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承歡的眼淚

第 47 章 承歡的眼淚

()一閉上眼,馬車前那不堪入目的場景便會不時出現在腦海。與野獸糾纏□的赤=裸身體,一聲聲刺耳的喘息呻吟……

我絕不會相信這是巧合,更不相信有人會自願在光天化日下上演人獸肉=搏。

到底是什麼人要故意讓我們看到?他這樣做,又有什麼目的?難道僅僅是存心要我們噁心一下嗎?如果真的是這樣,那他不是變態就是瘋子。

而承歡的反應,確實有些過了。

他不是迂腐懦弱的呆書生,更不是嬌生慣養的貴少爺,他所經歷的一切足夠讓他山崩於頂而面不改色。

除非,這是他的心結……

如果是真的……我看著承歡在昏睡中依舊蹙緊的眉宇,強迫自己不要再想下去。

我告訴自己,不管是怎樣都無所謂,我只會心疼他,而絕不會因此嫌棄他。

「唔……走開……」剛剛安靜了一會兒的承歡,又開始掙扎嗚咽起來。

我忙起身抱緊了他,手心揉搓著他的背脊,輕聲哄著:「沒事了,別怕,別怕……」

在我的不斷安撫下,承歡慢慢鬆懈了下來,身體像是汲取溫暖般靠近了我,貓一樣輕輕蹭著。

我無聲笑了笑,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髮。

「娘……娘……」他低低呢喃著,唇角掛上了安心的微笑。

心猛地一沉,我僵住了手指,再也笑不出來。

承歡啊,你可不可以不要那麼在意她?

只要有扶蘇就夠了,你不是說過嗎?

距離夜府還有不到一日的腳程,我與承歡同樣輾轉反側、坐立不安。

我在掙扎猶豫,到底要不要告訴承歡,他的母親其實不是他想象的那樣。她有可能會狠狠傷害他。

我不願意承歡再受到任何打擊。

可我開不了口。

我看他將頭髮梳理的一絲不苟,我看他一遍遍整理自己的衣領,我看他神經質地擦著靴上的細小浮塵,我看他對著銅鏡不滿意自己削尖的下巴。

我無法開口潑他的冷水。

「下巴這麼尖,顯得太瘦了,是不是?」他皺起眉,挑剔地看著鏡中的自己,「她會以為我過得不好呢……呼……」

「糟了!」他突然猛地將銅鏡拍在桌子上,痛苦道,「眼睛!我的眼睛!」

「眼睛?!」我嚇壞了,將正在吃的水果拋得老遠,急三火四衝過去,捧著他的臉,「眼睛?!你的眼睛怎麼了?!看不見了嗎?!」

他愣愣看著我,漂亮的桃花眼忽閃了一下:「我的眼睛……是綠色的,你看到了嗎?」

廢話!你當我色盲啊?!

一把將他的腦袋推開,我彎著腰趴到椅子上,哀嘆道:「是啊是啊,我看到了。」

「那怎麼辦?」他憂心忡忡。

「什麼怎麼辦?」我皺著臉。

「她認不出我怎麼辦?」承歡苦著臉,憂鬱道,「我小時候,眼睛是黑色的,現在變成綠的,怎麼見人?」

我有些鬱悶,怎麼從沒見過你因為我患得患失啊?!

居然還沒臉見人了?!之前頂著一對攝魂眼四處勾勾搭搭的人是誰?!敢情你之前見得都不算是人唄?

真討厭!我憤憤哼了一聲,扭過頭去:「做娘的若是認不出親生兒子,還算什麼娘?眼色變了,身高變了,就算是毀容,她也該一眼就認得出來!」

承歡被我頂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在我自認為傷害到他而打算道歉時,我發現他對我的話根本就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因為人家此時,正在為向他母上大人獻何禮物而唉聲嘆氣……

