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為了伊人

第七十九章

【能安撫靈魂的歌聲。】

百鬼丸捧著手機放到耳朵邊,女聲模糊，喪氣地發現錄音效果不佳。

遠遠不如夢裡的空靈溫柔。

他第一次因為歌聲,夢到了多羅羅,輪廓淡化，卻是短髮的女孩形象。對方纖細的雙手綁著繃帶,一直纏繞到手背上,恍若在白光中打著拍子,回應歌聲,「她」笑著在花叢之中注視著自己,一縷縷香氣都是對方身上的氣息。

「摘下白花送伊人。」

「白花如雪別心口。」

「白花啊白花,別在伊人的心口。」

「伊人皎潔如月。」

【伊人皎潔如月……】

百鬼丸情不自禁代入了自己和多羅羅,被這一段溫柔的清唱打動。

他的心眼看向多羅羅。

初見之時,乾淨純白的生命火焰點亮著他的前方。

如今……

他的心眼要自閉了。

【多羅羅，你的生命火焰在山林里就是萬綠叢中一點灰紅啊！】

百鬼丸覺得多羅羅的純真搖搖欲墜，試圖挽救,把手機遞給多羅羅。太宰治沒有什麼感覺地聽完一遍,雜音很多，問道：「是聽不清楚嗎？」

百鬼丸點頭，又搖頭。

太宰治說道：「只是一首民謠,我的世界也有,回去播放給你聽。」

見手機快要沒電了，太宰治收了回來。

【想再聽一遍。】

百鬼丸覺得很幸運，恢復聽力后能聽見這樣洗滌靈魂的歌曲。

他拉著多羅羅的手放到耳朵上，不擅長言語表達,反正就是喜歡，喜歡多羅羅也喜歡歌曲。太宰治見狀，明白對方要聽更好的錄音版本，不解地說道：「我的世界里有很多歌曲，不差這一首，你怎麼就喜歡上了這首歌曲。」

【因為它讓我夢到你了，夢裡的多羅羅好可愛。】

「百鬼丸是在對我撒嬌嗎？」

【是啊。】

「說出來呀。」

太宰治誘導著百鬼丸說話，不希望對方沉浸在過去的世界里。

百鬼丸期期艾艾：「多……羅羅……唱……」

太宰治：「……」

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太宰治乾巴巴地說道：「我不會唱歌。」

【多羅羅的聲音好聽，唱歌肯定也好聽。】百鬼丸堅信沒有哪個女孩子不會唱歌，多羅羅聲音甜，隱隱還有酥麻感，肯定適合這麼溫柔的歌曲。

百鬼丸已經開始期待多羅羅的歌聲了。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他歷經磨難，遇到了異世界的多羅羅，是緣分，是巧合，就算有比多羅羅的生命火焰漂亮的人站在自己面前，也無法再成為他的心上人。

太宰治死魚眼。

在他使用各種推脫方法之前，百鬼丸在旁邊為他摘了一朵野花，遞到了他的臉面前，白花紅蕊，花香極淡，是無名的野花。它是歌聲中的白花，象徵著盛開在心口的純潔感情，兩個世界相逢的奇迹，方有這一朵送給他的花。

他一直都活在百鬼丸的心靈之中，若無放縱，自己的靈魂也許還是白色。

然而時光倒流，他仍然不後悔殺光GSS。

只是會用更好的方法。

「……」太宰治拿起，放在鼻翼下聞著香氣，鳶眸泛起無可奈何之色。

氣味，將要成為比畫面更深刻的記憶。

在手機電量倒計時的伴聲清唱下，太宰治開始背歌詞，進行人生中最艱難的唱歌：「啊……啊……摘下紅花送伊人……」他學習偽音的時間不長，用與平時的說話還好，一進行唱歌就開始漏洞百出，聲線飄忽不定，一會兒是柔軟的蘿莉音，一會兒出現小幅度的少年音，更有混雜在裡面的走音轉調。

