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當年真相

第三章 當年真相

穆府上下為晚上慶典之事忙得不可開交,久居偏遠的穆若穎和泠兒也自然樂得清閑,偶爾聽到大管家四處找尋他那傻兒子的暴躁謾罵聲,與麽麽們尋遍京城中所有的裁縫鋪與首飾店的店主們,為穆若穎那麼京城第一大美人的姐姐遍尋華服衣衫。連她那向來荒涼沒有人煙的偏院都熱鬧了幾分。

「小姐,您不打扮嗎?」

泠兒探著頭看到偏院外的穆府,張燈結綵的繁鬧模樣,與小姐院中的凄涼景象,心中不免著急了些。小姐那院落上,去年秋季落下的枯葉甚至都散落在哪兒,不曾有人問詢,而那庭院中大多都是些陳舊破爛的家居,儼然一個穆府,似乎沒有穆若穎的容身之處。

穆若穎察覺到了泠兒對她拋來理解與憐憫的眼神,纖長無骨的手指摸著一件已經發黃卻被收藏得完好無損的小衣衫,那是八年前母親為她做的唯一一件新衣裳,母親說,父親班師回朝之日,若穎要穿著那件衣衫去叫他一聲爹爹。穆若穎的眼眸一直低垂著沒有抬起,若非今日是母親的忌日,自己應是也不會如此的多愁善感。她向來習慣了隱忍一切的屈辱與挫折,只是為了在這穆府活下去罷了。

「泠兒,你可知,有些人表面光鮮,實則就如同這庭院中的枯葉一般,在倒數著她生命的終點。」

穆若穎的視線從那件衣衫上抬起,望向窗外飛出穆府的燕雀,眼波流轉,眼底有不盡的哀戚與沉浮。她的嘴角一直是那個弧度的微笑著,若是遠看那個女子,俯身窗沿,以為是張山水畫,描繪出人間一切的歲月靜好。可近看那麼一眼,就明白這名女子哪怕是能像那燕雀一般飛出,她也會折斷自己的翅膀,在這牢籠中禁錮住自己的一輩子,直到把所有的恨意消磨殆盡。

「小姐……」

泠兒彷徨無措的像穆若穎走來,她直至今日才知曉,人間竟有個不落凡塵的仙子,卻要一輩子在凡塵中被淤泥濁蝕自己內心最後的純凈,脫去仙境最後的麵皮,脫胎成冷血殘酷的修羅花。而她能做的,也就只是拼盡自己的性命,拋卻自己身而為人的良善,為她和自己向上天硬討個不屬於自己的公道。

「若穎,聽說你父親召見過你了。」

門外緊接著的泱泱人馬,倒是讓那座荒涼的偏院看上去熱鬧了不少,只是那膠著緊張的氣氛便知又有人來找穆若穎麻煩了。

「若穎見過大夫人。」

就在大夫人進門的那一刻,穆若穎的哀戚神情轉換成能將人拖入地獄的狠絕殺意,可就那麼一霎那,便變回了那個乖巧無爭的穆府二小姐。穿著一件素衣,向來不穿戴珠寶,只是別著一根綠珠發簪,與她旁邊站的婢子無二般模樣。穆若穎將頭低的極下,盯著地上石板表現的充滿敬意,似不敢直視主母威嚴。

大夫人很滿意穆若穎今日這般穿著,雖說她明白,這穆若穎無論是如何打扮,粗布麻衣、蓬頭垢面又能怎樣?她長得那張妖媚狐子樣與她那母親無出其右,她恨便恨透了這一點。雖說自己的女兒是京城第一大美人,可若真與穆若穎一比,誰當真稱得上容顏絕色,她心裡如明鏡一般。可惜,老爺不肯讓自己把穆若穎送出府,不然,八年前,她就讓穆若穎與她那可憐的母親團聚。大夫人的惡毒心思在看到穆若穎床榻上那件枯黃衣衫,便停了下來,上下打量了穆若穎一遍,言語中又多了幾分狠厲。