「大便!」我大吼了一聲,跳到床上,用被子將自己捲成了只憤怒的蠶蛹。

「什麼大?」

「去屎啦!」

屋內霎時安靜了下來,我貓在被子里憋了好一會兒,終於忍不住掀開一條細縫望出去。

正對上一雙霧蒙蒙的桃花眼,承歡趴在床邊,歪頭笑著。

我氣哄哄地撇嘴,剛要再次作繭自縛,卻被承歡扯住手腕:「扶蘇,我愛你。」

「愛你個頭,走開!」我拂去他的手,一骨碌滾到床內。

床頭傳來寬衣解帶的聲音,我眯起眼,抿著唇偷笑。

不消一會兒,薄被便被人掀開,我彆扭地冷哼一聲,換來承歡低低輕笑。

滑溜溜的身體從後方貼近了我,臉頰貼著我的脖頸輕輕蹭著:「嗯~~~~扶蘇,生氣了嗎?」

我扭了扭身體表示抗拒和不屑,硬聲道:「滾開啦!老色胚!」

「色嗎?」他拉起我的手,在他赤=裸的身體來迴流連,喘息起來,「呵……嗯啊……嗯……色嗎?」

被他的呻吟撩撥地汗毛直立,我隨手狠狠掐了他一把。

「嗯!」他咬著唇將呼吸噴洒在我的耳垂,「嗯~~~~~還要……」

「咬死你!」我扭頭一口咬住他的唇,瞪著那雙勾魂攝魄的桃花眸,惡狠狠道,「死妖孽,滅了你!」

……

門口的兩棵參天大樹枝繁葉茂,承歡伸手摸了摸那粗糙的樹皮,發出惆悵的輕嘆。

我伸出指頭捅他的腰,低聲道:「喂!多愁善感可不像你!」

他偏頭對我笑笑:「走,被人發現就糟了。」

「嗯!」我點點頭,隨他一起無聲躍上夜府的房頂。

「那裡。」我指了指不遠處燃著燈火的柴房。

承歡看了我一眼,似是隨意問道:「你如何得知?」

心裡咯噔一聲,我一邊懊惱自己的多事,一邊胡亂道:「猜的唄!我這麼聰明,你說呢?」

承歡哦了一聲,也不戳破我漏洞百出的謊言,邊拉著我飛檐走壁,邊隨口道:「自打祖父祖母去世后,我便隨母親住在那裡,沒想到這麼多年,都不曾變過。」

他的語氣風輕雲淡,好像在敘述某些無關痛癢的小事。我卻聽得愁腸百轉。

也就是從那時起,他便被剝奪了姓夜的權利?從夜府的小少爺變成了連名字都不配擁有的野孩子,一定很難受……

不由得仰頭看他,疏朗的星空下,他的側臉風清月白,一片淡然。

突然便覺得,我其實誤會了他很久。

一直以來,我總覺得他陰冷無常,我總認為他睚眥必報。

其實他的人就如同他的字一般,那個龍飛鳳舞的「歡」字,是如斯的大氣凜然。

他最不會仇恨,他最習慣原諒。

傷害過他的人太多了,他的父親,他的母親,東丹晗玥,林莫將軍……還有很多肆意侮辱過他的人。能遺忘的他統統遺忘,忘不掉的便壓在心底。

他陰冷無常嗎?他睚眥必報嗎?

「承歡。」我拉住他,猛地撲進他懷裡。

他被我撞得差點掉下房頂,忙抱緊我旋了個圈,足尖點地緩緩落於瓦礫之上:「嗯?」

我勾著他的脖頸,將他拉低,忽的啄了一下那剔透的唇,深情道:「我愛你!你要記得,這世上有個人很愛很愛你。不管你曾經、現在或是將來做了什麼錯事蠢事壞事,我都會無條件的包容你,一如既往的愛你,並且永遠都不會拋棄你!」

他愣愣看著我,像個傻瓜一樣連眼睛都不記得要眨一下。

我拉起他的手,放在月光之下,十指慢慢扣攏:「你要記得,我們的手是要牽一輩子的,永遠都不會放開。」

承歡,你要記得,就算連你的母親也不要你,你也不是無家可歸的野孩子。就算連你的母親也不愛你,你也不是沒有人愛的可憐蟲。

我愛你。

我抱膝坐在房頂等待承歡,仰望著淡淡的月光,心依舊沉浸在柔情四溢的海洋中。

我相信承歡,我相信他足夠堅強。不,就算他不夠堅強也不要緊,我會撫平他的傷口,我會擦去他的眼淚。

低頭戳了戳腳下的瓦礫,發現那裡有些鬆動。

不由得拍了拍腦袋,暗罵自己笨,怎麼不記得要偷看吶!傻瓜!

輕輕卸下了一塊瓦,我捂著嘴向下望去。

燭火搖曳,房間內很安靜。

我很快便尋找到承歡的身影,不由得愣住了。

他竟然跪在地上!

頭低低地垂著,身體如雕塑般紋絲不動。

那個女人,承歡的母親,就安然坐在他對面的竹椅上,翹著小指捏起茶杯蓋,一下下刮著茶葉的泡沫。

連看都不看向承歡一眼。

胸口湧起一陣無名火,我慢慢收緊了手指,可惡!

