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徐湛猛地後退兩步，撞在了剛恢復沒多久的書架上，將書架上的書又撞了下來。書本摔在地上，又緩緩浮起來，想要回到原來的書架上，卻被擋在中間的徐湛攔住，只能徒勞無力地一遍遍機械地嘗試着回去，一次又一次撞擊在他身上。

他卻並沒有精力去管這些反覆撞擊著自己的書本，雙眼只死死盯着那個書越來越少的書堆。當書本大多飛走後，書堆下的人也開始被無形的力量「拽」了起來，露出了一張滿是鮮血的臉。

他垂著四肢站在徐湛面前，流出的鮮血因為世界的恢復力倒流回他的身體。一道道血跡，像是逆生長的植物根須，一點點蜷縮回它的「種子」里。血線從他的脖頸爬回他的下巴，路過他的唇舌眼睛，回到額上的血洞。

徐湛終於忍不住走上前。

這個人，是宋清輝。

沒了徐湛的阻隔，書本順利回到書架上，發出嵌入書與書之間空隙的輕微「咚咚」聲。這緩慢卻富含節奏的聲音，與徐湛的心跳聲微妙吻合。

破碎的皮肉翻長回宋清輝額上的傷口，僵著表情的他，像是木偶一樣被無形的力量半提在空中，慢慢修復。徐湛忍不住伸手去碰他頭上的傷口，感受到其下的血流從冰涼變得灼熱，從緩慢變得快速，最終都回到溫暖正常。

衣服上的裂口被恢復，皺褶被撫平，無形的力量提着宋清輝往回走。

一步，兩步，他倒退著走出門外，圖書館的門被合上。

徐湛在門輕輕合上的一瞬間，癱坐在地。

這是第二次，徐湛親眼目睹宋清輝在自己面前出事。

那年夏天，滿臉胡茬的清瘦身影再次浮現在自己眼前。

如果剛才自己沒有及時阻止世界逆轉，那這個世界的宋清輝，是不是就會死在這場無厘頭的災難中？

徐湛呆若木雞地坐在木地板上，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然後聽到了宋清輝的聲音從圖書館門口處響起。

「阿湛，還在看資料嗎？」

宋清輝溫和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徐湛忙要站起來，結果卻因為腿軟再次跌坐了回去，金屬的椅子腳刮著地面移開一段距離，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音。

門外的宋清輝聽到他發出的巨大動靜，以為他出了什麼事，忙面色緊張地沖了進來，卻見到徐湛傻乎乎坐在地上，獃頭獃腦的樣子。

「怎麼，坐太久腿麻了？」宋清輝哭笑不得地走了過去，放下懷裏的東西，關切地看着他。

接觸到宋清輝溫熱的手，徐湛這才清醒了一些。他忙扶著書架站起來，掩飾著心中的慌亂匆忙應了一聲。

宋清輝哈哈笑着揉了揉他的頭，把帶來的東西撿起，往他懷裏塞，「我剛剛才看到我點的那家店評價不好，我想你這麼挑嘴的人，肯定就不吃了。回家路過漢堡店給你帶了點東西過來，如果你還沒吃過，就當夜宵了吧。」

懷裏的袋子裏是熱乎乎的炸雞排漢堡，一份中薯，還有一杯熱紅茶。

徐湛不用打開袋子檢查，就知道裏面裝了什麼東西。

因為，「剛才」他看見過了。

宋清輝是猜到了自己跑來了老圖書館查資料，為了給自己送夜宵，才捲入了那場世界傾倒的危機中「死亡」的。

「謝謝。」徐湛艱難地從喉嚨里擠出這兩個字，聲音沙啞難聽。

宋清輝挑了挑眉毛，拿出了紅茶，「你多久沒喝水了？先喝幾口？」

徐湛伸手接過紅茶，感覺自己的眼眶發熱泛潮。

「圖書館里不能吃東西，我們出去吧。」他忙快步走出圖書館，把宋清輝甩到自己身後，不想讓他看到自己快要失控的表情。

來到圖書館外，呼吸到夜裏微涼的空氣，徐湛才覺得好了些。他在一旁的露天長椅上坐下，有些粗暴地拆開漢堡的包裝紙，徐湛狠狠把雞排漢堡往嘴裏塞，讓自己把不爭氣的哽咽聲，壓回肚子裏。

「哇，你這是有多餓！」宋清輝趕上來見他吃得發不出聲音，直哆嗦，以為他是噎著了，忙給他拍背順氣。徐湛壓下心底的酸澀，用婆娑的淚眼看着宋清輝，抱怨道：「小舅舅，你拍得太重了。」