「若穎,今日是穆府的好日子。這死人的物件,不吉利。你說呢?」

她移步到床榻上坐下,手上帶的西域雍和翡翠是當年西域歸屬新朝後送給國君的兩株綠寶石之一,當今皇后的朝冠上嵌有一顆,還有一顆,原來在她那兒。她摸著那八年前的布料被保存的如此完好,看來穆若穎是從未忘記過那個賤胚子啊。

「母親說得對,原是舊物了,若穎想著今日慶典盛大隆重,若穎該找些新衣衫才是,卻翻出了此等不吉利的物品,是若穎的錯。」

穆若穎的頭才微微抬起,對上大夫人那打量猜疑的目光,視線又瞥到床榻上的衣衫,臉上露出無比真誠的愧疚與厭惡之情。那聲母親,穆若穎叫得婉轉動聽,若不知內情的旁人聽來,當真是一家和樂的融洽場景。可只有穆若穎知道,此刻的她深深的厭惡與憎恨自己,自己在敵人手下苟延殘喘著,為了活命,犧牲所有的尊嚴。

「哦?若穎也這麼覺得?那若穎說,這件衣衫該如何處理?」

大夫人收起了對她的不滿,饒有興緻地問道。似乎對她剛才的答覆說不上滿意,半真半假她也從不在乎,她只關心,此刻她的心情是好是壞。

「若穎本想著給母親處理是再好不過了。可又想起,母親乃千金之軀,怎可碰觸死人的東西,待會兒若穎便燒個火堆,將所有的不吉利全焚個痛快。」

穆若穎微微挪動了幾步,神色自若,看不出一絲的憂傷,反而多了幾分解脫的快意,旁邊的下人倒是信了個全真,認為穆若穎倒是當真對那位主母有了母女情分才能考慮的事事周全。

「好,那母親啊,就先去幫你父親招待朝臣,你啊,這衣衫,是不適合晚上的宴席,旁人不知道的,還以為我這位母親平日里苛責了你。你忙完了啊,待會兒去找趙麽麽。」

說罷她便走了,一群下人婢女也跟著大夫人的腳步,走的狐假虎威。誰都知道這個家裡,大夫人的貼身婢女過的可比她這個所謂的穆府二小姐好的太多,可誰又能評判一句呢?

「何熙尤,我們,來日方長。」

穆若穎在大夫人離開偏院的良久后,都保持著那個低著頭的姿勢不動,看不出一絲的神情,一點僥倖與憎意都沒在臉上表露出來,只是尖細的指甲深深嵌入了手掌內側,直到空氣中漫出腥甜的血液味,泠兒才發現穆若穎手掌的鮮血正在一滴滴的滴在木板上,濺出血花。

「泠兒,去把那衣衫燒了。」

穆若穎背過身去,不再看那件人世間唯一能讓她感受到絲毫溫暖的物件一眼,聲音空靈堅定,卻多了幾分顫抖。

「小姐,這件衣衫不是您唯一的……」

泠兒望著穆若穎想開口相勸,可話剛至嘴邊,就被穆若穎炙熱的目光嚇到說不出一句話。

「一件衣衫罷了,她今日何熙尤可以燒我一件舊衣,我明日穆若穎必將她的屍骨燒給我母親陪葬,我穆若穎要讓這個何家和穆家給我母親陪葬。」

穆若穎臉上依舊是那樣波瀾不驚,似乎山河萬狀與她本無一絲一毫的聯繫,她只是在旁觀一個自己的悲劇而已。可誰又能知道,怎樣斑駁殘缺的心才能養出如此堅韌求全的性子,若真的說起來,她也剛到及笄年齡,本應還是個不問世事的女孩子。

命運啊,它真的從未憐憫過穆若穎半分。

廊外燒起了星星火光,煙霧瀰漫,傳入了穆若穎的屋內,她閉著眼睛去讓自己漫不住的哀痛與對於母親的悼念全部鎖在眼底,不被任何人看見,嘴角的微笑是如此的清麗,卻又如此的苦澀。有時候,因為人生太苦了,所以所有的苦澀都會品出一絲甘甜吧。

三年前,穆若穎那時還在大夫人手裡寄養著,雖說穆驚菲和大夫人對她都不好,可穆若穎也沒什麼恨意,若說唯一恨的,也只有那個穆府的主人罷了。穆若穎一日晚間被受了些傷,瘸腳倒在穆若穎偏院的貓咪驚醒,她很小的時候就一個人住在這座荒蕪的大院子里,沒有人照料,生病了就自己蓋緊被子熬著明天,口渴了就去井口搖些井水,除了一日三餐有人來送飯,從不會再有人踏足這裡。