就這樣慢慢過去了半盞茶時間,承歡微微抬起了頭,輕輕喊了一聲:「娘……這是孩兒為您選的茶,您認為……」

「閉嘴!」女人忽地站起來,竟一下子將茶杯摔得粉碎。

砰的一聲脆響,承歡的身體隨著震了一下,低頭看著流瀉一地的茶水,閉了嘴。

女人似乎怒不可遏,漂亮的臉扭曲了起來,她低頭俯視著承歡,壓抑著怒火冷冷道:「抬頭!不敢看我嗎?!」

承歡立刻抬頭,我看到他的眼含著隱隱的期待和不安,心都痛了。

女人似乎愣了一下,她盯著承歡的臉,神情變幻了好一會兒,最後居然笑了。含著笑意的彎彎眉眼,溫柔極了。

承歡怔忪了片刻,滿是受寵若驚的不安和驚喜,他盯著女人的臉,膝蓋動了動,似乎想要靠過去,張口道:「娘……」

啪的一聲!我的頭皮跟著一跳!胸口噼啪燃起了怒火!

承歡被扇的偏過頭去,他獃獃捂著臉,緩緩低下了頭。

女人歇斯底里的聲音傳來:「誰讓你回來的?!誰允許你回來的?!你是成心想要氣死我嗎?!你頂著這張臉來給誰看?!啊?!給誰看?!」

混蛋!這個超級惡毒的壞女人!居然敢打我的承歡!可惡!若不是因為承歡,我早就……揍你了!

「說話!」女人瘋了一樣,上前推搡著承歡的肩膀,「怎麼?連你也不屑跟我說話嗎?真的不愧是父子啊!啊?!都巴不得我死,是不是?!」

承歡被她推得不斷後仰,手臂撐著地面,蒼白著臉惶惶道:「不是的,不是的,娘……孩兒知錯了,知錯了……不要再……」

「知錯?!」女人的眼淚掉下來,她凄凄冷笑,「錯?!你知錯?!哈哈,笑話!天大的笑話!」

承歡搖著頭,眼裡閃出隱不去的痛楚,他小心翼翼地伸手,擦去女人臉上的淚痕:「不要哭了,曈曈會保護娘的……不要哭……」

女人愣了愣,任由承歡為她拭淚,歷經滄桑依然嬌美的臉陷入了恍惚,她呢喃著:「曈曈?我的曈曈……我的兒……」

「娘……」承歡的眼眶居然紅了,他跪著抱住了女人的腰,聲音哽咽,「娘……曈曈會永遠保護娘的……」

「永遠?」女人獃獃重複著,迷茫的眼突然間便恢復了狠戾,她扯著承歡的后領瘋狂將他甩開,臉猙獰起來:「滾!你給我滾!馬上滾!」

承歡被甩到地上,又立刻爬起來,幾乎是跪著爬過去,再次緊緊抱住了女人:「不要!我不滾!我不會再像小時候一樣離開娘了!曈曈知錯了,曈曈不該丟下娘一個人不管!再也不敢,再也不敢了……」

「滾!」女人淌著眼淚尖叫著,卻怎樣也甩不開承歡,她發瘋地拿起桌子上寬寬的針板,狠狠抽打承歡的背:「你滾不滾?!我要你滾!」

厚重的木板將皮肉抽的啪啪作響,承歡卻好像不知道痛,只是埋頭在女人的胸腹間:「娘,我帶你走!我們一起走好不好?離開這裡,讓曈曈帶娘走……再也不分開,再也不分開……」

女人力竭了,搖搖晃晃任由承歡抱著,森森地笑:「你會不恨我?你會不恨我?你知不知道,你為什麼受那麼多……」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承歡忽的打斷女人的話,自欺欺人地說著,「我怎麼會恨您呢?曈曈最愛的,就是娘啊!曈曈最愛娘,娘也最愛曈曈,不是嗎?」

他仰起頭,霧蒙蒙的桃花眼滿是乞求:「不是嗎?娘最愛曈曈了……」

「呵呵……」女人抖了抖肩,與承歡相似的眼睛含這憐憫,還有惡毒,她笑著開口,「愛?!我會愛你?!我……」

女人猛地睜大了眼,臉孔剎那間變得血色全無,她不敢置信地看著承歡,又凄慘地笑了:「好!我的好兒子……孝敬娘的茶真是好喝……」

話還沒說完,她便痛苦地皺了整張臉。

承歡仰著臉,不知所措地看著女人,忽地,女人忍不住似的猛地噴出了一大口鮮血,洋洋灑了承歡滿臉。

承歡獃獃承受了血雨,好半天才凄厲叫了一聲:「娘!」

女人卻閉上了眼,癱軟在承歡的懷中。

「娘……」承歡又小聲叫了一次,眼淚撲簌簌掉下來,「娘?娘?娘……」

我跳起來,迅速飛進屋子中。

承歡抬起血淚斑駁的臉,茫然的看著我。

他懷中的女人,已經咽氣。

死於劇毒。

那毒,就藏在承歡送上的茶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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