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最後一戰

第四十七章 最後一戰

千里明月相望,山海星辰相隔。至此天涯,人間誰他。浮生若夢,幻境白馬;前朝舊事如煙雨沉淪,卻在夢醒后格外清晰灼人。

離皇城越近,楚凌然對於童年的悲傷往事就愈發清晰,好似人生這十幾年藏在匣子里的苦楚與悲憤,悉數地跑了出來,讓他直面何氏王朝輝煌面具下的醜陋與陰暗。他肩上愈發沉痛的責任,與虧欠楚家的數百條人命,終於在十幾年後的春天,他向他們討了回來。

玲瓏決城門大開,城中流民四竄,各方百姓愈近中原,愈發人煙稀少,京城更是如此。為了避免波及自身,這一路上,都是從京城趕去他鄉的遊民,穆若穎很清楚,若京城一戰不可避免,流離失所不如早先離去。在這亂世中,活得最清楚的往往是那些生存於溫飽之下的百姓們。所謂的帝王,只不過是換了一個人坐在王座之上發號施令罷了。

楚凌然與穆若穎一行輕鬆的過了最後一道關卡,與北疆王匯合,四海八荒的強銳軍隊,如今都在楚凌然的手中。京城一戰,何氏必當顛覆。他們只是希望,找一個不見血腥,不害黎民的方式結束而已。

大軍集結在離京城只有五里的城門外,從京城最高的瞭望台下,可觀城下楚凌然的部分,數十萬人氣勢雄勁,無人能擋地朝京城趕去。萬馬奔騰,百弓齊放。京城不知何時早已戒備森嚴,大軍日日夜夜在城門內守著最後一道關卡,楚凌然若突破了京城的門,直入皇宮,便是天下易主之刻了。

楚凌然集結完大軍后,兵臨城下望著皇城的萬名首位在城門之上,弓盾相架,蓄勢待發。楚凌然望著那些人倉皇的面容,他們怕極了戰役,風吹樹倒的沒落模樣,就如同這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皇城一般,如此輕易的就能被推翻。

「從前你們隨我戰場殺敵時,我便和你們說過,別把自己的怯懦暴露給對手。如今我們一門之隔,天下相抗,你們若決心為何氏捨生赴死,我楚凌然敬你們是英雄,若你們只願意做一個聰明人,便把門打開,京城的百姓,我一個都不願意動。」

楚凌然率領三軍,號令南北,對十米高台的數千戰士高喊,楚凌然其實並不願意他們示弱,曾經與他赴命疆場的人,絕不能因為以一敵百的緣由就表示怯懦,那不是楚凌然教出來的將領。將士百戰死,死於自己的國家,對於一個將士來說,是最高的榮譽。

「將軍…從前你教我們萬事泰然處之,才有反敗為勝的可能。可您卻從未教過我們,若對手是您,可還有生還的餘地。」

城上站著的是從前楚凌然的副將,與他五載生死,如今雙方執軍。穆若穎與楚凌然最好的打算是不傷一兵一卒便能攻進皇城,他們最不願的是傷害無辜百姓。所以,此戰不可開打,京城乃系一國之繁華錦繡,若此戰相攻,對整個國土來說,都是存亡之害。

「我問你,從前你賣命殺敵,是為了王座上那一個人還是國土上的黎明百姓?」

大軍按兵不動,唯京城的百姓們慌亂不堪,他們意有撞開城門,求得一線生機之意,整個京城如今大亂,他們駐守在城門的士兵,看在眼裡卻還是為了鎮壓他們,不惜傷害百姓的生命,他們著實不知究竟是為了誰而生,為了誰而死。

「我們也絕非會叛逃這個國土。」

其實人心有時候沒有那麼的複雜,甚至簡單到一眼便能望盡,他們此刻的掙扎與所謂不變的信仰,人本身就沒有什麼東西是不能改變的,只要在那麼一刻,那麼一瞬間,那麼一句話中觸醒了自我。

