤開手說,「你這人,也太矛盾了,想跟我結婚,卻又不想依靠我。」

「這根本是兩回事兒。」陳依凝視着白祁的雙眼,一本正經地告訴他,「我想要的婚姻是兩個平等的人,構建的平等關係,我不想聽你的指揮要換什麼工作,要交什麼朋友,要背什麼樣的包……」她說着,不禁苦笑起來,「我確實掙的錢遠遠不如你多,我的工作也不如你的看起來那麼『高大上』,但我是自由的,我不想成為你的奴隸。」

白祁回望着陳依眼底的熠熠碎光,他雖然期待她的順從,卻也並不反感她的「反抗宣言」,因為當她表情堅毅時,更像是自己高中時傾慕的那個女孩兒。

「好好好,你是自由的。」他伸長雙手,再度將她圈進自己懷裏,雙眼滿載着笑意,聲音溫柔得像是一杯不含酒精卻又醉人的莫吉托,「你是自由的,好嗎?乖。」

陳依被他的目光搓揉了一會兒后,整個人的反抗氣焰逐漸散去,她仰起脖子,親吻了一下他的下巴,聲線軟綿綿地問,「你愛我嗎?」

他很滿意她「求和」的態度,主動送上一個綿長的吻之後,反問,「你覺得呢?」

「白祁,你這個王八蛋。」這一役,她又輸了,於是將臉埋在他的肩上,疲憊而甜蜜地閉上雙眼。

6

「今晚真的不上我那兒去?」白祁正開車將陳依送回她的租房,他開得很慢,仍不放棄勸說她與他過夜,「如果你覺得白糖在那裏不方便,我們也可以開間房。」

陳依調侃他,「真難得你會這麼捨不得我,平時你想不起我的時候,能晾一禮拜。」

「那是因為工作忙。」白祁說,「男人當然是事業第一——」

「女人也是。」陳依打斷他的話。

白祁輕笑一聲,「哦?我倒想聽聽你的事業規劃呢,我還以為你的目標就是相夫教子。」

「人活着——面對的生活——是很複雜的,不是說選了這個,就要放棄那個。」陳依冷著臉回應,「我可以有婚姻的同時也有事業,兩者並不衝突。」

「你覺得你的事業經營得很好么?」白祁笑一笑,「你對自己的生活很滿意?」見到陳依不接話,面對這座搖搖欲墜的塔,他更是放肆地發起了追擊,「一加一確實是等於二,但是兩個爛蘋果加在一起,並不能成為一個好蘋果。你不過是以為,結了婚,就是一個改變的契機,但是你沒想過,那是往好了改,還是往壞了去么?」

陳依瞪他一眼,「你夠了吧?我也沒逼你和我結婚,您這是教育我什麼呢?」

「你也逼不着我,但現在我想趁着你腦子還算清醒,勸勸你,別哪天腦子一抽,把自己給清倉處理了,碰到一個壞心眼的,又虧又貼。」他伸手好像拍小狗的頭一樣,拍了拍陳依的腿,語氣憐愛地說,「我得把你看緊了。」

她嗆他,「這麼擔心,你娶我啊。」

白祁為她的反應失望地嘆一口,將手重新握著方向盤說,「這又繞回來了。」

進了小區之後,接近自己家樓下時,陳依注意到一輛熟悉的車,她探出車窗外奇怪地嘀咕,「褚凡的車,怎麼在這兒?」聽見白祁發出疑惑的哼聲,她轉頭向他解釋,「就是送我包的姐姐。」他於是流露出「還真有這一號人?」的驚訝之情。

陳依從包里掏出手機一看,有三通未接電話來自褚凡,便趕緊叫白祁別忙着找停車位了,趕緊放她下去,果不其然,她急匆匆跑到自己家單元門口,見到褚凡一臉焦慮地站在那裏。

「你怎麼回事兒打電話也不接,急死我了。」褚凡衝上來抓着陳依的手就往樓道里拽,「趕緊上樓去,我家琪琪坐你家門口了,就一晚,麻煩你幫我藏一下她,明天我就接她去別的地兒。」

