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遠方歌聲

第七十八章

晨間,霧氣升起。

上山路不太好走，尤其是太宰治穿的是木屐。

他果斷的給自己換上草鞋,把現代製造的木屐放在山下的雜草堆里藏起來。世界不會適應某一個人,人要有各種適應世界的方法。

「百鬼丸，等太陽出現再往上走吧。」到了半山腰,太宰治選擇停下來,傳說妖魔鬼怪厭惡陽光,喜歡在光線暗淡的地方活動,等太陽升起來為好。

他在百鬼丸提著的包裹里找出乾糧,什麼？提東西的當然是百鬼丸,他可是病弱體質的「女朋友」,為了男朋友的安危跨越時空來尋找對方,在這場真真假假的劇本里，自己讓男朋友幫忙干一點力氣活很正常吧。

對此，太宰治感慨自己犧牲好大。

每天同床共寢,將來還要面臨百鬼丸誤認他是女孩子的性別危機。

他的節操也很值錢的啊！

分給百鬼丸一塊乾糧后,太宰治咬在嘴裡，走到旁邊去眺望上山的崎嶇路。比起滿是野獸的山峰，這座荒山倒是有幾分人類活動的跡象,有荒廢的上山道路,聽說上方還有廢棄的寺廟，以往會有信徒和僧侶專門來參拜和住宿吧。

「太陽出來了。」

【太陽……】

百鬼丸聽見這個詞，第一反應就是齊木楠雄的生命火焰。

【驅散黑暗，白茫茫的一片。】

但是會擔心。

【在太陽下,容易找不到多羅羅，我的多羅羅不是潔白的也沒有關係。】

百鬼丸嚼動著食物，心眼捕捉四周的生命火焰。

他也是大自然的「野獸」。

警惕，戒備，回到古代就沒有改變過，有的時候野獸比人類更狡猾。

鳥鳴蟲叫，霧氣散去少許，陽光穿透樹葉，落入山間。沒有工業污染、沒有隨處可見的旅行團，寧靜的古代一切都顯得那麼美麗。

太宰治卻從美麗的背後看到了貧窮、困苦、戰爭演化的混亂。

「這附近會是交戰區。」

來的路上就看到過車馬的痕迹。

「比起現代……這裡人心更加險惡，人類為了活下去會放棄道德的約束。」

太宰治越發感受到百鬼丸堅守內心的不易，回到他的身邊。

太宰治笑道：「還是我那裡好人多吧。」

百鬼丸點頭。

太宰治的目露喜色，聽懂了？再接再厲就能正常交流了。

「喜歡我那裡，還是你生活的古代？」

【送……送命題？】

百鬼丸陷入沉思，暫時無法做出選擇，壽海是他在這個世界的牽絆。

他裝傻了。

太宰治捏著下巴看他半晌，笑而不語。

半個小時后，他們到了魔神的所在地附近，四周有泥土翻出的痕迹，太宰治找到了幾片沾了人類血水的枯葉，推測出死掉的五個村民沒有被秒殺，而是在經過掙扎和短距離的逃亡后死在了魔神的攻擊之下。

簡而言之，魔神對付七個普通人缺乏一擊必殺的力量，不排除有白天「虛弱」的Debuff，亦或者魔神其實身受重傷，不方便攻擊人類？

「看上去好弱啊。」太宰治感到詫異。

帶著百鬼丸打了中原中也兩次，太宰治以為其他魔神最次也要是小矮子的水準，畢竟比起白蘭·傑索、澀澤龍彥、蘭堂先生三個人，小矮子最符合魔神的定義，在沒有揭露人類的身份之前一直被百鬼丸當仇人對待。