穆若穎本想著,自己也救不了那隻小貓,可眼睜睜地瞧著它死去,著實不舍。她就穿起了衣衫,抱著那隻渾身驚顫的小貓想去尋尋大夫人卧寢,誰料……

「夫人,事情已辦妥當。」

穆府那偏僻的角落有兩個黑色的身影在月光下勾在水波上,本應看不起是誰才對,可穆若穎看到了一個女子模樣的身影,頭上別了只金絲烏鵲簪,那是母親在世時,最喜歡的簪子,後來母親走後,這些珠寶便都交由大夫人處置了。

穆若穎揣緊了懷裡發顫的小貓,與她自己單薄的身影,生怕露出什麼蹤跡來,她有預感,大夫人有事情要謀划。

「你去吧。明夫人死有餘辜,老爺回朝的那一夜竟宿在她那兒,真是個狐媚子。這些貌美的女子啊,自以為嫁入了穆府,野雞就能變鳳凰了,可是山雞終歸是山雞,到頭來連座碑也留不住。」

女子凄厲的笑聲如夢魘一般深刻在穆若穎的心中,原來,穆府的娘娘們大多都犯了過錯或是久病不愈,很早就香消玉殞了,穆若穎一直以為是穆驚鴻玩女人玩的不只節制,原來穆府才藏著個如此心狠手辣的女人。

穆若穎思緒到這,恍然停住了,「這些貌美的女子」,大夫人說「這些女子」,那麼,穆若穎的母親……

「可是夫人,這個月已是第三個了,若老爺發現,可如何是好。」

「呵,怕什麼,穆驚鴻獨大不假,但何家給他的支撐現在還受用,女人嘛,他早就玩膩了。他什麼時候在乎過他的那些個女人?就好比穆若穎那個母親,他早就知道是我硬扣的罪名,可他一句不響地演完這場戲。你放心,他從不在乎。」

原來,這穆府狠毒的人心與惶惶不可終日的斗角勾心,一天天上演的悲劇,全是那個女人一手策劃的。好歹毒的人心,自己認了她三年的母親,如今想來,也只是一場鬧劇罷了。

可何熙尤的有恃無恐卻十分有道理,何家在十年前,舊朝還在時,就是三代老臣,朝野上下,雖都知道何熙尤的父輩只是個五品官員,可那如今的天下,是祖輩用鮮血拚出來的。如今穆驚鴻登上了高位,本就有許多手握重權的老臣秉著當年與何熙尤祖輩馬上天下的交情所承接而來的。何熙尤這個大夫人的位置,沒有人敢撼動。

而自己的母親又算做什麼呢?一個相信自己的丈夫會保護好自己,至死都蒙冤受辱的傻女人罷了。

穆若穎狠狠的勾住自己的臂膀,壓抑住內心最深刻的仇恨,一步步艱難的往回走,走到自己的庭院中,看著滿目的蒼涼與寂寥。

才明白,在這穆府,這個天下間,權利能隻手遮天。權利能掩蓋自己一切的罪行,能消磨所有人的不忿,能將人的自尊踩在腳底,能高居頂端的看著滿目瘡痍卻孑然一身。多謝這個人間讓我穆若穎嘗盡了百苦,渴求一絲甘甜,卻無能為力的掙扎,我終算是明白了,跌落谷底的深淵到底有多深。

泠兒回來了,看著穆若穎閉目淺笑的樣子,有些擔心,卻又不忍打擾。穆若穎的思緒早在泠兒進門的那一刻就拉回了現在,睜開清澈的雙眸。

「泠兒,今日你陪我去參加慶典。時候,也該到了。」

穆若穎再次轉頭望向窗外,深宮院內的那一道城牆,城牆裡面的那個世界又是新一層的勾心鬥角。卻又是她穆若穎衝出桎梏的唯一機會,她要借著今天,讓天下人都知道穆府有個二小姐,應是當世無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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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歲引帝王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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