琪琪是褚凡正在上小學六年級的女兒,陳依一頭霧水地先點頭再發問,「當然沒問題啊,但是出什麼事兒了嗎?」

不等褚凡回答,一輛打着前燈的車停在她們跟前,郭忠學從車門裏出來,直奔向褚凡,指着她氣急敗壞地吼,「你把女兒還給我!」

郭忠學的相貌雖然端正,但他是那種走在街上並沒有什麼辨識度的人,他留着寸頭,戴着最普通的框架眼鏡,穿着最普通的棕色夾克和黑色西褲,就連身高也是北方男人的平均值,渾身沒有一絲出格之處,和為人風風火火的褚凡在社會上同出同進時,像是一條影子。

對於陳依與大部分人來說,他是那種標準的好人相貌,是好老公的形象模板。

「什麼叫你的女兒?」褚凡迎上前去,也指着他,不依不饒地吼道,「我十月懷胎生的,我能不知道琪琪是誰的女兒嗎?」

郭忠學惱火地抹一把臉上急出來的汗水,沉着臉盡量好言相勸,「老婆,你不要無理取鬧,現在是你在撒潑,大家夫妻一場,都是成年人,能不能坐下好好談?」

「你那是談的態度嗎?」褚凡不吃他這故作禮讓的一套,嗓門更大了,「談談談,談來談去,還不就是勸我死心接受你給安排的一個結果,我不可能把琪琪的撫養權讓給你。」

站在一邊的陳依終於聽明白了褚凡要把女兒藏在她這兒的原由,不過畢竟是別人的家事,還未了解來龍去脈的她不好插手多嘴,不遠處,停好了車的白祁正慢悠悠地走過來。

額頭上青筋暴起的郭忠學往前邁上一步,似乎要動手打人一般捏緊了拳頭,但他只是怒目瞪着褚凡繼續說服,「褚凡,你不要犯病了,我們日子過得好好的,我一沒劈腿,二沒欠債,現在是你閑得沒事兒找事兒,要拆散我們這個好好的三口之家,只要你現在說這婚不離了,咱們還是完整的一家人,你這些天犯的混,我就當沒發生過。」

褚凡冷笑一聲,「怎麼,沒找小三是你沒本事,沒欠債是因為有我替你收拾殘局,就這,你還驕傲起來了?」

郭忠學雙眼因為憤怒而佈滿了血絲,他的語氣更加急切,「褚凡,你平心而論,這麼多年,你脾氣火爆,性子直,我沒少挨你的罵,也沒少替你去低頭給人道歉,咱們只能說性格互補,談不上誰欠誰的,你嘴巴厲害,我也不是吵不過你,但你是我老婆,我活該讓着你,但你也別欺人太甚,兔子急了也咬人。」

褚凡卻不以為然地一揮手,嫌棄地說,「別說這些虛的,我們這個家,究竟誰付出更多,查查銀行流水就知道!」

「你眼裏就只有錢嗎?一個男人的品質只能用錢來判斷嗎?」郭忠學指著天問,「你隨便找個人問問,像我這樣不賭不嫖也不打老婆,能把家務一手包辦的好男人,很多嗎?」

「不打老婆也能拿來自證好男人了?你們好男人的標準可真低,怎麼着,想打我不是一天兩天了吧?」褚凡大笑起來,伸出手去一下一下地推打在郭忠學的胸膛上,挑釁地叫起來,「你打啊,千萬別把自己憋壞了,想打就打!」

陳依見到郭忠學一副快要失去理智的樣子,不住地從身後拽住往他身上撲的褚凡,果然見到他揚起拳頭來時,她來不及思索便擋在了褚凡的身前,卻也沒挨到拳頭,因為白祁及時過來制止了。

「嘿!」白祁因為有健身的習慣,所以握力很大,他輕鬆地捏著郭忠學的手腕,笑眯眯地問,「這位好男人,這是要變異了嗎?」

見到還有外人在場——且不是個女人,而是個高大健壯的男人——善於觀察風向的郭忠學知道自己處於下風,便急匆匆地退場了。

白祁頗有些幸災樂禍地在陳依耳邊悄聲說:「你看,這就是婚姻,多難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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