如果是觀測到的水準……也許不用等下一次，一次性解決掉吧。

「百鬼丸，有把握嗎？」

太宰治去問他。

【魔神。】

百鬼丸的心眼如雷達般地找到了污穢的紅光。

見識過「漸變色的魔神」，他恍然大悟了一件事：會如此污穢的才是本世界的魔神，其他世界的魔神在生命火焰上反而純粹一點，沒有撲面而來的噁心感。

《多羅羅》世界的魔神比起神，接近於妖魔，是人心墮落的骯髒象徵。

在這裡。

不會有哪一位魔神是無辜的。

百鬼丸日常慚愧一秒，刷了異世界好心的魔神宿主兩次。

【多羅羅說它是蟲子，資料上像蟲子的魔神有三種：地獄蟻、蜈蚣精、蛾子。蜈蚣精的體積龐大，會飛，行動的時候帶來大面積的紅色痕迹，蛾子是躲藏在村莊之中，不會藏身於沒有人的荒山裡，應該就是地獄蟻……】

【圖片上的地獄蟻就像是帶口鉗的甲蟲，殼很厚，不容易破防。】

【擊殺方法……攻擊有複眼的頭部。】

【地獄蟻有鋒銳的牙齒，咬合力很強，不能讓它咬傷到我的肢體，它的頭部保護殼是對半生長，中間正好有一條縫……】

【可以劈開。】

百鬼丸拔下手臂，交給多羅羅保管，以行動證明戰鬥的決心。

太宰治捧著他的兩條手臂，往適合觀戰的地方走去，百鬼丸站在原地注視著多羅羅的生命火焰拉開距離，雖然希望對方走得更遠一點，但是多羅羅陪著他，他難免心生幸福，不再是一個人去面對未知的危險。

他知道，黑暗之中多羅羅會出聲提醒自己，做好了與自己一起逃跑的準備。

【絕對不會和多羅羅狼狽的逃走！】

百鬼丸下了狠心。

黑髮少年做好戰鬥的準備，往前走去，臉上不再是平和之色，微微俯視地面，接近那一處深坑，針對敵人的冰冷殺意存在於虛幻的視線之中。

魔神彷彿有了面對天敵的感應，在泥土之下窸窣地活動起來。

他聽見了。

魔神也聽見了人類到來的腳步聲。

很輕。

對方帶來的威脅感之強，卻是習慣了輕鬆獵殺人類的魔神沒有體會過的。

「轟隆——」

在三米之外，百鬼丸看不到的地面陡然崩塌，下陷！

深坑裡埋藏著巨大的蟲子。

口鉗猙獰！

他的身體掉下去，產生失重感，腳下一用力，踩到東西就跳起來，右腿的爆發力超出了魔神對人類的固有認知，他的身體旋轉，雙臂的武士劍朝著魔神的紅色火焰削了過去，用身體的回震力來判斷魔神的頭在哪裡。

【好麻……！】

百鬼丸的雙臂一顫，渾身的神經都受到影響。

【肩膀被震得酸麻。】

【比預想中要好一些，多羅羅對我的訓練有用，我能適應這場戰鬥……】

【繼續！速度要更快一點，不能受傷！】

百鬼丸化身殺戮者，養父壽海為他購買的武士劍與地獄蟻的殼面交擊，發出「嘭嘭嘭」的敲擊悶響，沒有金屬碰撞那麼清脆。當鋒銳的劍刃劃開了一部分沒有防禦的血肉時，腐爛般的綠色血液飈了出來，刀鋒留下豎直的一道劈砍痕迹，不偏不斜，全部精準地挑著防禦薄弱的地方砍去！

在十幾米外的大樹背後，太宰治看著局面朝想象的方向發展，對百鬼丸很有信心。他拿著百鬼丸的雙手前臂的義肢，愉快地擺了個造型。

——比心。

或者是乾脆拿兩個手臂，當應援棒揮了起來。

太宰治在戰鬥的膠著狀態下喊道：「百鬼丸，加油啊！拿出打人的力氣！」只要打得過中原中也，打這隻魔神完全沒有問題！

【打人的力氣？】

百鬼丸是來不及去想多羅羅的沙雕之語，遭到攻擊的地獄蟻吃力無比，腥臭的血液流程了小水泊。為了自救，地獄蟻爬出深坑，魔神的身軀離開了陰影后比村民們形容得還要龐大，朝著聲音發生的地方快速襲擊而去！

