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徐湛走到資料室門口，看着身後的女孩仰面看着鏡面天花板。被扭曲的光在她的面龐上,投下游移的影，她的面龐在光影中虛晃，讓她整個人都變得有些不真實起來。
「喂，發什麼呆呀，不讓我回去了？」就在徐湛充楞的時候，她突然出聲催促。
「誒，好我這就關門了。前輩你……」
「好了好了，有什麼話後天再說。」馮韶君打斷了他的話，扭頭笑道，「之前怎麼沒發現你這人話這麼多。」
徐湛不好再多嘮叨，轉身退出了資料室，輕輕關上了門。
三、二、一。
再次推開，資料室內已是一片漆黑。
抬起頭，天花板上並沒有出現鏡面，看來馮韶君已經離開了資料室。
窗戶沒有拉上窗帘，窗外的燈光穿過窗戶，在資料室陳舊的木地板上投下斑斕的光塊，沒了那個開朗活潑的女孩，整個房間顯得十分沉靜。
接下去，她是會回去休息呢？還是繼續在實驗室幫教授們做課題？
懷着各種猜想，徐湛走到辦公桌前，拿起了那本安安靜靜躺在桌面一角的褐皮記事本，來到一樓的實驗室。
結晶培養的時間已經差不多了，徐湛看了眼結晶器里的半成品，嘆著氣往記事本上寫實驗記錄。
「析出的晶體顆粒呈粉末狀，這說明我們在最後的提純操作上依舊沒有進展。邁森製藥新研發的結晶器一個星期後就會送來，按之前的分析看來，應該能顯著提高我們的產品質量。」
玩過硫酸銅結晶都知道，結晶是會「生長」的，葉葵素結晶也一樣，純度越高，結晶體越大。板結性粉末是品質不佳，結晶發育不良的表現。
葉葵素本身在葉葵植株內的含量就特別低。往前數五六十年，也只有馮韶君的團隊通過大量實驗確定了，通過某種特定的實驗手段，可以從葉葵植株花頸部位成功提煉出幾微克的葉葵素。
這些年來，世界各地不少地方都有將葉葵素項目進一步推動的嘗試，但也達不到馮韶君團隊曾經的程度。
徐湛一邊翻着手邊的資料確認自己的用語有沒有差錯，一邊書寫，速度實在算不上快。寫到新的結晶方程式時，突然想到有個公式最近剛在老圖書館看到過，正好能用上。
二話不說，他便揪着筆記本，抱着一打資料往圖書館趕去。
因為需要學習很多基礎知識，而很大一部分書在網上並不能找到電子版，所以除了資料室，離七號實驗樓只需三分鐘的老圖書館，便成了徐湛的第二根據地。
宋清輝和圖書管理員老師混地很熟，徐湛順理成章地從他那裏要到了門禁卡。
刷開圖書館的門，徐湛哼著小曲輕車熟路地進了圖書館的閱覽室。老圖書館一向沒什麼人來，所以不會像大圖書館那樣晚上十點才關門，一般過了六點就鎖門了。打開一盞小燈，徐湛拉開椅子坐下，一邊閱讀資料，一邊往草稿紙上做着大量的運算。
整個圖書館只有他一個人。筆尖在紙上書寫的聲音唰唰輕響，愈發突出周圍寂靜異常。
徐湛格外享受這種安靜的環境，這讓他的注意力更集中。
算完幾頁稿紙后，終於得出了結論。徐湛成就感滿滿地合上參考書，正要往記事本上填結論，卻看到記事本上竟然多了兩個娟秀的藍色小字。
「加油！」
他不由一愣，仔細擦了擦眼睛再看，才確認自己真的沒有看錯。
是馮韶君的字嗎？徐湛往前翻了翻，驚訝地發現之前寫的一些實驗記錄上，竟然也都出現了藍色的鋼筆小字，和他之前在講稿上看到的批註一樣。
可是這個本子一直在自己的手裏，馮韶君是什麼時候寫上去的？
他覺得腦子裏凝成了一團漿糊，再翻回去，卻看到那藍色的鋼筆字竟然在他最新寫的結晶方程式上修改，是正在修改！
是馮韶君正在「40年前」幫自己修訂實驗記錄！
徐湛驚奇地看着一個個數字和字母憑空出現在筆記本上，忍不住也拿起了筆，寫道：「前輩，謝謝。」
並在之後附上了一個笑臉。
馮韶君的筆跡停頓了一會兒，在他的笑臉邊有樣學樣地畫了一個。
十分鐘后，筆記本上不再新增內容。徐湛看了看時間，也不早了，她應該是去休息了。
這個能跨時空聊天的記事本真是神奇的東西，就好像是個聊天軟件似的。
反正要查的資料也查的差不多了，徐湛乾脆把整理好的東西都放到了一邊，搗鼓起這個神奇的記事本來。
褐皮記事本彷彿就是帶來這一切異相的節點，也不知道如果把它貢獻到國家物理實驗室去，能不能為祖國製造時空機器作出貢獻……
自己也能做更擅長的物理學研究！