【太好了，多羅羅開始唱了！】

百鬼丸認真傾聽著多羅羅為自己而唱的歌聲，好聽與否其實不重要。

他發誓絕對不會嫌棄對方，這是自己的妻子……

絕對不會嫌棄……

絕對不……

不……

荒山的山腰上，山林里嘰嘰喳喳的鳥又被嚇跑了一片，翅膀的拍撲聲不斷。

——人間真相，他的多羅羅五音不全。

太宰治彷彿被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一開始還會特別不好意思，聲音很小，捏著嗓子試圖拉回聲調，模仿那位不知名的少女。但是到了後面，他放飛自我了，越跑越偏……所謂唱歌不就是唱的盡興、唱的開心就行了嗎？

百鬼丸面孔獃滯。

百鬼丸開始瑟瑟發抖。

百鬼丸無法退出，強制進入直播間，接受多羅羅傾情改編的民謠歌曲。

【多羅羅，你冷靜一點！歌曲明顯不是這麼唱的！】

【原本的歌曲是什麼來著……】

【啊……記不清了……】

救命！！！

他沒有死在大自然和魔神的噪音之下，要死在多羅羅的手上了！

耳朵……快要完蛋……

百鬼丸的身影越縮越小，手不敢捂住耳朵，捏著耳垂，心眼裡的生命火焰都在有節奏地燃燒起來，向著不可名狀的節拍陷入快樂的氛圍。

單曲循環了好幾遍，太宰治意猶未盡地砸了砸嘴。

手機沒電了。

然而在看到百鬼丸絕望的表情，太宰治鼓起臉頰，幫他蓋住耳朵，再把坐在樹底下的黑髮少年抱到懷裡，讓對方的頭靠在自己的胸前。

「說了不太會唱，你非要聽，我也不是全能的啊。」

受到精神攻擊的百鬼丸聽著多羅羅的心跳聲，那股不知所措就沒了。

他乖乖地靠在多羅羅接近心臟的位置。

好單薄啊。

這樣瘦弱的多羅羅。

「要揉一揉嗎？」太宰治歪頭，睜著眼睛說瞎話，「聽說會變大。」

騰地一下，沉浸在純真愛情里的百鬼丸就耳根紅透了，完全無法直視變黃的多羅羅，自己怎麼可能會隨便去摸女孩子那裡！

「好可惜哦。」

太宰治對被看光、摸光不自知的百鬼丸揶揄地說道。

「百鬼丸居然對我沒興趣。」

深棕色頭髮的少年在浴衣下，滿是可反覆使用的繃帶，每天換洗一次，皮膚表面敷了葯，在現代自殺帶來的傷痕已經結疤，成為他身上的一部分。

他在想辦法淡化傷痕。

太宰治被百鬼丸抱緊了滿是藥味的身體，聽見對方喚道：「多羅羅……」

「對……多羅羅……有……興趣……」

「咦。」

「在……一起……」

「好啊。」

只能說，不愧是支持早生早育的日本古代少年。

太宰治就喜歡這份開放。

百鬼丸的願望，就是太宰治的願望，連同歌聲與這場還未看到盡頭的人生。

下午。

荒山頂上的廢棄寺廟裡，迎來了兩個臨時落腳的「過客」。

好幾個缺手缺腳的孤兒在廟裡張望，好奇地看著與他們相似又不同的少年，百鬼丸身上的殘缺肉眼可見，雙手和右腳不全，但是那份受到精心照顧而開始恢復的「完美」拉開了他與孤兒們的距離——他因殘缺而扣人心弦。

百鬼丸身上多年積累的「樸素」和「塵埃」，被太宰治細細拂去了。

太宰治則是繃帶帶來的假象，融入殘疾群體沒有半點違和感，看著他右眼上的厚厚繃帶，隨便哪個人都會覺得他瞎了一隻眼睛。

「是這樣的，我們在山腰處聽見了歌聲，百鬼丸很想來見唱歌的那個人……」太宰治盤膝坐在木板上，生動活潑的姿態與安靜端坐的百鬼丸形成對比。

「你說的肯定是美緒姐姐！」一個頭髮亂翹的男孩子說道。

「美緒姐姐回來了嗎？」一個女孩子膽怯地詢問夥伴。

「早上回來休息了，下午又很快走了。」用樹枝充當肢體，缺手缺腳的孤兒們談論起那名叫「美緒」的少女，是對方撫養了他們，給予他們這個能遮風擋雨的家，「美緒姐姐讓我們不用擔心，說晚上賺的錢比較多。」