活生生要撕碎太宰治的意思！

魔神也懂得分散注意力，先殺弱者，再對付強者。

太宰治面不改色，眼皮都懶得抬起來，這隻蟲子魔神除了丑一點、臭一點、不受異能力的干涉，並沒有值得他高看一眼的地方。

冷不丁的，他使用出來的偽音聲線卻非同以往地拔高。

「百鬼丸！救命啊啊啊啊啊——！！」

呼救聲衝破山林。

百鬼丸的追殺速度瞬間提升，右腿幾乎要踩碎地面，呼吸急促，心跳抵達嗓子眼，心眼中有什麼東西在高速凝聚起來，形成成了一股無形的波動。

【不許傷害多羅羅！！！】

受到傷害，百鬼丸只會痛恨自己的弱小。

傷害多羅羅——

那就是不可饒恕的事情！

夾雜著極端情緒的精神力衝擊波，沒有徵兆的朝著正前方的魔神轟了出去，地獄蟻的身體險些被掀翻，樹葉被震碎，地面被沖刷出了一條平坦的地面！

光滑的蟲殼上仍然沒有傷痕，防禦力驚人。

地獄蟻內部的血肉卻被震爛，在的蟲殼邊緣流出一道道的血水。

魔神毫無理智地發狂起來，揮舞口鉗。

百鬼丸一腳踩在它的背部，翻身到前面，躲開口鉗，雙臂帶來兩道劍芒，先是一劍插/進地獄蟻的嘴裡，卡住牙齒，另一柄長劍毫不猶豫地由上至下，往頭部劈砍下去，一劍不夠，就再來一劍，兇悍的力道不會為此減弱半分！

「唰！」

心眼中的紅色火焰被一分為二！中間裂開來了！

腦漿與血液棄飛。

百鬼丸跳開，在最短的時間內抱住多羅羅，逃離了魔神的身軀垂死掙扎的反擊！地獄蟻的頭部被毀，四肢和身體開始橫衝亂撞，摧毀大片樹木。山石滾落，泥土掀飛，荒山上生存的鳥類感知到危險，集體在天空中逃跑，密密麻麻的一片。