「為什麼我不去搗鼓一下這個記事本研發個時光機？這可不比搞Z-Sally項目，這搞了四十年都沒有搞出來的新型麻醉劑更有意義！」徐湛忍不住感嘆道。
時光機啊！突破時間的限制，那可是能將人類的整體維度都能往上提一提的超級發明！
桌面上的褐皮記事本突然跳了一下，然後那種熟悉的傾斜感再次出現！
他剛才沒做什麼事啊！
怎麼又出現了要把他彈回原世界的情況？
眼前再次出現原世界的虛影，他看到了陰暗不見天日的房間。水泥牆腳下，潮濕滋養出的霉斑透露著讓人窒息的陰鬱。
一股絕望的心情籠罩在他的心頭。
為什麼這個世界如此不公！犯罪的人可以逍遙法外，我不過是想說出真相，卻連說話的資格都沒有，只能在這裏被強權所壓……
負面情緒海嘯雪崩一樣壓來，徐湛忙抽了口氣，讓自己從那無邊無際的仇恨漩渦中掙脫出一絲心神。
他剛掙扎著忽略掉重影的牢獄場景，便看到一個書架正往自己撲來！
徐湛大吃一驚，慌忙想往邊上避，結果因為地面傾斜，圓弧形的辦公桌已經在剛才他分神之際俏俏將他「箍」在了牆上。
他，避無可避！
「咚！」
書架狠狠撞在了辦公桌上，書架上的書噼里啪啦地砸了徐湛一頭一臉。只見老圖書館里的書架接二連三地往這邊滑了過來。
他嚇得面無人色，眼看那書架就要撞到自己身上，身後的文件櫃突然一晃，和那個書架撞在了一起。書架和文件櫃呈一個三角型架在他頭頂，逃過一劫的徐湛抱頭僵在原地，一臉不敢置信。
自己竟然沒在剛才的撞擊中被碾成肉餅？
徐湛有些發懵，乖乖蹲回了縫隙里。
現在，反倒是辦公桌下的這塊位置比較安全一點。
書本和書架的重量遲早會將辦公桌壓碎，再這麼下去可不行。
徐湛呼了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
這時，一個本子落到了他的面前。
正是褐皮記事本。
徐湛的注意力突然被它吸引，他拿起它，想起了剛才自己說的話，他說想搞時光機發明？
「不是吧，嘀咕一下也不行啊？」徐湛哭笑不，「你難道還能聽懂我說話？」
「咚！」又有什麼東西撞了過來，徐湛抱着手裏的褐皮記事本，也不管是不是因為這個，總之先把話給圓回去再說！
「我就是瞎說的！我真把你帶過去，還不被抓起來一起被當成實驗體！」
徐湛嘶吼著，完全不顧自己的形象——當然現在的他一身狼狽，也沒什麼形象可顧。
辦公桌痛苦掙扎的嘎吱聲停止了，簌簌下落的灰塵和地上零碎的木屑也往上飛了回去，回到自己本來應該待着的地方。
辦公桌顫了顫，終於往後挪動，徐湛昏暗的視線里出現了光亮。、
徐湛感覺自己真的是大難不死……也許還能必有後福？
他灰頭土臉地從辦公桌下鑽出來。
原來這次的事故，是因為自己招惹了褐皮記事本啊。
不愧是能將兩個時空連接起來的東西，果然不能輕易得罪。
徐湛膽戰心驚地將褐皮記事本祖宗一樣放回辦公桌上，打算走出去吹出冷風冷靜一下。
這次的世界傾倒時間持續了很久，所以恢復起來也格外緩慢。徐湛不確定這裏恢復之前自己離開會不會出問題，於是只是站在那裏，看着一排排書架安安靜靜地退回原地，世界如倒帶一般恢復原狀。
終於輪到最後一個倒在地上的書架恢復了，徐湛看看周圍的其他東西，嘗嘗鬆了口氣，快結束了。
書架晃晃悠悠地從地上立起來，帶着從身上落下的書一起回到原地。與此同時，徐湛嗅到空氣中有一絲異樣的氣味，像是鐵鏽的味道。
難道是之前書架移動帶出來的氣味嗎？也是，畢竟都是老傢伙了，生鏽什麼也很正常。
徐湛這麼想着，不一會兒這氣味就淡了下去。
他又往前走了兩步，發現地上不知什麼時候竟冒出一個外賣飲料杯，杯子裏的飲料倒了出來，地上一片都是水，現在這片水正慢悠悠地往回爬回杯子裏。離杯子不遠處的地上，撒了一些炸薯條，一半撒在外面，一半被裝在紙袋裏，和袋子一起壓在了書堆下。
圖書館里怎麼會有食物？他剛才進來的時候沒發現這裏有這些東西啊？是學生亂丟的么？可是閉館之後都會打掃衛生啊……
徐湛疑惑地想着，這時，倒在地上的書堆突然晃了一晃，一本本書飛離地面回到遠處，露出了被它們掩埋在其下的東西，或者說，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