在苦難中聚集在一起的孩子，簡單的笑容和童稚的對話是多麼難得。

太宰治聽完，眼神不變。

他回頭對百鬼丸說道：「百鬼丸，她不在，我們要等到第二天嗎？」

百鬼丸的心眼裡都是潔白的生命火焰，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心道：【多羅羅的身體不舒服，留在這裡有屋檐，不用在外面吹風受寒。】

太宰治想了想，笑著取出了一枚錢幣放到了地上。

「這是我們的過夜費。」

頭髮亂翹的那個男孩子愣了愣，眼神移不開，咽口水道：「不用，你們身體看上去不太好，美緒姐姐也不會讓我們收這筆錢的，要住一個晚上就住吧。」

太宰治說道：「我給出的價格很合理，不會收回去的，收下吧。」

他在心中輕不可聞地說出另一句話。

【為了百鬼丸不擔心你們。】

其他孤兒商議后，猶豫地收下了珍貴的一枚錢幣。他們羨慕地看著有錢的太宰治，積極主動地去準備晚上給兩位客人吃的食物，美緒姐姐最大的願望就是湊足錢，買下一間房屋，讓大家不用再住在破舊的寺廟裡。

過了一會兒。

「大哥哥叫百鬼丸，那……姐姐你呢？」

「多羅羅。」

在百鬼丸的世界里，太宰治就是他的多羅羅，他擁抱入眠的灰色火焰。

孤兒們善良地把最寬敞的地方留給了住宿一晚的客人，回到外面洗衣服、抹地，干起力所能及的體力活，還有玩耍的孩子們小聲討論起來。

「多羅羅是姐姐嗎……」

「有點像哥哥……應該是姐姐吧。」

「和美緒姐姐不太一樣呢……衣服穿得黑黑的，頭髮也好短……」

「但很好看呀……」

「我覺得穿著紅色衣服的美緒姐姐最好看了。」

耳朵很尖的百鬼丸拉了拉太宰治的衣袖，太宰治思索后問道：「是在好奇這幾個孩子嗎？」百鬼丸搖頭，壓根就看不見孩子們的具體外表，從生命火焰上看得出有一些殘缺，沒有正常的小孩子那麼「四肢健全」。