「敢問大人,國土在這亞陸大地數十萬年,百姓安居也不過半百之久,何氏王朝當年盛世,如今衰落至此,還不足以讓滿城的將士們清醒嗎?楚凌然今日帶著東西南北四方邊將兵臨我中原最富饒的土地,沿途沒有任何一道兵防,若這何氏王朝真能贏得天下百姓愛戴,今日楚凌然根本攻不到玄武門外。你們殺的是你們所守護的百姓,你們為誰而殺?又為何以殺止殺?」

穆若穎從楚凌然的身後走來,她早已恢復了從前的容貌,一路隨著大軍,百姓也沒有分辨出數萬人中藏著一位女子,可如今策馬大軍之前,傲立霜雪,無人能比擬的氣場就告訴了大軍,無論此戰如何結局,這天下的百姓都會向著楚凌然而已。她榮安國主之名,是百姓所給,百姓不會再相信一個手握實權的帝王,卻會跟隨一個給予過他們生存的機會與信仰的女子。

「榮…榮安國主?您…還活著?」

城中的百姓聽到了城外站著他們的國主,頓時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紛紛愣在原地。他們本以為楚凌然會與這天下任何一位帝王一樣,冷血無情,不置生靈死活。若今日穆若穎站在楚凌然的身邊,他們就願意相信,新的帝王能給予他們一方和平。

「是,我活著。活著去了福灣,眼見著你們愛戴的皇帝對於福灣的百姓做了些什麼,無所作為卻忍讓東瀛。福灣半數葬身於東瀛,我與楚將軍拿了東瀛國主的人頭,卻還不了他們餘生的太平安寧。是你們的無用,你們不曾踏足人性最恐懼的區域,你們還以為自己做著正確無誤的事。遊魂尚未安寧,你們當真願意為了那個人,讓這些無辜百姓流離失所,無所歸處嗎?」

狂風不敗,軍旗飄揚於塵沙中,浩蕩山河就如同那赤黃疆土上的悠悠孤墳,千古一唱,不過是城門相呵罷了。穆若穎了解人心脆弱,所以她輕易擊敗了一個將士的信仰,又為了提供了另外一條出路,城門一開,萬事便齊備。楚凌然便不是何朝將領,而是新朝之主,那些如今駐守城門的士兵,早已不辨真假,興許等著的無非是一個先發出的聲音,他們便能丟盔棄甲。人們…往往不願意做一個先退縮的人而已。

「將軍…我願如從前一樣,誓死跟隨。陪您征服山河萬里。」

城門上的那位首領,揮出手中的長劍,將王朝的戰旗連桿看下,旗幟分楊萬里而落,就如同那頃刻間崩倒的軍心一般。長劍直落與城門內的將士面前,深陷於泥濘之中,讓他們清楚的明白自己要跟隨的人究竟是誰。

「將軍…我等誓死跟隨將軍!」

城門打開,所有的百姓與將領們都分成兩行,叩拜馬上並排的兩人,少年俊氣硬朗,天下無雙。少女風姿卓越,絕世獨立。如此兩人,當配上天下之主。楚凌然與穆若穎對視了一眼,就如同三個月前在城郊的第一眼一般,一眼萬年。眼中的少年終歸是成就了自己的抱負,他終於不用活在虧欠與仇恨中徹夜難眠,今日馬蹄進城,萬花來奔。

「凌然,一進了這城門,你就是天下之主了。」

穆若穎望著自己眼中的人,楚凌然向她伸出手,雙手緊握著感受對方心跳的脈搏,穆若穎清晰的感知到楚凌然此刻的緊張,終於,熬過了萬年孤寂與悲憤,終於能將自己的國家與身份宣之於口,終於能還天下百姓一個家了。

「穎兒,那時你同我說,你不在乎這天下與穆府,你無牽無掛。可我想做你的家人,給你人世間最後一絲真誠與溫暖。」

楚凌然與穆若穎策馬進了京城,而後的大軍緊隨其後,他們經過那曾經無數次經過的煙花柳巷時卻發現京城已無昨日風光旖旎,如琉璃鋪上了一層煙霧一般,灰濛一片。京城也成了一個荒寂之地,那皇宮也更是如此,靜寂得…失去所有的蹤影。

楚凌然進了皇宮,四處奔竄的宮人外,再沒有了皇室的蹤跡。恐怕都逃進了地下藏身之中。那藏身之處歷來只有王室嫡親知曉,他們自以為楚凌然便不知當年何氏王朝修建宮殿時最深處的秘密。誰又會知,楚凌然…是當年的前朝太子呢?