最終，地獄蟻的身體倒了下來，不幸地死在了比魔神更殘暴的敵人手裡。

太宰治被百鬼丸抱得很緊，挪了挪身體，去張望魔神。

「這就死了嗎……」

【多羅羅，不可以再招惹危險！】

「好弱。」

【你的重點錯了啊！】

「百鬼丸，把你手上的武士劍拿開一點，劍刃快要戳到我了。」

【啊……】

百鬼丸連忙放開「她」，太宰治落地后，把義肢手臂夾在胳膊下，瞅了一眼兩人的身高差距，鬱悶地發現自己一米五五的身高太矮了。

太宰治往地獄蟻那裡走去，手指試探性地按住乾淨的位置上。

人間失格！

人間失格？！

啊，異能力好沒用呀。

地獄蟻的屍體沒有消散的跡象，血液還在不斷流出，混合著內臟，不存在魔神的血肉之軀會被太宰治的異能力消除掉的可能性。

百鬼丸抓住太宰治，拉了回來，【萬一有對人類的細菌怎麼辦？】

太宰治在百鬼丸的衣服上擦了擦。

「好啦，以防萬一，快去補刀，把它的四肢全部拆掉。」柔弱的「多羅羅」在百鬼丸的耳邊，甜美地說出符合心意的內容，「不要擔心我，斬妖除魔而已。」

百鬼丸下意識上前，要揮劍，又遲疑地去「看」向對方。

【真的不會害怕嗎？】

「百鬼丸，它沒有你的臉可怕。」

【……】

已經恢復了臉，只差眼睛、舌頭的百鬼丸僵著臉去砍魔神。

【多羅羅是個顏控！】

「嗤！」

劍砍在了關節處。

【說好的不在乎容貌呢！】

四肢斷裂，地獄蟻的身軀轟然落地，再也無法支撐住。

【只有我臉好看的時候才會對我動手動腳，臉不好看就不讓我摘面具！】

地獄蟻被大卸八塊。

【就算是這樣……我也沒有辦法討厭多羅羅。】

百鬼丸的身體已經有點脫力，拆解屍體比單純的剁爛屍體要難許多，肌肉的酸痛和骨骼的摩擦、神經的敏感全部集中在了他的感知里。

在這個世界上，生存是一件很容易也很不容易的事情。

疼痛，是人對「生」的理解。

【我最喜歡她了。】

百鬼丸丟下死得不能再死的地獄蟻，半蹲下身，穩住身體的重心，沒有手的前臂以交叉刀劍的方式保護在身前，殘缺又倔強，喉嚨里發出咯吱的痛苦聲。

舌頭在慢慢長出來。

聲帶在恢復。

太宰治從百鬼丸蹲著的身後走過來，去看對方不願意露出地痛苦面容。

然後，太宰治貼著對方的臉頰，肌膚相觸，柔軟至極，隱隱有劇烈喘息的顫抖，即使是汗水的氣息在發間也不酸澀，對方的體味很淡。

「是舌頭嗎？」

他的手去撫摸百鬼丸的脖頸，蒼白的手指與潔白的皮膚交相輝映。

這個時候黑髮少年的脖頸不好看，青筋畢露。

太宰治吻在了他的頸側。

聲音的震動在喉嚨里傳來，猶如發苗的種子，遲早生長為生命的花朵。

記住此刻。

「呼……」百鬼丸忘卻了剛才的悶氣，大口大口的呼吸，頸側是多羅羅的溫暖唇瓣，痛苦都似乎變得沒有那麼重要了，「呃……呃啊……啊……」

【想要喊出來啊，不能帶哭腔，就如同第一次喊出來那樣——】

【說啊！】

【我好不容易長出來的聲帶！】

可是他說出聲的是那麼小心翼翼……略帶顫音。

「多……」

「羅……」

「羅……」

只存在於心靈之中的聲音，清澈得彷彿有泉水滴落下來，造福世間，彷彿塵世里再多的恨意也被裡面的愛意化解開來。

水平再高的幻術師也無法百分百模擬出來，新生的聲音。

太宰治噗嗤一聲，不知道多少次聽見了這個名字，洗腦效果一流。他在百鬼丸的頸窩處低低發笑，「聽見啦，你在喊我一個人，把我記在靈魂里了。」

多麼大的反差啊。

殘缺至極的百鬼丸天生就擁有著——完美無缺的一切。

把你獻祭的那個人，是瘋了吧。

太宰治把他的義肢戴回去，不再讓他露出那份用刀劍保護自己的樣子，捧起百鬼丸的臉，「小聲一點……不許被其他人聽見，轉過來吻我吧。」

喉嚨里有血水也沒有關係哦。

很甜的。

百鬼丸聽見「她」的話，猶如回到上輩子最害羞的時期，輕輕吻著，濡濕乾燥的唇瓣。如同他們的感情，在陪伴中積累……沒有炙熱也無妨。

一輩子不長不短。

正好有你。

山間，泉水流入湖泊里，鳥獸們回來安家，不在驚惶，魔神的生機泯滅，為這座荒山消除了一份隱患。正午的太陽帶來令人安心的暖意，有歌聲由近到遠的傳來，隱約間是一抹緋紅的身影在下山。

「摘下紅花送伊人。」

「紅花似火綰青絲。」

「紅花啊紅花，綰起伊人的青絲。」

「伊人笑靨如花……」

百鬼丸側躺的睡在樹底下，身上蓋著灰色的披風，雙手護著耳朵，洗完澡后疲憊的身體陷入沉睡之中。

樹林里吵鬧的蟲鳴聲被蓋了下去，夢裡彷彿有伊人。

太宰治坐在身邊安撫他。

「有歌聲。」

很空靈，略帶悲傷的曲調，是在講述愛情嗎？

聽見了聲音之後，太宰治稍稍往歌聲飄來的方向看去，隨即收回視線，他發現百鬼丸睡得要安穩了許多，有些香甜，手都從耳朵上放了下來。

太宰治不由喃道：「我可不會唱歌啊……」

他默默地拿出一個翻蓋手機。

這個關鍵時候，萬能又昂貴的手機可以派上用場了。

他不會唱。

但是手機會唱歌就行了。

——錄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