百鬼丸在意的是他們說的形容，多羅羅似乎穿上了壽海送的衣服。他以為會很好看，但是孩子們說黑黑的，沒有另一個人好看。

「多羅羅，衣服。」是不是要艷麗一點的好看？

「衣服挺好的。」只是被他拿去，用診所里翻找出來的針線改編了一點。

「紅色。」百鬼丸說道。

「……」太宰治進行閱讀理解，唔了一聲，「我不適合紅色，而且在百鬼丸看來紅色是罪惡的顏色吧。」

百鬼丸想讓多羅羅好看一點：「白色？」

太宰治眼神古怪，聯想到了某一種白色衣服，吐出那個詞：「白無垢？」

百鬼丸聽不懂，純潔地看著他。

太宰治堅定道：「別想了，不可能，你在做什麼美夢？換作你穿白無垢還差不多，你頭髮比我長，長得也比我適合！」

他推開了百鬼丸想蹭過來的臉，可是自己的力氣沒對方大，被撲倒。

額頭和額頭撞到了一起，兩人吃痛。

「啊……」

太宰治發出丟臉帶來的呻/吟聲，從牙縫裡擠出話：「百鬼丸，你是不怕痛了嗎？」

百鬼丸當然怕痛了，比起痛，他更怕多羅羅不和自己結婚。

「在一起。」

多羅羅，你親口答應了。

「是你嫁給我。」

太宰治在這方面咬緊底線，不允許百鬼丸把他腦補成新婚妻子。

「聽不懂。」

百鬼丸乾脆利落地回答，數天的時間就靈活掌握了不少常用語，太宰治對他的「聽不懂」表示懷疑，被壓在地板上不得動彈，暗暗咬牙。

這個傢伙比小矮子還要難纏無數倍啊！

太宰治委屈道：「阿娜達~。」

瞬間，百鬼丸的力氣就鬆懈下來，被這句話給秒殺了。

太宰治翻過身，騎在了對方的身上，鎖住關節，拆掉雙手，用膝蓋頂住下面。

他邪惡地逼迫著百鬼丸。

「告訴我，你是從哪裡知道這麼多奇怪的詞？是齊木楠雄？還是你的養父？你在恢復聽力后沒有第一時間找到我，是準備聽我怎麼說話嗎？」

誰說百鬼丸就是傻白甜了，對方該聰明的時候比誰都聰明，直覺靈敏。

幸好自己第一時間就發覺了新生的耳朵。

不然就完了！

【才、才沒有呢。】

百鬼丸慌了一秒，冷靜下來，小心翼翼地屈起右腿，去示意多羅羅挪開壓住了小腹的膝蓋，你不能壓到男性的這個部位啊。

太宰治歪頭，垂下視線去看他有些心驚膽戰的一舉一動。

「明明是……百鬼丸更美味啦。」

他放開壓制，把雙手裝了回去，躺在對方的身邊，百鬼丸也忘記了剛才的緊張，起來找被褥，不想他躺在木板上，「多羅羅，不能……睡。」

太宰治懶洋洋道：「你當我的墊子就可以了。」

百鬼丸把披風放到太宰治身上，抱起對方，放到了自己的膝蓋上。

外面，孤兒們被刷新了戀愛觀，紛紛臉紅地捂住嘴。

原來夫妻之間是這樣的？

「好、好激烈。」

「手臂都沒了，姐姐好厲害。」

「真希望美緒姐姐也能找到一位這樣的丈夫呢……」

「一定會的吧。」

「美緒姐姐是好人，這位多羅羅姐姐也是好人，好人一定有好報。」

「以後攢夠了錢，我們就有大房子了……」

夜晚無夢。

六月過去，盛夏的七月到來，水無月變成了文月。

「摘下紅花送伊人……」

伴隨著哼唱的歌聲，寺廟前的台階上來了一位長發的紅衣少女，還未見到孤兒們，她就停止了歌聲，驚訝地看見台階最上方坐著一個陌生的殘疾少年。

百鬼丸坐在那裡，雙手托腮，本來是在發獃，聽見歌聲后就望了過去。

他灰褐色的瞳孔一片虛無，在心眼裡看到了對方。

——潔白的火焰。

【果然，有這麼空靈歌聲的一定是好人。】

百鬼丸邁起台階，往下面走去，想說話，話到嘴邊就被日語的長句子難住了。

「好聽。」

他單純地誇讚著對方。

這才是要用手機錄音下來的歌曲，每天都能循環播放。

美緒捂住嘴，眼中的戒備散去，用清澈善良的眼睛打量著百鬼丸，在確定對方是一個沒長大的少年後，輕聲詢問：「你是在說我的歌聲好聽嗎？」

百鬼丸點了點頭，義肢手指著眼睛的部位。

「我，看不見，能聽見聲音。」

【請不要畏懼我。】

「小心台階，我帶你走上去吧。」

美緒對他產生了幾分憐惜，身體不再那麼疲憊，想去牽他的手帶他回去。

百鬼丸對好心人的反應速度不夠快，手被握住了。

【呃。】

背後，他陡然感覺到了一股涼氣衝上來，要把他五馬分屍了。

百鬼丸用這輩子最快是速度抽出了被美緒握住的手，拉開距離，雙腳險些沒站穩，看見了腦海里系統窗口刷新的支線任務——

【支線任務1：與初戀情人美緒的相遇（已完成）。】

【任務獎勵：提升評分。】

【什麼？！】

【我的劇本里還有初戀情人這種東西？？？】

他以為自己這麼慘淡的人生，能碰到女主角和多羅羅就是僥倖至極，哪裡會想到自己殘缺成了這幅模樣，竟然還會有一個女二號！

這虐主流的劇本不對啊！

在早上去洗替換的繃帶，搓得手發白的太宰治微笑，眼刀子要扎在百鬼丸身上。他覺得自己就是拿著「賢惠妻子」的劇本，不小心看見「丈夫」在私會其他女性的女主角。

「百鬼丸，歌聲很好聽啊。」

等回去了。

他會用手機每天循環唱歌給你聽的，讓你在地獄里睡覺。

——太宰治恰檸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