「凌然,他們藏在寢殿之下?」

何祁宇率著一方軍隊跟著楚凌然率先來了皇城,那個讓他夙興夜寐的地方,他痛恨這皇城裡的每一個人,痛恨到…想要殺了每一個侮辱過自己母親的人。一個身份卑微的婢女,卻要為了那個高高在上的帝王買一生的過錯。他要親手砍下那個畜生的腦袋,讓她的母親泉下相知,不過是一個懦弱無能的昏君而已。

「嗯,應該在正大光明殿之下。」

那時當年他父王建造寢宮時為防外敵來襲建造的最後一處安身立命之所,當年自己也是在那處逃過了一劫,被楚相救下。那皇帝…如今還沾沾自喜自己絕不可能找到他吧。

楚凌然的軍隊來到了正大光明殿,在那龍椅之下有一暗格,裡面直通一條地道,地道通向城外荒郊,地道之內放了無數的錢糧。楚凌然早知那皇帝會躲在地道之內,在來京城之前,與穆若穎相見的那一天,就率先去了地道的另一頭,關上了城郊的出口,那皇帝如今必然在地道中四處摸索,不得出口。

「放火!」

何祁宇命士兵燃了數堆火把,想要活活燒死王室中的那些人。他的語氣冰冷絕情,全然不像之前那個溫文儒雅的王爺,這是穆若穎第一次認識到何祁宇的真實一面,果然他對何氏王朝的恨絲毫不減楚凌然。

在昏暗無光的地道下,燃氣熊熊的火光,火勢蔓延到最深處,便能聽到地道下的凄慘叫聲,那分分秒秒的煎熬,用著最激烈的嘶吼表達他們的痛楚,那一聲聲似乎從地獄而來,卻最終還是躲不過走向地獄的宿命。

聲音愈發凄厲,婦女孩童,老弱尊者,無一倖免。那高高在上的皇帝,那雍容華貴的皇后,從前對自己的母親嗤之以鼻的高貴皇室們,如今在這地道之下終結了生命,他們的痛不欲生只持續了短短几分鐘罷了,可楚凌然與何祁宇卻挨了十餘載的烈火灼心。為的就是讓他們也感受到死亡並不痛苦,但人間你熬著,盼著你自己的死亡,才愈發恐怖。

直到最後…火勢減弱,聲音也再無了響聲,只有一縷縷濃煙從地道中蔓延而來,那是人肉的血腥,那一股股濃煙飄向天際,穆若穎不知,它們能不能撫平楚凌然與何祁宇的傷害,穆若穎只知,這個王朝在此刻終歸是覆滅了。

「來人…將他們的屍骨扔出城外。」

楚凌然回過頭,轉身不再去看向地道中的濃煙滾滾,他望著那皇宮死一般的寂靜,他心中所想,不過是一份快樂,如今的他…可能算是。楚大人,與父王母后又可曾看見,他帶兵攻進皇城,要了那個狗皇帝的性命,那一國的百姓,他們又可曾知曉,何氏王朝不曾拋棄他們,盛世太平,晚了多年方能應允。

亂世終於在此刻太平了些許,至此之後,青史重寫。贏者另論,輸者交由歷史相定。何祁宇的眼中終於抹去了最後一份深重的疼痛,他一生為了復仇而活,如今…他與楚凌然終於能為了自己,為了百姓,為了天下的抱負而活。那是男兒的志氣,穆若穎在身後,看著他們二人,以命相賭,最終終究是贏了一方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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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歲引帝王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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