然後直把紅茶往嘴裏猛灌，讓自己快點把淚意全都憋回去。

宋清輝忙舉雙手投降。

高熱量垃圾食品的力量是強大的，等徐湛吃完一整個漢堡，他的心情已經完全平復了下來。他和宋清輝討論了幾個問題后，便已經是十一點了。

宋清輝抬手看了看腕上的表，問道：「怎麼樣，今天回去休息嗎？」

徐湛點頭，之前宋清輝滿臉是血的樣子他還沒敢忘掉。也不知道在異常時空裏發生過的事故對本人會不會有一些影響，今天他還是想盡量和宋清輝多接觸一會兒的。

將吃完的飲料杯和包裝紙丟進一旁的垃圾桶里，徐湛和宋清輝起身走向停車場。

因為徐湛去丟垃圾，宋清輝快了他一步，走在他前面。看着宋清輝的背影，徐湛莫名緊張起來，覺得眼前宋清輝的行動都化作了一幀幀畫面，時間的流逝彷彿都變得慢了。他俏俏握緊拳頭，讓自己輕鬆一些，卻正好看到宋清輝的腳步一亂，隨後便往一旁的路燈上倒去。

徐湛在他腳步亂的時候就已經沖了上去，一把扶住了宋清輝，聲音慌亂地喊道：「清輝哥你怎麼了！」

只見他緊鎖眉頭，呼吸有些亂，但並不是很嚴重的樣子。他被徐湛扶著，本身也提前伸出一隻手撐在路燈的杆子上，因此身體並沒有受到撞擊。他幅度極小地搖了搖頭，安撫緊張的徐湛：「沒事，只是突然有些頭暈。可能是剛才和老李吃飯的時候喝了點酒，後勁才上來吧。」

宋清輝的臉色稍微有些發白，徐湛很擔心是世界逆轉中受傷給他帶來的副作用。比如表面上看着還好，但事實上身體內部還是受了傷？

雖然桌面等物的完好無損，完全可以證明世界的修復力是極其強大的。但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如果世界的修復力對生物有所不同呢？

「我們先去校醫室看看吧。」徐湛越想越害怕，簡直想打120。

宋清輝也覺得徐湛的反應有些過激了，忙攔住他。

「你這是做什麼？太誇張了吧？我一個大男人不過就是有點頭暈，還能出什麼大事？」

「喝了酒以後說頭暈，然後出事的又不少！」徐湛嚴厲道，「萬一撞……不是，萬一是血栓什麼的怎麼辦呢？」

畢竟之前腦袋都被砸破了，有個血栓卡裏面沒恢復也不是不可能啊。

這麼一想徐湛更慌了，趕緊扶著宋清輝讓他坐下。

宋清輝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徐湛你老實告訴我，你最近是不是談戀愛了？」

「啊？」

「跟換了個人似的。」宋清輝嘟囔著。

徐湛聽到這話就緊張，神經兮兮地看了看周圍，確定世界沒有傾倒的跡象后，才鬆了口氣，「我成天在實驗室里獃著，面對的不是機器就是研究員實習生，哪有機會談戀愛啊？就是剛才刷微博看到有人說又有某著名企業的高級白領，年紀輕輕過勞猝死，有些敏感而已。」

「比起我，好像你更有可能吧？」宋清輝戳了戳他的腦門，「你這些天一共睡了幾個小時？」

徐湛默默在心裏算了算睡眠時間，覺得還是不要說出口比較適合一些。

宋清輝拗不過徐湛，後來兩人還是去醫護室檢查了一番。醫生也沒瞧出什麼大問題，徐湛的一顆心這才落地。

徐湛不敢讓宋清輝開車，好在小區也不遠，兩個人慢悠悠地走了二十分鐘也就到了。

等電梯的時候宋清輝的臉色基本上已經正常了，只是偶爾會皺下眉，徐湛實在在意，便問他是怎麼了。

宋清輝一邊按電梯按鈕一邊露出調侃的笑：「你今天怎麼比我媽還啰嗦。沒事，就是還有些頭疼，還有些晃影，睡一覺應該就沒大事了。」

電梯的門打開，兩人互道了句晚安便要各回各家。

「清輝哥，感覺不舒服就打電話給我。」

徐湛說完，腦子裏又不由浮現出宋清輝腦門上一個血窟窿的樣子，抖了抖，忍不住又道：「要不我今天睡在你家客房？」

宋清輝露出無語的表情，直接反手「砰」地帶上了門。

徐湛摸了摸鼻子，也覺得自己今天好像表現得也太那什麼了點。

回家后徐湛躺在床上睡不着，拿着手機搜索著各種亂七八糟的資料，什麼時空穿越，平行世界，頭暈，腦梗……直到犯困把手機砸到臉上才作罷。

第二天早上六點，徐湛突然驚醒，忙去摸手機，結果驚恐地發現手機竟然沒電關機了。

「我是豬嗎！」他怒罵自己一聲，慌忙翻身下床，拖鞋穿了兩次沒穿進去，乾脆光着腳就奔了出去。

三兩步衝到宋清輝門口，徐湛死命敲門，敲了好一會兒才想起還有門鈴這種東西，於是又開始瘋狂按門鈴。對門的鄰居不堪其擾，探出頭來吼道：「都8012年了，不知道打電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